“謝大人,如今這天氣多蚊蟲,我兒他……”段老爺賠笑道。
謝溫峤松開手。
他站起來:“段老爺,本官曾在京師見過用幻蠱之人,他們習慣讓那些能致幻的蟲子咬手腕,會在此處留下密密麻麻的蟲印。”
若是被有心之人陷害,也隻會留下一個蟲印,怎會有密密麻麻一大片,分明是長年累月留下的。
段老爺還想掙扎:“這也有可能是普通的蚊蟲叮咬。”
謝溫峤難得冷了臉。
他輕聲道:“段老爺。”
段老爺渾身的肥肉一顫,喃喃道:“謝大人。”
“聖上下令嚴禁售賣幻蠱,賣者死罪,買者重罪,您可知?”
此事誰能不知。
可知道是一回事,陽奉陰違又是另一回事了。
段老爺:“我……”
謝溫峤正色道:“此事,本官會秉公處理,調查清楚的。若是段大公子被人陷害冤枉,本官也會還他一個清白,段老爺放心。”
此話堵住了段老爺想為段大公子求求情的後路。
段大公子還沉浸在幻覺當中,舒服自由得很,完全不知道段老爺此時此刻的心情是多麼難受。
紫衣女子望向段府大門。
Advertisement
有兩個人趁段府大亂之時溜走了,她也不管。畢竟這段府的事,輪不到他們二房的人來管。紫衣女子想著,帶自己的夫君回房。
*
段府後面發生什麼事,賀歲安是不知道的,她隻管帶人逃。
而蔣雪晚隻管跟著她逃。
賀歲安知道人不可貌相,沒有盲目選擇相信段府的那位來自京師的大官貴客,也沒空揣測他是正直的官,還是一樣的同流合汙。
她隻需要借段大公子用幻蠱導致神志不清一事,暫時弄亂段府,讓他人無暇顧及她們即可。
蔣雪晚跑不動了。
跑了很久了。
“好累,能歇歇麼?”蔣雪晚絞著衣擺,怕自己是個麻煩。
其實就算蔣雪晚不想歇息,賀歲安也跑不動了,腿軟麻到隻能維持慢走了,必須得歇一歇。
反正段府如今是絕對不會有闲心找她們的,他們應該忙著思索如何才能妥善地處理段大公子在招待貴客的時候露出的醜態。
“好,我們歇歇。”
賀歲安找了個角落歇著。
這個地方好像叫青州,她沒聽說,也不識得路。
她們就是在船上被抓的,不能貿然回船上,萬一先遇到的是原先那一群船工呢,恐怕還沒見到祁不砚,便又被他們滅口了。
要不先找人問問碼頭在哪裡,到碼頭蹲守,看能不能遇到下船尋她們的祁不砚或蔣松微?
可她現在就好餓好餓了。
賀歲安小臉一垮。
她搓了搓自己本來有點嬰兒肥的臉,覺得這一天下來大概是能掉點肉肉,又摸了摸腰間的荷包,還剩下少得可憐的一文錢而已。
蔣雪晚也餓了,她睜著一雙大眼睛看賀歲安手裡的一文錢,懵懂地抿了抿嘴巴:“雪晚餓了。”
賀歲安:“吃包子不?”
“吃!”
蔣雪晚眼瞬間亮了。
賀歲安用一文錢買了一隻素包子回來,掰開兩半,分一半給蔣雪晚:“喏,我們吃包子。”
蔣雪晚興高採烈地接過包子,又冷不丁湊到賀歲安臉頰旁,“啵”地親了一口,還有口水:“雪晚謝謝賀姑娘的包子。”
“你……”賀歲安害羞,“你怎麼還親人啊。”
算了。
這應該是她感謝人的一種方式。
賀歲安擦了擦臉頰的口水,正準備吃自己的包子,有一隻彩色的蝴蝶緩緩地落到了她肩上。
蝴蝶?
