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雪花飄過眼前,遮擋住視線的瞬間,秦蘿揚起腦袋,雙手牢牢錮住他後頸。
無法言說的預感席卷如潮,謝尋非幾乎沒辦法呼吸。
他從未想過,在無數人與物之間,自己會是被她毫不猶豫選擇的那一個――
秦蘿的世界那樣寬闊,謝尋非隻不過是微小又尋常的千萬分之一。
他也未曾奢望過,能有誰將他視作與眾不同。
這是他傾慕了很久很久的小姑娘。
秦蘿仰著頭往上,面龐快要貼上他耳朵,溫熱呼吸順著耳廓向下,彌散在頸窩。
“他問我,是不是喜歡那個人。”
她的嗓音低如耳語,尾音上揚好似小鉤,裹挾著能讓耳朵轟然炸開的、又痒又麻的熱氣:“我說――”
後頸又被敲了敲。
咚咚。
心跳與她的聲音一並響起,秦蘿輕輕吸一口氣:“不是不喜歡。”
不是不喜歡。
那些無形的細線倏然緊縮,壓得黑衣少年心跳一停。在沉沉夜色裡,看不見的洶湧暗流愈來愈烈,翻復不休。
不知什麼時候,謝尋非停下腳步。
“能猜出答案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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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蘿唇瓣擦過他耳垂,餘音泠泠落地:“謝尋非。”
番外十二(一個吻)
秦蘿從渾渾噩噩的夢裡醒來時, 已經到了豔陽高照的正午。
她喝過酒,被子裡不可避免地沾染了酒氣,萬幸是清泠泠的冰凌花味道, 總歸是不叫人討厭。
等等。
被子裡。
頂著一頭亂蓬蓬黑發的小姑娘茫然睜大眼睛,惺忪睡意消去大半, 怔忪片刻, 伸手敲了敲自己腦袋。
她腦子裡暈暈乎乎,最為清晰的記憶, 是大家一起坐在酒樓廂房裡。
江星燃和她的糗事被接二連三提起,兩人無顏面對其他三個小伙伴,紛紛埋頭飲酒。琳琅玉芳香撲鼻,她喝得多了, 也就逐漸不去在意其中的酒氣, 隻覺得一杯接著一杯停不下來。
然後――
秦蘿在床上呆呆打了個滾。
然後她好像喝醉了, 在廂房裡蹦蹦跳跳胡言亂語。
謝哥哥說要帶她回家。
他們兩人一並離開小酒樓, 她稀裡糊塗地花言巧語……哄騙他牽上了自己的手。
秦蘿心覺不妙, 心髒怦怦跳個不停,下意識往被子裡縮了縮。
渙散的記憶好似碎落滿地的玻璃, 她俯身一片片撿起,逐漸拼湊出完整的形狀。
她還得寸進尺,要到了一個抱抱。
緊接著是那個回答“是”或“不是”的遊戲。
秦蘿被越來越燙的熱氣燻得發懵, 身子動了動,蜷縮成一隻蝦米的形狀。
……不會吧。
秦蘿不敢面對現實, 把整張臉埋進枕頭。
那一定是被虛構出來的記憶,否則以她的膽子, 怎麼可能對謝哥哥提及江星燃那個半開玩笑的問題。
她還直接叫了他的名字,謝尋非。
她她她還、還用嘴唇碰了下他的耳朵。
救――命――啊――
心裡的小人像個脫了線的氣球, 一邊上上下下瘋狂亂飛,一邊從口中狂飆鮮血,悲痛欲絕。
她怎麼能用嘴唇碰人家耳朵,這樣一來,豈不是和親、親吻沒什麼兩樣了嗎。
秦蘿忍下腦子裡咕嚕嚕冒個沒完的泡泡,凝神屏息,努力回憶接下來的事情。
她記得謝哥哥心跳很快,耳朵上全是緋紅,全部的場景似乎都停留在了那一刻,之後他們說過什麼做過什麼,秦蘿一概不清楚。
她好像……酒勁上頭,沒過一會兒便睡著了。
既然她身在客棧中的臥房,那謝哥哥一定沒有因為驚嚇過度把她丟在路邊,而是好生生抱了回來,使用除塵訣後,認認真真放進被窩裡頭。
這一覺秦蘿睡得很死,晚上幾乎沒怎麼翻身動彈,早上睜開雙眼的時候,正正好躺在床鋪中央,身邊被子掖得一絲不苟,服服帖帖靠在她身上。
也正因如此,冬天裡的冷風沒能溜進其中,被窩之下隻有一團團熱乎乎的暖氣,讓她不願離開。
說心裡話,此時此刻的秦蘿也是真的真的不想離開――
與其直面謝尋非,她寧願就這樣一動不動,什麼也不想地縮成小團。
昨夜的心思太過明顯,他那麼聰明,怎麼可能猜不出來。
……謝哥哥不會討厭她吧。
秦蘿鼓著腮幫子打了個滾,抱緊手中厚厚的雲綿被。
她尚不清楚他的心意,倘若謝哥哥隻把她當作一個普通朋友,毫無曖昧旖旎的男女之情,被猝不及防說出那種話……
以他的性子,一定會嚴詞拒絕,然後刻意疏遠她的。
聽說在學宮和各式各樣的秘境大比裡,謝哥哥謝絕陌生女孩子的搭訕,從來都是毫不留情。
那樣的話,連朋友都很難做了。
可是――
秦蘿側了側腦袋,用一邊臉頰貼著枕頭。
她被謝哥哥抱起來的時候,清楚聽到了他撲通撲通、又快又沉的心跳聲,之後湊近他耳邊講話,還看見一抹來勢洶洶的紅。
他也在緊張,亦或害羞。
如果是面對著完全沒有感覺的朋友和親人,反應不可能那麼那麼明顯吧。
秦蘿嘗試著思考了一下。
如果是她哥或者江星燃撒嬌求抱抱,她不僅不會覺得赧然,甚至還要從儲物袋裡拿出一顆留影石,記錄下如此具有紀念意義的一幕。
之前摸他胸口的時候也是,完完全全超出了朋友的界限。
一片死寂的心口重新蔓延開幾分生機,秦蘿抿抿唇,悄悄笑開月牙般的弧。
或許對於謝哥哥來說,她也是和其他人不一樣的那個。
如果……嘗試著再靠近一點呢?
