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松微收回了長劍。
外邦人暗自松口氣:“我們騙公子作甚,真是茶葉。”
他來中原做生意已久,一口中原話說的很流利,就是偶爾還是會帶些口音:“來人啊,拿我留出來的那箱茶上來給公子瞧瞧。”
蔣松微掃了一眼他們端上來的小箱子,連個人頭都裝不下:“你們都是用這種箱子裝茶葉的?”
“回公子,是的。”
這麼小的箱子,人鑽不進去。
蔣松微也不是沒想過別的可能性,譬如蔣雪晚不是貪玩亂跑,而是被人抓走……他不露聲色地離開倉庫,盡量冷靜下來想。
外邦人與船工交換眼神,船工等人全出去,關上倉庫的門。
船停靠在碼頭。
有人上,有人下,人來人往。
蔣松微站到靠近碼頭的地方,問需要終日守在碼頭的人有沒有見過蔣雪晚,他們的答案始終如一,都沒有。還能憑空消失不成?
不對,如果是蔣雪晚自己亂跑,肯定會有行人看見的,不至於連一個看過她的人都沒有。
隻剩下一種可能了。
蔣雪晚是被他人抓走的。
蔣松微確認這件事後,一抬頭便看到了祁不砚。
少年靛青色衣袍,腰間一條同色的蹀躞帶,烏黑長發披散在身後,腰線弧度流暢,松形鶴骨,過於白的膚色在陽光下近乎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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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屬於放到人群中也能令人一眼就看到的人。
蔣松微的目光落到祁不砚的側頸上,那處居然有蝴蝶圖案。
圖案雖隻出現了小半,但也能看得出是蝴蝶的輪廓,明明他們今早在船艙甲板分開之前,蔣松微記得他身上是沒有蝴蝶圖案的。
不過眼下重要的不是此事。
蔣松微快步朝他走過去,還有點奇怪怎麼不見賀歲安:“祁公子,我想問你有沒有見過雪晚?”
祁不砚聞聲看他,歪頭一笑:“你也在找人?”
蔣松微一頓。
聽這話的意思是他也在找人?
“賀姑娘不在你身邊?”蔣松微往祁不砚身前身後看,不良預感越來越大,“我還想問問賀姑娘有沒有和雪晚在一起呢。”
少年也不知擔心還是不擔心,笑意不減:“那就得找找了。”
“賀姑娘是何時不見的?”
蔣松微問。
他感覺賀歲安和蔣雪晚的消失原因很有可能是一樣的。
祁不砚也不太確定賀歲安是什麼時候不見的,隻知道她在接完吻後說要如廁,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再回過船艙房間,人不見了。
人怎麼就會不見呢,祁不砚垂眸,溫和又平靜,輕輕地捏了下不知何時爬藏到他護腕裡的紅蛇。
紅蛇縮回腦袋。
它莫名怕主人捏爆自己的頭。
蔣松微又問了祁不砚幾個問題,他倒是還算有耐心回答了。
等問完關於她們的問題,蔣松微恢復成人的理智,也關心了一句對他來說還是侄子年紀的少年:“你脖子怎麼了?是受傷了?”
其實並不像受傷。
但蔣松微不知從何問起,隻能以是否是受傷為切入口。
祁不砚指尖壓上自己的側頸,拂過蔣松微所看見的蝴蝶,這是今天和賀歲安親過,浮現出來的,以前似乎並未出現過相像情況。
他也感到一絲奇異。
心裡也跟著浮現幾分痛快。
蝴蝶翅膀猶如妄圖掙破皮膚,生長而出,藍得鮮豔、明亮,離開了她,顏色才沒那麼豔麗,浮現的形狀也暫緩,不再發生變化。
仿佛要他再繼續,才展現屬於藍色蝴蝶的瑰麗。
他的蝴蝶也喜歡他與賀歲安親密,甚至會為此產生不一樣的變化——祁不砚意識到這件事。
蔣松微看到蝴蝶之時,已是它顏色黯淡、形狀逐漸消失下去的樣子了,它今天最好看的樣子在祁不砚同賀歲安接吻的剎那。
祁不砚垂手,不再觸碰側頸:“我並未受傷。”
他笑。
“這是因賀歲安而生的蝴蝶。”
蔣松微聽得一頭霧水,他也不問下去,隻想快點找到蔣雪晚、賀歲安這二人:“你打算從何找起,我找遍了船艙,都不見人。”
“說不定還有地方沒找過,我可以再找一遍。”蔣松微又道。
祁不砚:“不用了。”
蔣松微不解:“你這是斷定她們不在船上了?”
