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所不知道的地方,自少年掌心湧出的靈力愈發溫柔,悄無聲息也不為人知地,暗暗撫平小動物面對陌生人的慌亂與緊張。
海豚本就與人親近,在她的觸碰之下,發出撒嬌似的低低呢喃——
然後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倏然用力探了探身子,揚起一片亮晶晶的水花。
不過短短一個吐息的功夫,甲板上羨豔不已的少女們紛紛停下嘰嘰喳喳,雙眼一眨不眨,齊齊望向不遠處的海面。
在陡然降臨的寂靜裡,不知是誰深深吸了口氣。
湛藍的天空與大海分不出界限,空氣和微風都是淡淡的鹹。
四周隻剩下海浪翻滾的聲音,當跪坐在飛天書本上的女孩微微俯身,灰藍色的影子在同一時刻仰起腦袋,沒有任何前兆,用嘴飛快碰了碰她臉頰。
一個溫柔又夢幻的吻,被海風吹散在漫天的蔚藍色裡頭。
而在怔忪的秦蘿身後,霍訣情不自禁輕揚嘴角,雙眼勾出小小弧度。
於少年澄澈幹淨的瞳仁中,一點點、一絲絲地生出發自內心的笑意,蘊著燦燦流光,縱情卻不張揚。
他嗓音很低,語氣輕快地說:“你看,我說得沒錯吧——它果然很喜歡你。”
第77章 許許多多的謎團,時至此刻終於……
當秦蘿與海豚揮手道別, 被伏魔錄重新送到船上時,仍然有些暈暈乎乎。
她從小到大沒去過海邊,隻在電視機裡看見過大海的模樣, 今天毫無徵兆在船上醒來,已是十足出人意料的事情,至於和海豚近距離接觸、被它飛快親了一口,就更是像做夢一樣。
“感覺如何?”
霍訣笑著看她:“我在海上這麼多年, 還是頭一回見到大魚對誰如此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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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蘿點點頭, 用指尖蹭蹭掌心。
方才摸到海豚時的觸感殘留了一點點,冰冰涼涼的,滑溜溜又湿漉漉。
她喜歡這樣的感覺,也並不討厭帶著鹹味的海風,如今被霍訣這樣一哄, 雀躍興奮得像隻快要飛起來的小鳥:“開心!謝謝哥哥!”
飛在霍訣身側的厚厚書本抖了抖身子, 紙頁發出哗啦啦的輕響。
秦蘿揚唇:“也謝謝伏伏!”
“‘伏伏’是什麼名字!”
伏魔錄再度直直立起身子,左右兩張書頁彎出大大的弧度, 想是雙手叉腰的姿勢:“等我成為舉世聞名的至尊法器, 這個稱呼多丟人!不成不成, 還是得叫我‘尊敬的伏魔錄叔叔’。”
想當初秦蘿最開始見到它時,伏魔錄也很抗拒“伏伏”這個稱呼,對書皮更是恨之入骨、百般抗拒。
直到後來,它已經可以毫無負擔穿著花花綠綠的新衣服,一氣呵成說出“伏伏這麼可愛, 伏伏能有什麼壞心思呢”這種話了。
想到這裡, 秦蘿抿唇輕輕笑了笑。
“比這個更有意思的東西,海底還要多得多。”
霍訣見她開心,斜斜靠在船沿上的扶欄:“等你長大, 咱們就一起去深海裡玩——什麼閃閃發亮的水光蝶,各色各樣的珊瑚水草,幾千年前的古城遺跡,全都可以遇上。你若是有興趣,還能混進魚群裡頭,和它們一起遊來遊去。”
秦蘿一邊聽,一邊很誠實地露出向往之色。
她不擅長掩藏自己的情緒,尤其每次高興的時候,喜悅和期盼總會源源不斷從眼睛裡湧出來。
霍訣被她呆呆的樣子逗出一聲輕笑,遲疑片刻,忽地開口道:“對了,接下來幾天,我不能在家陪你——等我回來,定會為你帶上小禮物。”
如今正邪大戰尚未開始,世間盤踞著不少邪魔妖祟。霍家乃是楚州大族,身為世家子弟,霍訣理應前往各處平定兇險,不可能一直陪著她天南海北到處玩兒。
秦蘿在心裡簡單捋清了邏輯,聞言好奇道:“這次是去哪裡?”