在床上翻來覆去一柱香的時間後,秦蘿終於頂著一頭鳥窩般的亂發從被窩裡爬起身來。
因為昨天的酒勁,她腦子裡仍有些暈暈乎乎,萬幸意識還算清醒,隻有走路會覺得沒什麼力氣。
他們一行人全都住在客棧,可謂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無論怎樣,她和謝尋非一定會很快再見。
秦蘿想見他,又不敢見他。
她很少有這般糾結的時候,在儲物袋裡翻翻找找好一會兒,最終選定了一條鵝黃色長裙子。梳洗打扮一番,臨近出門的時候,心裡的小人做了個加油打氣的姿勢。
秦蘿伸手拍一拍自己兩邊的臉頰,一鼓作氣打開門。
木門打開的吱呀聲響剛從耳邊掠過,她邁出房門,見到迎面而來的陸望。
陸望見秦蘿出門,亦是頓了頓腳步。
他小時候也喝不了酒,總覺得酒氣太濃太重,長大後雖然還是不怎麼喜歡飲酒,但在不知不覺之中,居然覺醒了千杯不醉的屬性。
秦蘿尚有點迷糊,他昨天喝得更多,這會兒卻和往常一樣雙目清明、身姿挺拔,一把長劍別於腰間,手裡則端著一個冒著熱氣的瓷碗。
秦蘿打了個哈欠,揉揉眼睛:“早。這碗裡是什麼?”
“是藥。”
陸望不知想到什麼,眸光微動,口中仍是認真正經的語氣:“今早尋非發了高燒,大夫說是寒氣入體,這是給他熬的湯藥,由我為他送去。”
秦蘿一愣:“高燒?”
修士的體魄比尋常人強勁不少,幾乎不會染上風寒一類的小病,尤其謝尋非已經到了金丹修為。
以他的體魄,要想高燒不退,恐怕得在雪地裡一動不動站上一整夜。
他不會……是被昨天晚上的那件事嚇到了吧。
“他說忘記關窗,夜裡受了涼。”
陸望笑笑:“秦蘿,勞煩你一件事。有人約我去武館比試,如今已快到時間――你可否代我把藥交給他?”
他說得一氣呵成,不留絲毫反應的時間,一段話堪堪落下,藥碗已經遞到秦蘿眼前。
而她找不出拒絕的理由。
於是陶瓷碗成功易主,被滿臉茫然的小姑娘緊緊捧在手中。陸望很快道了別,留她獨自一人站在長長走廊上,被藥物的苦味嗆到皺起眉頭。
謝尋非的房間離秦蘿不遠。
她頗有點做賊心虛的意思,眼見周圍沒有其他人經過,在他房前猶猶豫豫徘徊半晌,這才下定決心一步步往前,伸出打算敲門的那隻手。
指節還沒扣響門板,便聽得吱呀一響。
謝尋非自幼五感過人,對身邊的風吹草動異常敏銳。她在屋外轉轉悠悠,如此一來,被他抓了個正著。
“怎麼不進――”
房門打開,悅耳的少年音略顯沙啞懶散,帶著點兒病弱的困倦之意。
漆黑的桃花眼與她四目相對,謝尋非的嗓音戛然而止。
他無論如何不會想到,端著藥的會是秦蘿。
兩人同時別開視線。
秦蘿微微垂著腦袋:“謝哥哥,陸望有事先走了,拜託我把藥送給你。”
“多謝。”
謝尋非從她手中接過藥碗,長睫倏忽動了動:“要不要進來坐坐?”
這仿佛是一個微妙的預兆。
自從長大以後,謝哥哥從未主動邀請她進過房屋。
秦蘿想起昨天夜裡斷斷續續的記憶,心中如同堵著一團又厚又重的棉花,時時刻刻懸在心口上,連喘氣都覺得緊張。
但她還是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