少年長腿一邁,輕松躍下了船,轉瞬站到碼頭,發間銀飾晃花人眼,他上揚的尾音帶著難以聽懂的笑意:“賀歲安不在船上。”
“你是如何斷定不在的。”
蔣松微忍不住追問。
祁不砚笑著給出了個模稜兩可的答案:“因為……她無論去哪裡,我都能找到她,就算她死在無人處,我也能找到她的屍體。”
他取出骨笛,吹了兩聲,不到片刻,四面八方飛來顏色、形狀各異的蝴蝶,成了碼頭一道奇觀。
行人議論紛紛。
祁不砚卻視而不見。
在蔣松微詫異的眼神注視下,祁不砚抬了抬手。
他點了下挨得近的幾隻蝴蝶,好像它們能聽懂話似的,竟用恍若溫柔的語氣對它們說:“帶我去找賀歲安,我現在想見她了。”
第37章
與此同時, 賀歲安緊張萬分地望著房屋外的人影,思忖自己在他們進來的時候,用瓷器敲暈他們,再逃掉的可能性有多大。
他們卻沒有進來, 看樣子隻是奉命過來檢查此處的門窗是否關緊, 鎖鏈是否完好無損等等。
“管事怕什麼?還特地讓我們過來再檢查一遍門鎖。”
一個新來的下人不懂。
另一個是以前便在府裡伺候的老僕人, 見周圍沒人, 那張嘴似是闲不住了, 拉著對方就說起大戶人家這些爛到泥裡去的陰私。
段府以前是青州的名門望族。
如今雖有點沒落了,但爛船都有三斤釘, 更何況是昔日的名門望族, 因此段府在青州的地位不容小覷, 當官的也得給幾分薄面。
段家老爺有三子。
大公子是由段家老爺正房所出, 是正兒八經的嫡長子。
段大公子自小備受寵愛,是要什麼就會有什麼,他自己平日裡也和青州那些紈绔子弟混在一起, 不學無術, 渾身不良習氣。
以前曾娶過一正妻,但在段大公子房中沒幾年,人就沒了。
對外說是病死。
其實是被段大公子活活打死。
他正妻的娘家人並不是不知內情,偏生段家的勢力太大, 強權壓死人,再加上他們給予的補償太多, 這才堵住了悠悠眾口。
段大公子之所以會打死正妻,是因為當晚用了幻蠱。
若是用一隻幻蠱倒還好, 他一次性用了三隻,也不知將妻子幻想成什麼, 逮住就打得半死,下人是拉也拉不住,反倒也被打。
那晚弄得院子是雞飛狗跳的,所有人不得安生。
房間狼藉不堪,桌子、椅子、瓷器擺件無一幸存,他拿著順手的東西就往人的身上狠狠地砸去。
等段大公子身體裡的幻蠱功效散去,人早沒氣兒了,屍體都半硬了,瞧著便叫人心驚膽戰。
段大公子看著她的屍體也頭疼。
怎麼就給人打死了?
關鍵是大夫人為人和善,容貌端正,知書達理,待下人極好,卻死得唏噓。凡是段府下人的都替她感到惋惜,暗道真是好人不長命。
段大公子的下場無非是被溺愛兒子的段老爺怒罵一場,禁足一月,一條人命就這般輕飄飄揭過。
一月過後,事情都被段老爺親自出馬給擺平了。
段大公子沒受到一絲影響。
他對幻蠱的使用越發沒節制,經常弄死小妾或院裡的下人,所以段府時不時有新來的下人。
今天老僕人對這個新來的下人說起關於段大公子的陰私也並不全是為了八卦,隻是想提點他,言行舉止不要觸犯府中什麼禁忌。
新來的下人聽得冷汗直流。
老僕人知道他這是聽進去了,備感欣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們會被派來檢查裝幻蠱的房屋有沒有鎖牢的原因是今天府上突然來了一位貴客,段老爺和段大公子都急著往回趕,來招待呢。
而這位貴客是朝廷的大官,青州的知府見了對方也得行禮。
幻蠱可是朝廷禁止售賣的東西。
這位貴客又是從朝廷過來青州視察的大官,不知會不會像青州其他官員那樣,對段府有幾分薄面,視此行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老僕人也拿不定。
畢竟貴客曾與死去的段老太爺有過幾月的師生情誼,他此次來青州視察,會特地來段府一趟,也應該是還念著這點舊情。
不管怎麼說,都不好讓貴客知道段大公子在使用朝廷禁止售賣的幻蠱,要不是管事需要安排府上事宜,也不會吩咐他們來檢查。
老僕人又給房屋加了一道鎖,想領著新下人走。
忽然又來了兩人。
這是管事派過來守此處的,他做事周全,思來想去還是放心不下屋裡頭的東西,得找人守著。
老僕人見接下來沒自己的事,不多管闲事,識相離開。
屋內,賀歲安放下手裡瓷器。
貴客?
從朝廷過來視察的大官?她知道處於險境之時不能自亂陣腳,轉身打開不遠處的小箱子,又翻找房屋裡其他能裝東西的小陶瓷。
她忍住對蟲子的懼意,回想那晚的祁不砚是如何利用巧勁抓住蟲子,且不會被咬到的方式。
賀歲安視死如歸伸手進去抓蟲。
軟乎乎的蟲身蠕動著。
啊啊啊。
她在心裡害怕尖叫,卻還是鼓起勇氣飛快抓了幾隻幻蠱,悄悄走到門後,蹲在地上,將幻蠱放到門縫爬出去,許願一定要成功。
等了又等,賀歲安終於聽到守門的二人發出疑惑的聲音:“咦,我好像被隻蟲子咬了。”
“這季節多蟲,正常。”
“這鬼天氣。”
這段對話過去半刻,他們漸漸置身於產生的幻覺中,不約而同地跌坐在門前,一人喃喃自語:“美人,快來,讓我好好疼你。”
另一人痴痴地發笑:“好多金子,都是我的。”
成了!
賀歲安激動地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