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他還不想死。
蠱似乎生效了,李將軍雙手雙腳無力麻木,站不穩跌倒在地。
李將軍扔掉本將軍自稱,口不擇言:“祁公子。那個毒婦,不,是蔣夫人誤會了,真正串通胡人的不是我,我隻是奉命行事罷了。”
祁不砚偏了下頭,發梢尾端的鈴鐺發出清脆的聲音。
少年笑彎了腰。
他緩緩地屈膝蹲下,左手支在膝蓋上,掌心託著下巴,垂眸看很快變得癱瘓的的李將軍。
祁不砚呢喃:“這樣啊。”
李將軍以為有戲,眼露出希望。
偏偏祁不砚下一句話將李將軍打回谷底:“真正串通胡人的是誰,又與我何幹,我根本不在意,我隻要完成和她的交易即可。”
他似真誠給出建議,好像由衷可憐、同情李將軍,可唇角卻呈現上揚弧度:“或許你可以等死後,下黃泉跟她解釋清楚。”
“抱歉,幫不到你。”
說罷,少年按了下已經飛快竄動到李將軍臉龐的蠱蟲。
死蠱不會立刻讓人死,中蠱人會在第四天備受蝕骨之疼死去。
從現在開始疼,疼到死。
不久後連話也說不了。
李將軍想伸手過去拉祁不砚,手卻死活都抬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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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不砚站起身,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問賀歲安:“我的事做完了,你也該數好了吧,這幅畫一共有多少朵杏花?”
她戰戰兢兢:“我忘了。”
數到後面,光聽他們說話了。
他容貌如滿懷慈悲的菩薩,沾血的手指輕輕地劃過檀木桌:“沒事,我告訴你有多少,一百四十四,我剛剛喝茶時數的。”
祁不砚走過去,指尖點在畫上其中一朵杏花,拉出一道紅痕,笑得天真似的:“真好看,”
賀歲安還沒做好心理準備轉身看後面,眼神隻放在牆畫上。
而祁不砚站在她旁邊。
“還想繼續看?”他問。
賀歲安偷瞥他帶有幾滴血漬的側臉,少年的蝴蝶依然隻蔓延到脖頸之下,他又過於白,大部分蝴蝶藏在服飾裡,隻露出翅膀也明顯。
堂屋淨幾明窗,看得更清楚。是藍色,鮮豔燦爛的顏色。
她隻看一眼便不敢看了:“你們那裡的人都會有蝴蝶?”
“嗯,顏色和形狀不同罷了。”
她道:“為什麼會有?”
“你也想擁有?”
少年笑:“很容易的,隻要把人扔進蛇窟裡一天一夜,再出來身體就會有蝴蝶了,可你這麼怕蛇,肯定是接受不了的。”
祁不砚染血指腹點上賀歲安軟白的臉頰,弄髒了她。
青色護腕卡在他精致的手踝,從天水寨帶出來的七個小鈴鐺銀鏈墜落,晃動著,擦過她。
冰冰涼涼的。
她也聞到了他沾到的血腥味。
血中帶詭異的香。
祁不砚又道:“天水寨之外的人想自己的身體短暫出現蝴蝶也不是不可以,聽天水寨的老者說,隻要與天水寨的人交合,便有了。”
第9章
賀歲安以為祁不砚在說笑,見他面不改色,又不太確定了。
她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個字。
而祁不砚對交合這件事似沒什麼感覺,隻是用尋常語氣說出事實,告訴她獲得蝴蝶的其他辦法,既不會感到害臊,也不會感到激動。
被天蠶絲攔在門口的親兵見李將軍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以為祁不砚出手殺了他,頓時人心惶惶。
將領被殺,容易軍心大亂。
城外還有對晉城糧草、金銀珠寶虎視眈眈的胡人,親兵不由擔心此事傳出去會令城中百姓惶恐不可度日,到那時內憂外患。
守在將軍府的都是李將軍一手帶起的親兵,隻對他盡忠,他一旦死了,他們便是無頭蒼蠅。
便是此時,副將趕了過來。
李將軍的大部分親兵見他來,心想自己在過今天後必定要易主了,識時務讓路,比以前還要恭敬三分地尊稱他道:“楊副將。”
親兵的嗓音不低,站在堂屋裡的賀歲安聞聲往外看。
楊副將三十有餘,臉上有一道穿眉而過的陳舊疤痕,雙目炯炯有神,長相偏剛正。
直覺告訴賀歲安,他是和李將軍不同的一類人。
此人身披厚重盔甲,手持彎刀,腰間還環繞著一條灰褐色的牛皮軟鞭,靴子沾了不少馬糞,看著是從哪兒急急趕過來的。
賀歲安昨夜在將軍府下人口中聽過一些有關這名楊副將的事。
他是用兵鬼才。
亦是李將軍的軍師。
楊副將數次領兵擊退胡人,功勞都記到了李將軍頭上。
晉城沒了李將軍可以,沒了楊副將不行,知道真相的晉城百姓都是這麼說的,朝廷對李將軍大加封賞,而他們最尊敬的仍是楊副將。
祁不砚漫不經心順著賀歲安的視線看外面,也看到了楊副將,抬了抬眼,還與他對上目光。
後者審視著他。
眼神如銳利的箭矢。
來前,楊副將已從他人口中知曉前因後果,當親眼看到堂屋內的慘狀,還是感到一陣驚訝。
把將軍府弄成這樣的人竟是一個少年嗎,楊副將看了一眼半死不活的李將軍,若有所思,朝身邊的親兵做了個讓他們退半步的動作。
祁不砚饒有興致看著他們。
親兵聽令行事。
他們也看出來了,李將軍還有氣兒,並沒有死。
楊副將眼風掃過賀歲安與祁不砚:“你們到底想做什麼?”
