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蘿對瑩菇很感興趣,想要碰一碰樹上的雪和蘑菇,又唯恐弄髒新得的手套,思忖片刻,幹脆將手套脫下,放進了儲物袋。
蘑菇摸起來軟嘟嘟,溫度卻像是極寒的冰。
幽林裡好玩的靈植不少,若是戴上手套,定會將它弄髒。江星燃和陸望受她啟發,也紛紛摘下了那層保暖的布料。
謝尋非停頓半晌。
眼看他垂眸褪去手中的兔子,一旁的江星燃嘖嘖嘆氣――
謝師弟的審美果然神奇,摘下手套的瞬間,居然露出了類似於遲疑的神情。
他那樣一個冷冷淡淡的性子,居然這麼喜歡兔子嗎?
“被這種蘑菇一照,連燈籠都不用打。”
江星燃回神,伸了個懶腰:“我方才見到一隻雪白的鹿,過去隻能在話本子裡看到的那種,可惜它跑得太快,倏地一下就不見了。不愧是涼州,有趣的東西不少。”
他和陸望跟在後頭,秦蘿看不見身影,隻能聽見他們倆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她心裡覺得有趣,脆聲笑笑:“離恨山裡的靈植靈獸更多吧?距離秘境開啟還有十天時間,到時候去了那裡,漫山遍野的冰凌花一定很漂亮。”
四周涼絲絲的霧,似乎更濃了。
等女孩的輕笑緩緩落下,四周便再度歸於寂靜。謝尋非走在她跟前,兩人的腳步漸漸趨於重合,偶爾有雪團從樹上落下,發出噗通啪嗒的輕響。
秦蘿略略怔住。
等等……兩個人。
她兀地意識到不對勁,猝然轉過身去。與想象中相差無幾,身後隻有一片朦朧不清的白霧,哪還剩下熟悉的人影。
Advertisement
再回頭,不遠處的黑衣少年亦是轉了身。
“謝哥哥――”
秦蘿下意識向他靠近幾步,心中不安消弭大半,蹙眉壓低聲音:“這裡的樹,我好像在不久前見過。”
她在學宮修習數年,對於符法與幻境多少有些了解,當即穩下心神,輕聲道:“是幻術吧。”
年紀輕輕的女孩並未表現出慌亂的神色,謝尋非眼中掠過一抹笑意:“嗯。”
“應當是林中的魘獸,我在書冊裡見過。”
他環顧四周,靈力乍起:“築基初期的靈獸,沒什麼攻擊力,最愛制造幻象,同人惡作劇。”
他的實力已至金丹,劍氣凌空四散,將林中的白霧逐一撕裂,再一眨眼,身邊的樹木全然換了長勢。
“我們受它引誘,入了林子深處。”
謝尋非仍是語氣淡淡:“江星燃應該和陸望走在一起。他是法修,幻術於他而言小菜一碟,你不必擔心。至於我們――”
他罕見地停了停:“你跟在我身邊便是。幽林深處詭譎莫測,我們盡快離開。”
秦蘿點頭,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從對方眼中窺見了幾分遲疑的神色。
下一刻,黑衣少年朝她伸出右手。
在他們小時候,牽手並不算多麼逾矩的動作。小孩子不會生出任何旖旎心思,時至如今,總有些事情慢慢變得不同。
“……這裡不止一隻魘獸,若是分開,許會走丟。”
謝尋非喉音稍低,指尖觸上她袖口:“我拉著你。”
他們都沒戴手套,秦蘿低頭,看見他指節上彌漫的淺紅。
她沒有拒絕。
少年人修長的手指微微用力,邁步轉身的同時,小心翼翼抓緊尚且溫熱的衣袖。
這是謝尋非一直以來的習慣,不會當真同誰牽手,總隔著一層衣袖。
無論對誰,他從來都是這般疏離守矩,就算近在咫尺,也仿佛隔著層穿不透的幕布。
秦蘿跟著他一步步往前,忽然忍不住去想,在他心裡,她是不是也和其他師姐師妹一樣,都是不願親近的對象?如果被她觸碰,他也覺得會討厭嗎?
那層橫亙在中間的布料,似乎有些過於礙事了。
沉寂的夜色於林間鋪開,腳踩在雪上的聲音簌簌作響。
這道oo的響音摩挲著耳膜,生出古怪的、滲進指尖的痒。
秦蘿聽見自己的一聲心跳。
――如果她的手指,再往裡一點呢?