“楚州以北。”
霍訣伸出右手,虛虛握了握海風,目光則是定定落在她身上:“幽明山中有邪龍禍世,周遭百姓苦不堪言。那邪龍修為不低,據說到了元嬰水平,很難降伏,因此這次除了我,還有不少修士一並前去,意在將其剿殺。”
邪龍。
秦蘿心下一動,驀地攥緊衣袖。
當時聽駱師兄雲師兄說起霍訣……他整段人生的轉折點,就是在一次和許多人一起屠龍的行動中。
不知出於何種緣由,他的邪骨會被徹底激發,一度喪失理智,大肆殺戮。而那時的景象會被琅霄君一一記下,留影石被公開的剎那,也就是霍訣墜入泥潭、再無法起身的時候。
這次屠龍,會是那個轉折點嗎?
“邪龍?”
秦蘿心下緊了緊,努力斟酌語句:“會不會很危險?這次去幽明山的……還有哪些人?”
“放心,同行之人很多。”
霍訣似乎很喜歡摸她腦袋,像撸貓似的揉了一把:“比如周家,孫家,南宮家,劍門的幾個內門徒弟……對了,還有那位琅霄君宋闕,你聽過他的名號麼?”
他身側的小豆丁猛然頓住。
琅霄君,屠龍,和許多人一起同行。
所有細節全都對應起來,秦蘿心口被重重一壓,悄悄捏起拳頭。
就目前的情況來看,這裡很可能是霍訣的心魔幻境。她曾經經歷過幾次心魔,知道幻境雖然詳細,但不會把無聊瑣碎的每天每夜都呈現出來。
能夠出現在心魔裡的,隻可能是心魔主人難以忘卻、執念極深的場景。而毫無疑問,對於霍訣來說,幽明山的屠龍之行正是一切的開端。
秦蘿下意識出聲:“可我還是不放心……你就留在家裡,不去可不可以?”
霍訣搖頭:“這是爹娘的意思,不得反悔的。”
第151節
……這樣果然行不通。
自從來到修真界,歷經諸多秘境以後,秦蘿的心智成熟了許多。
意識到此行的重要性,女孩努力按耐住砰砰的心跳,沉下心來認真思考。
如果不能破解心魔,她或許會一輩子被困在這裡;而要想化解霍訣的執念……
說不定,她可以試著切斷一切噩夢的源頭。
當年霍訣前往幽明山時,他妹妹定是沒有與之同行。
隻要她能一直一直跟在他身邊,霍訣有了歪心思她就勸,霍訣邪骨發作她就喂他丹藥——
他看起來這麼喜歡自家妹妹,應該不會當著她的面做壞事吧。
這個計劃乍一想來完美無缺,對於小小年紀的秦蘿而言,亦是她目前所能想到的最好方法。
到時候她一直黏在霍訣身邊,等邪龍被屠,大家一起開開心心回家,他就還是和現在沒什麼兩樣,高高興興瀟瀟灑灑,也不會被家裡人趕出去啦。
秦蘿越想越有信心,倏地抬起雙眼,戳了戳霍訣衣袖:“哥哥。”
她的嗓音又輕又軟,帶了點神秘兮兮的祈求,少年聞聲低頭,撞上一雙水亮亮的杏眼。
秦蘿咧咧嘴角,輕輕晃他袖口:“你能不能帶我一起去呀?”
“去幽明山?”
他沒做多想,直截了當一口回絕:“不行。你年紀太小,那條龍又實在危險,萬一傷到你怎麼辦?”
“我想看一次龍。”
七歲小孩別的事情不精通,撒嬌求情倒是個中好手。即便秦蘿並無刻意,卻仍帶了天然的稚嫩與嬌憨,聲線和臉上的嬰兒肥都是軟綿綿,不會讓人覺得違和。
秦蘿又晃晃他衣袖,眼睛裡噙了小心翼翼的緊張,直勾勾盯著霍訣雙眼:“就這麼一次好不好?我一定好好跟在哥哥身邊,絕對絕對不亂跑——你出去那麼久,我一個人在家很無聊的。”
她對此沒什麼經驗,不知應當如何繼續,說完便閉了嘴巴,目光卻是沒有變化,直直看著他瞧。
霍訣:……
他無可奈何,不過片刻便繳械投降:“行。”
不等小孩跳起來歡呼,少年很快補充:“不過一定注意安全,時時刻刻跟在我身邊,千萬莫要離開我的視線,明白嗎?”
