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失憶之前的自己還學過外邦語?賀歲安懵懵地想。
“回來了?”
祁不砚笑看著她問。
他的皮膚常年不見陽光,白到可以很清晰地見到底下的細小血管,被太陽一曬,又會透著紅,好像曬久一點會被曬傷肌膚一樣。
剛下孤山之時,碰上冬天,那段時間沒什麼太陽,現在是春天,太陽雖然沒有夏天的烈,但除了下雨時,幾乎都有太陽。
賀歲安“嗯”了聲。
他忽問:“有很多人?”
“什麼有很多人?”賀歲安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祁不砚聽了,臉上的笑意放得更大了,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闌楯:“不然你怎麼去了那麼久才回來,我還以為你迷路了。”
她要是撒謊,他便……
“沒多少人。”賀歲安總算聽明白祁不砚在問什麼了,他在問她如廁的地方是不是有很多人,“我好像看到蔣姑娘了。”
少年敲闌楯的手停下,想殺人的心思漸漸消褪。
“蔣姑娘?”
他輕輕道:“她在船上?”
賀歲安眉眼帶著失落:“我就是因為跟過去看,所以才晚點回來的,好像是我看錯了。”
“是麼。”祁不砚無論做出什麼表情,透過這張臉呈現出來的都會是看著很溫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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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嗯嗯地點頭。
賀歲安連神情都是老實巴交的,挑不出一丁點差錯。
對啊。
這段時間來,她很少對他撒謊,要是實在遇到不想回答的,賀歲安一般也隻會選擇避而不答。
思及此,他笑容真實了些。
祁不砚把她吃剩下的那半塊燒餅還給賀歲安,她心無旁騖地啃吃著燒餅,腮幫鼓囊囊的:“剛剛那外邦人說死魚了?什麼魚?”
他隨手一指水面:“他們說的是魚便是它們。”
死魚還在水上飄著。
賀歲安踮起腳看了看:“我記得我剛離開的時候,這裡還沒死魚的,瞧著確實有點奇怪。”
祁不砚閉眼,吹了會兒風。
一口一口吃著燒餅的賀歲安略有失神,回想自己追著姑娘去看的場景,真的是她看錯了?
那姑娘背影像蔣姑娘,聲音像蔣姑娘,就連喊人也喊了蔣姑娘整天掛在嘴邊的“三叔”。可當賀歲安追上去後,人就不見了。
他們前幾天在風鈴鎮見過面。
有緣又一起搭同一艘船離開風鈴鎮也不是沒這個可能。
賀歲安不想了。
若他們真的在這艘船,她應該還能再見到他們的,畢竟船隻有這麼大,能供船客活動的地方不多,大部分地方隻允許船工進入。
吃完燒餅,賀歲安看膩船上風景了,感覺站得腿累,還不如找個地方躺著,想回船艙休息。
祁不砚說好,讓她先進船艙,他待會兒再進去。
船艙有供船客住的房間。
進了船艙,一成排過去都是供船客住的房間,少說有五十多間,門是推拉式的,隻能在裡面上鎖,走廊兩側的房門錯落對應著。
由於地方有限,房間都不大。
但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每個房間備有一張窄床,一張桌子、凳子,一套做工粗糙的茶具——一隻茶壺、兩隻茶杯,都是土色,沒有任何花紋,很簡陋。
房間靠裡的左上方有一個小窗,說是小窗,實際是通風口。
很小,小窗大概是一隻成年男子的手掌的大小。
小窗對著海面,不是船內。
如果趴到小窗那裡看東西,隻能看見一望無際的海邊,看不見船內的情況,想查看船內情況必須得離開船艙,到外面看。
有幾間房間的門前是掛有響鈴的,據賀歲安觀察,這種房間裡面住的大多是非富即貴之人。
她住的是普通房間。
他們是當天過來搭船的,沒早點跟船頭兒打好招呼,這艘船隻剩下一個房間,意味著他們在船上的日子裡也要同床而眠。
賀歲安已經習慣了。
整理好他們的包袱,她滾到窄床的最裡邊,空出外圍位置,等祁不砚進來就能睡午覺了。
沒想到等賀歲安快睡著了,祁不砚也沒有進來,她擔心是不是出什麼事了,想穿鞋出去看看,結果就看到房門被人推開了。
祁不砚進來了。
銀飾咣當咣當,他的獨特標識。
賀歲安將自己散到床上的裙擺撥回自己這一邊,發髻垂落的長絲绦低低地墜到肩頭,她還想多問一句:“你要午睡麼?”
就算祁不砚不午睡,他能在房間待的地方也不多,矮到曲腿困難的小凳子不能坐太長時間。
最好還是坐到床上。
可祁不砚要是不睡覺,她睡覺的話,豈不是讓他看著她睡覺?