霧氣彌散,被握住的袖口輕輕顫了顫。
謝尋非以為她心生抵觸,眉心兀地一跳,頃刻卸下手裡的力道,略微側過頭去看她:“抱歉,我――”
剩下的言語盡數堵在喉嚨裡頭。
眉目精致的少年呼吸滯住,飛快挪開目光,把腦袋轉向前方。
原本被衣袖包裹的手背,感受到了一陣涼絲絲的夜風。
布料被輕輕撐開,幾乎是貼著衣袖與掌心之間的縫隙,陌生且柔軟的觸感悄悄蹭上他皮膚。
謝尋非不再說話,雖是繼續前行,步調卻全然亂掉。
手指最先碰到的,是他掌心右側的軟肉。
因為常年練劍,小時候還受過不少傷,少年的手掌摸起來不算舒服,掠過劍繭,能觸見軟軟的、薄薄的皮肉。
他沒有掙脫。
秦蘿遲疑一瞬,壓下心中翻湧的躁動,嘗試再往上一些。
練習琴箏同樣會生繭,但她畢竟是個被嬌寵著的女孩子,被娘親小師姐塞了不少塗抹的藥膏,一來二去,指節上見不到一絲一毫傷口與繭子的痕跡。
少女的手更小也更軟,凝脂一般貼著他皮膚,緩緩向上的時候,兩人皆是靜默。
……不對。
秦蘿想,她需要找個借口,讓自己的動作顯得不那麼突兀。
於是柔軟的指腹貼上他指節,自凸起的指骨小心劃過時,突然響起的少女聲線低弱又無辜:“我……有點冷,這樣暖和一點。”
這是哪門子毫無邏輯的借口,觸碰到的皮膚冷如鐵塊,她的手亦是冰冰涼涼。
一句話出口,連秦蘿自己都覺得臉紅,然而身前的人似乎並未在意,低低應了聲“嗯”。
天色太黑,她分辨不出對方耳後的淺紅。
他他他居然接受了耶。
心裡的小人高高興興跳了跳,順便轉上一個大大的圈兒,秦蘿試探性用力,手掌合攏。
少年的五指被整個包住。
她的動作幅度不大,身前的謝尋非卻是抿了薄唇――他看似一切如常,其實緊張得頭腦發懵。
他比秦蘿大上一些,早在初初相遇之時,便已明白不能唐突人家小姑娘,僭越了規矩,因此每每拉住她的手,都會用衣袖把兩人隔開。
後來年紀更大,慢慢懂得一些心思和道理,這個動作既是對她的尊重,也是不想逾越身份,惹秦蘿厭惡。
她朋友雖多,自從長大以後,從不會與男子進行任何親密接觸。
謝尋非從未想過,她會主動掀開袖口,探入他掌中。
他們幾乎沒有過真正意義上的肢體接觸。
她若是再貼近的話――
呼呼風聲穿過樹野,喧囂又寂靜。
陌生的觸感被無限放大,一冷一熱的溫度彼此貼合,自手心悄然擴散,填滿整個沸騰的識海。
空氣裡空空蕩蕩,卻仿佛橫著一根即將崩斷的琴弦。
秦蘿語調飄忽,很小聲也很認真地問他:“這樣子,可以嗎?”
她頓了頓,迅速補充:“這裡太黑了,握著手的話,不但可以取暖,也不容易走丟。”
走在前面的謝尋非沉默無言。
他不說話,四周便顯得尤為安靜。
秦蘿心中的小人緊張得一動不動,感受到指尖粗糙的觸感,下意識揉壓一下。
那是一道陳年的繭,被少女拇指柔柔蹭過,於漫無止境的冷意裡,憑空生出滾燙的熱。
她望見近在咫尺的那人倉促低了低頭。
下一瞬,胸口咚咚一晃。
被她輕輕握住的五指,不由分說旋轉著展開,倏地換了個方向――
由被動的一方,渾然佔據主動。
這是個曖昧而危險的信號,心髒像被用力擰住,前所未有地、沉甸甸地跳了跳,力度之大,幾乎要衝破胸腔。
秦蘿連呼吸都止住。
謝尋非的右手比她寬大許多,五指與手掌驀然合攏,惹來異樣的燥熱。他對這個動作很不習慣,調整姿勢時,指腹擦過她手背。
好奇怪。
……突然被他反過來握住了手。
“放心。”
當他終於開口,嗓音沉沉,朝身後側過小半張臉。
瑩菇散出的白光融在霧氣裡,直到這時,秦蘿才看見他通紅的耳根,以及微微蕩開的、眼尾水一樣的弧度。
能讓心口化開的弧度。
謝尋非抿了抿唇,大概覺得緊張,長睫撲簌簌地顫。
他說得小聲又認真,像是一句笨拙的安慰:“……不會被你弄丟。”
空氣裡緊繃的琴弦,倏地斷了。
斷裂的餘音沁入胸口,在無比清晰的心跳裡,秦蘿觸到一縷從心底悄然滋生的、從未有過的陌生情愫。
比同門更加親近,比朋友更加曖昧……也更加不可言說。
手掌的熱度太過單薄,她想要觸碰更多。
那是沒辦法說出口的隱秘心思――
她喜歡謝哥哥。
不對。
她喜歡謝尋非。
番外七(謝哥哥……不會比她還要緊...)
秦蘿覺得有一點點開心。
不對, 是非常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