可巧,她就是要時時刻刻跟在霍訣身邊,自始至終都不讓他離開視線。
秦蘿用力點頭,雙眼彎彎地笑開:“明白!”
這一段記憶過得很快,當她話音落下,船隻被海浪拍得一陣起伏。
而在下一個瞬息,這份起伏仍在,卻成了馬車之中的顛簸——
當秦蘿眨眼再睜開,身邊已然成了另一種景象。
藍天和大海全都沒了蹤跡,海浪聲變成噠噠的馬蹄。
陽光消弭殆盡,隻剩下幾縷暗淡的微光,讓雙眼生出一剎那的不適應。外面道路顛簸,馬車裡震顫得厲害,秦蘿一個不穩,險些往前倒去。
好在有人將她輕輕扶住。
“還好嗎?”
霍訣松了口氣:“幽明山多是山路,馬車不如平路裡那般平穩,當心。”
秦蘿直起身子,應了聲“謝謝”。
“要不是這幽明山飛獸眾多、魔氣盤旋,我們早就御劍進去了。”
馬車裡不止他們兩個,坐在秦蘿對面的高壯男子輕嘖一聲:“如今還要乘車而行,不如讓咱們下去走路。”
“若是御器飛行,恐怕會被天邊的骨鳥和邪蟲圍攻吧。”
角落裡的紅衣女子笑道:“我可不願爬那麼高的山。咱們是來除魔的,氣喘籲籲爬到山頭,怕是一丁點兒力氣也不剩下,如此一來,等著讓那條龍大開殺戒嗎?”
她說罷朝著身後靠了靠,黑發盤旋如蛇,襯出紅衣似火:“不過話說回來,霍小郎君還真是有興致。帶來這麼一個嬌滴滴的妹妹,也不怕她磕著碰著?”
秦蘿自覺替他說話:“是我自己非要來的。”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巧對幽明山的景象有些好奇,於是拉開布做的窗簾,抬眸向外遠眺。
這裡和不久前的大海相比,可謂天差地別。
天邊烏雲密布、黑氣彌漫,太陽不知被遮擋在了哪個角落裡頭,透不出一絲一毫的明光。
連綿群山如同四溢的水墨,一層一層重重疊疊,好似蟄伏已久的巨獸,幽幽張開深淵巨口,等待每一個前來的修士。山路崎嶇,道路兩旁不見綠樹野草,隻剩下一株株幹枯敗落的樹幹,死氣沉沉,不見生機。
蔚藍色的海面讓人心情愉悅,此情此景,隻會叫人壓抑到呼吸困難。
遠處傳來幾聲古怪的鳴啼,秦蘿迅速拉上窗簾,挺直身板坐直。
“不過,宋闕為何會與我們同行?”
紅衣女子擺弄著垂下的長發,足尖悠悠點地:“宋氏家大業大,應該不缺這一份龍骨吧。”
“我聽說他不要龍骨。”
坐在門口的白衣青年道:“這條邪龍時常在山下城鎮作祟,像他那種世家子弟不缺寶貝,唯獨想要名聲。隻要他滅了邪龍,聲望定能好上不少。”
“宋闕的聲望還不夠好?”
高壯男人看一眼窗外,懶聲應道:“出生時靈力全無,沒成想十歲覺醒了天靈根,從此扶搖直上,已然是年輕一輩裡的法修第一人。”
說到這裡,他“嘿”了一聲:“不過咱們霍訣小道友也不賴啊!如今隻是年紀小了點,修煉速度不比宋闕差。苟富貴勿相忘,小道友前途可期。”
霍訣搖頭:“過獎。”
他不是對誰都熱忱又上心的性子,至少在秦蘿的印象裡,霍訣隻會對妹妹毫不設防地笑。
在其餘時候,他習慣把劍別在腰間,有些散漫地輕勾嘴角,待人接物溫溫和和,卻又有股桀骜的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