旁邊有個清醒的人,隻有自己睡覺感覺怪怪的,所以賀歲安還是希望祁不砚的答案是睡覺。
祁不砚以行動回答了她。
他躺到了床上,床雖窄,但長度還是夠的。因為隨船而行的人大部分是男子,所以他們準備房間的床時也是按照男子身高準備。
賀歲安睡在上面顯得很小隻,祁不砚伸手過去拿起她發鬢的其中一條絲绦:“不拆開睡?”
“不拆。”
拆了,醒來還要重扎一遍。
祁不砚松開絲绦,沒多管,他躺下後,二人衣衫發出細微的摩擦聲,而賀歲安早已昏昏欲睡,她微肉的小手抓著被子閉眼睡覺。
沒想到會一覺睡到晚上的賀歲安睡足了,有醒意,驀地感受到一道陰影落到了自己的臉上。
陰影籠罩著她。
賀歲安睜開了眼。
原來是祁不砚坐了起來,房裡蠟燭點燃在外側,產生的光線把他的影子斜灑到她身上。怎麼睡著睡著就起來了?賀歲安疑惑。
再定睛一看,她也坐了起來,語無倫次:“這……你……”
祁不砚的手上有血。
黏稠帶腥的血塗紅了他的手指,看著觸目驚心。
第34章
祁不砚仰頭看往床上滴血的地方, 船艙是用一塊塊木板拼接而成的,不可避免會有些間隙,血便是沿著房間的木縫滴落的。
有幾滴血砸到了祁不砚的那張臉,在昏暗夜間看著分外妖冶。
血?
賀歲安緩慢抬起手, 也有一滴血砸進她的掌心。
船艙外是出事了?
啪嗒。
又有一串血砸下來, 擦過賀歲安耳垂, 順著微松開的領口滴進去, 她瞬間一陣頭皮發麻。
他們自然不可能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 繼續安睡,賀歲安顧不上擦去身上的血液和換一套新衣裙, 當即隨祁不砚打開房門。
他們一起出了船艙, 估摸著到上面與房間對應的船處。
那裡確實還有一灘還沒來得及處理的血, 幾個皮膚黝黑的船工站旁邊, 海風呼呼地吹,將他們隨意用布條束著的頭發吹得凌亂。
他們表情有些怪異。
也不是能說是怪異,隻能說他們不知為何盯著血看。
像是這一灘血的出現對他們來說也是出乎意料的, 他們暫時也不知道怎麼妥善地處理掉。
賀歲安今晚穿了條紅色長裙。
無論在白天, 還是黑夜都顯眼,船工幾乎是一眼就看到了她和祁不砚,問他們到這裡來幹什麼。
她右手舉著一根蠟燭,伸出在房間裡被滴到血的左手給他們看:“有血從我們房間滴落。”
也就是為此事出來查看。
船工聽明白了她這話的意思。
他們面面相覷, 很快,有個蓄著大胡子的男人站出來道:“原來如此, 那是我等打擾小姑娘、小公子休息了,很抱歉。”
賀歲安問:“你們幹了什麼?怎麼會有血滴下去的?”
她跟他們保持安全距離。
這附近有灘血, 他們又恰好在這裡,太值得懷疑了。
大胡子男人向賀歲安解釋為什麼會有血, 原因是船上的一位貴客在大晚上的突然想喝新鮮豬骨湯,讓他們現殺豬燉一鍋。
他還不知是真是假地吐槽那些貴客是不把他們船工當人來折騰,什麼事都要他們攬著來幹。
有人推了他一把。
“老胡,你少說兩句!”
被人稱作老胡的男人話鋒一轉:“都怪我們笨手笨腳抓不到豬,想著先刺死它,導致流了血在此,叨擾了你們,還請莫怪啊。”
在船上殺豬?
賀歲安是有認真聽他們說話的。
的確能說得通,因為大船長期行駛,船工會在船上養些家禽動物,方便宰殺了當滋補食物。
她半信半疑。
當真僅是如此而已?
大胡子男人大概知道賀歲安在想些什麼,又說,豬是那位貴客帶上船的,誰知它掙脫了,怕驚擾船客,找了幾個船工合力抓起。
怕賀歲安不信,他們去找那隻死去的豬給她看:“小姑娘,你不會以為我們在騙你吧。”
賀歲安擺手:“沒有。”
祁不砚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
他還沒擦掉臉頰沾到的血,點點血漬如盛開的玫瑰花花瓣,鮮紅欲滴,詭異中透著一絲矛盾的好看,像常會在晚上出沒的山鬼。
船工覺得他們就是兩個小娃娃,想通過不收船費的小補償來彌補他們剛被血驚擾到一事。
再不濟,反過來給他們點銀兩,畢竟也沒必要生事。
“成不成?”
他們問。
隻見少女低頭看船板上的那灘血,暫時沒說話,像是被血滴落房間這件事嚇到了,哪怕他們這些人說是豬血也還是有後怕。
少年倒是好相與地說:“好。”
大胡子男人道:“那就這麼說定了,兩位的船費,我們分文不收,吃的也不再收。”
祁不砚還是一個字:“好。”
良久,賀歲安才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