“我們想出城。”祁不砚將行動不便的李將軍拎起來,再收回天蠶絲,用護腕潦草擦了擦臉上被濺到血漬,似好相處問,“可否?”
親兵頭兒:“這……”
楊副將道:“給他們讓路,他手上可是攥著將軍的命。”
“是。”
賀歲安背著包袱緊跟祁不砚,有親兵拼死一搏般衝上來,不聽楊副將的命令,將曾殺過不少人的彎刀架到她脖頸,割破了皮膚。
血珠沿著切口滲出來,賀歲安掛在肩背的包袱滑下來,祁不砚聽到聲音,微一頓,回眸看。
那個親兵怒瞪著他。
“你放下我家將軍,不然我殺了她。”親兵威脅道。
祁不砚:“你威脅我?”
親兵拿著彎刀的手用力,賀歲安疼到小臉都皺著了。可她還是沒有哭,從失去記憶到現在,她明白了哭是不能解決任何問題的。
楊副將立刻對不聽令的那個親兵進行呵斥:“在軍中都要聽令行事,你這是違抗軍令!”
賀歲安屏住呼吸。
一顆冷汗沿著她額頭墜落。
可惜這個親兵對李將軍忠心耿耿,對楊副將的訓斥充耳不聞,見祁不砚沒下一步動作,問:“你真的不在意她的死活嗎?”
賀歲安努力冷靜下來。
祁不砚淡笑:“你想殺她便殺,隻要我想,即使她被抹了脖子,我都能把她煉成蠱人,可你若死了就真的死了,還會是屍骨無存。”
他笑容燦爛,近似蠱惑道:“所以,你要不要試試?”
“你……”
親兵的謾罵被賀歲安用腦袋往後一撞給撞斷了,下巴差點都被撞掉。賀歲安卻抓緊時間笨拙地朝旁邊一滾,滾了一身灰塵。
得知自己也是能靠自己的能力自救成功的,賀歲安捂住疼到要裂開的後腦勺,喜極而泣。
她也不是毫無能力的。
雖然辦法笨了點。
在親兵反應過來之前,幾條天蠶絲似憑空出現般勒住了他,有一截牢牢束住脖頸,深入皮肉,連簡單的吞咽也無法再做到。
祁不砚打了個響指。
響指落下剎那,血肉飛濺。
天蠶絲將親兵的腦袋都割斷了,身體各處更是不堪入目,切成塊了,其他人都看不清祁不砚是在什麼時候動的手,隻感覺眼前一花。
賀歲安懵了。
畢竟她離得最近。
親兵的腦袋滾了幾圈滾到她裙裾邊緣,他還睜著雙眼,眼眶充血,眼珠子仿佛快要彈出來。
畫面衝擊性太大,賀歲安呆住片刻,髒兮兮地從地上爬起來,極為不知所措,走了幾步又回去撿起包袱,像沒了腦袋的貓。
祁不砚招手:“過來。”
賀歲安害怕還會有其他不聽從楊副將命令的親兵想要抓住她威脅他,小跑著跑向祁不砚。
跑得太急,她沒能剎住腳,直愣愣撞入祁不砚的懷裡,少年骨骼硬朗,腰腹勁瘦。
溫度還很高。
賀歲安昂起腦袋看他。
活蠱香身體軟綿綿的,祁不砚感覺有點新鮮,想抱著不松手,最後還是捏住賀歲安後頸,將她微微拉開,看她脖頸的刀口。
他說:“流血了呢。”
賀歲安知道祁不砚是在看她的傷口,所以沒有一絲雜念,她現在隻想盡快離開將軍府,離開晉城,又不知如何開口催促他。
楊副將抱拳致歉,說剛才的事不會發生,希望等他們安全出了城外,信守諾言交回李將軍。
祁不砚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用手沾點賀歲安的血。
被人觸碰,她雙肩不自覺聳起。
賀歲安垂下眼。
少年指腹捻過血,血滲入他手指紋路,病白的膚色配上色澤殷紅的血顯得妖冶:“疼嗎?”
本能想搖頭說不疼的賀歲安想起祁不砚曾對她說的不許對他撒謊,沉默一瞬,抬眼看著他,緩慢點了下腦袋,輕聲道:“疼。”
祁不砚:“下次有人再傷你,你便把他殺了。”
賀歲安不說話。
做不到的事,賀歲安無法自欺欺人,她不知道以前的自己生活在哪裡,感覺她對這個世間很陌生,又不是失憶的陌生,而是……
是一種難言的陌生感。
就像她這個人以前不在這個世上,面對江湖裡常見的殺戮,她除了想遠離,還是想遠離。
賀歲安也知道想法很荒謬,她怎麼會不是這裡的人呢,大概以前的她生活在太平安全的地方,所以才不太喜歡江湖打打殺殺的風氣。
祁不砚見賀歲安一言不發,湊過去看她,二人距離驟然縮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