她想碰一下。
很快,又有第二隻、第三隻……蝴蝶一隻一隻飛來,在街上穿行而過,使得原本蹲在角落的賀歲安由不起眼變得十分惹眼。
街上行人情不自禁駐足,欣賞起眼前難得一遇的盛景,驚嘆突然間怎會湧來如此多的蝴蝶。
數不清的蝴蝶如一幅正在動著的畫卷,徐徐鋪展開來。
蝴蝶振翅,鈴鐺聲響。
似故人來。
賀歲安抬起頭。
少年隨蝴蝶而來,在長街的那一頭越過人群與她隔空相望。
第38章
蔣雪晚先有動作, 她一眼便看到了祁不砚身側的蔣松微,連包子都顧不上吃,站起來,撥開腿就跑向蔣松微, 邊跑邊喊著三叔。
蔣松微見到蔣雪晚那一刻才真正放下心來, 他這一路上是半信半疑地跟著祁不砚的蝴蝶過來的。
賀歲安反應過來也一喜。
她朝他們走去。
“我們還想著去找你們呢。”她喜中帶惑, 但喜壓過了疑惑。
祁不砚拂過賀歲安垂在肩前的長發辮子:“是該回來的, 離開有點久了, 我不太習慣了。”
暫時沒問她為何會離開大船,走到了這個地方。
賀歲安還想問些什麼。
蔣松微打斷了她。
他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一天來, 她們經歷了什麼, 這些事是蔣雪晚無法完完整整告訴他的, 蔣松微隻能問賀歲安。
賀歲安正想同他說,剛張嘴,肚子很響亮地叫喚起來。
不能怪她。
今天還沒一粒米入肚, 她為從段府逃出來折騰了這麼長一段時間, 身心疲憊,需要吃東西。
蔣雪晚噗哧傻笑。
“賀姑娘的肚子在叫呢。”
蔣松微先找個地方給她們吃飯,看她們應該是餓了一整天,想著方便談話, 又特地要雅間。
食肆裡的飯菜一上來,賀歲安是狼吞虎咽, 幾下子塞得腮幫鼓囊囊的,吃它個酣暢淋漓。
蔣雪晚見賀歲安吃那麼快, 也加快速度,像是要跟她比賽。
她們風卷殘雲般吃著。
見此, 蔣松微無奈蔣雪晚這個小孩子性格,按下她手裡的竹箸:“慢點吃,小心噎著。”
向來聽三叔話的蔣雪晚慢了下來,左手一隻大肉包,右手夾菜,吃一口左邊的,又吃一口右邊的,滿嘴油光,被蔣松微擦去。
賀歲安雖吃得急,但臉上還是幹淨的,連吃了兩碗飯。
桌上多了兩個空碗。
祁不砚撐著下巴,看她吃。
他並不吃,修長手指繞著她已經亂了不少的長辮子,碎發散出來,還比早上毛躁了不少。
她才離開他一天而已,便成了這樣。祁不砚指尖漫不經心地勾著賀歲安發梢的蝴蝶銀飾,唇角微勾,看似如常,卻想殺人。
吃飽了的賀歲安放下碗,將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告知蔣松微。
蔣松微聽得皺緊眉。
竟然是因為蔣雪晚無意撞破了船上的人偷賣幻蠱才遭此橫禍的,大周一直禁止售賣幻蠱,他們倒是為了銀錢,頂風作案。
青州,一個距離京師不近也不遠的地方,此地的官員都對外商售賣幻蠱一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其他地方豈不是會更嚴重。
蔣松微不是不諳世事的人。
他知道若沒有當地官府的庇護,外邦人難以維系這種生意。
可即使蔣松微清楚其中的彎彎繞繞也無法幹預,如今的他尚未查明衛城兵敗,帶著蔣雪晚又不好太拋頭露面,經常得隱藏身份。
蔣松微黯然神傷。
賀歲安見他心情低落,噤聲了。
蔣雪晚對蔣松微的情緒也很敏感,覺得他是因為她今天亂跑而生氣,扔掉油膩的雞腿,張手抱住了他:“雪晚以後不亂跑了。”
“三叔沒怪你,三叔隻怪自己沒能力護好你。”蔣松微道。
說罷,他忽朝祁不砚跪下。
賀歲安驚得站起來。
她極不解其意道:“三叔……您這是幹什麼?”
祁不砚遇事不驚,雙手交疊墊著略瘦的下颌,長而翹的睫毛微彎,低眸看向自己跪下的蔣松微,像是能很坦然接受任何事。
大周朝講究跪天跪地跪父母,男兒膝下有黃金,絕無向一個比自己小上那麼多的少年跪下的道理,可蔣松微卻向祁不砚跪下了。
這是他現在能向對方表達自己擁有很真誠心意的方式。
蔣雪晚想拉蔣松微起來。
“三叔。”
蔣松微目不斜視,沒理會她,隻道:“祁公子,我知道你善蠱,我想求你幫雪晚解蠱。”
他別無辦法了,這幾天裡都想不出能讓對方同意出手相助的條件,又不想拖著蔣雪晚體內的蠱不解,隻好選擇出此下策。
“解蠱?”
賀歲安愕然。
自他們相識以來,蔣松微由始至終沒提過蔣雪晚中蠱,她以為蔣雪晚會這樣是因為其他原因,譬如磕到腦袋或者是生病了。
不曾想是因為中蠱了,賀歲安看了一眼蔣雪晚。
蔣松微思及往事,神情頹然:“沒錯,解蠱。雪晚在衛城遇見你們之前便中了蠱,成了這幅模樣,我遍尋方法不得解。”
祁不砚笑了笑。
他眼神純真,卻道:“你求我,我便要幫你們解蠱了麼?”
“你誤會了,我並非此意。”蔣松微否認了,“我隻是想求祁公子給我一個機會,無論要我用什麼來換,我都會願意。”
賀歲安沒插話。
她和祁不砚生活的時間不長也不短了,自問還算了解他的性格,他行事有自己的一套,賀歲安一般不會強加她的想法給他。
何況祁不砚說得也沒錯,並不是所有事都能靠求便得來的。
私心來說,賀歲安自然是希望蔣雪晚好起來的。
但此事不在她控制範圍內。
再說,祁不砚不是無所不能的聖人,他也不一定能幫蔣雪晚解蠱。賀歲安還從沈見鶴口中得知,煉蠱人控蠱或許也會有反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