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團團被小心翼翼捧在手中,秦蘿輕輕捏了捏,半晌又抬起腦袋,向著他眨眨眼睛。
謝尋非眉心一跳。
魔氣團愣了好一會兒,似是終於承受不住秦蘿的目光,妥協似的散開又聚攏,凝聚成型之際,變成一隻胖嘟嘟的小豬。
秦蘿與豬豬大眼瞪小眼,戳一戳它的耳朵:“謝哥哥,魔氣是你操縱的吧?”
“嗯。”
“那如果我碰到它,你能感覺得到嗎?”
秦蘿好奇心更強,輕輕伸出拇指,撓痒痒一樣揉了揉:“比如像這樣。”
她動作很輕,身側的少年卻是兀地一滯,耳根湧起豔豔的紅。
謝尋非咬牙:“不要撓痒痒。”
那就是可以感覺到啰。
秦蘿從未見過他這副模樣,輕輕笑出聲來,指尖又在豬豬身上戳了戳:“謝哥哥怕痒嗎?”
掌心裡的小豬往後一縮,用爪子護住肚皮。
這副模樣實在可愛,小朋友笑得彎了眉眼,忽然想起什麼,目光更亮一些:“謝哥哥,你在花燈上許願了嗎?”
謝尋非沒想到她會提及這個話題,一時間不知如何接話,停頓幾個瞬息,才沉聲道:“沒什麼好許的願望。”
他知道放飛花燈是請神節的傳統,師兄師姐特意為他準備了一個。然而提筆許久,謝尋非始終想不出任何與自己有關的心願。
倒是打從一開始,心中就冒出了送給另一個人的願望,最後寫在花燈上的,同樣是這個與自己毫無關系的祈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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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他自然不會告訴秦蘿。
懷裡的小姑娘睜圓眼睛:“你沒有許願嗎?”
就算許下心願也不會實現,他自小在黑街長大,隻相信拳頭與刀,從不信奉這種虛無縹緲的神賜。
更何況,他從小到大渾渾噩噩、得過且過,似乎並沒有多麼想要得到的東西,除了變得更強。
……之所以想要變強,同樣與另一個人有關。
像他這樣的人,能活下去就已是幸運,哪敢奢求更多的好運氣。
“這麼重要的日子,不許願很虧哦。”
秦蘿仰頭與他對視,不知怎地,眼尾溢開一抹淺淺的笑:“如果謝哥哥想不出來願望,我可以幫你。”
謝尋非還沒反應過來她的意思,忽見眼前瑩光一現,竟有一個小小的光團出現在女孩手中。
“這是仙靈送給我的禮物,聽說可以像花燈一樣,向它們傳遞心願。”
秦蘿雙眼清亮地看他:“你想自己來用嗎?”
漫無邊際的夜色裡,少年聽見心口被重重一敲的聲音。
他莫名生出一些緊張,下意識緊了緊手指:“不用。”
“那就我來啰!”
秦蘿垂眼盯著小小的光團瞧:“嗯……”
要說“天天開心”,好像有點不合實際;要說“修為有成”,謝哥哥天賦那麼高,這顯然是既定的事實。
要是把要求放低一點點,比“天天”的頻率少一點點——
月色照亮女孩白玉一樣的臉龐,秦蘿微微垂下眼睫,像之前那樣雙手合十:“我希望——”
謝尋非屏住呼吸,靜靜聽她散在風裡的聲音。
“我希望,謝哥哥快樂的時候永遠比不開心的時候多;喜歡謝哥哥的人,永遠比討厭他的人多;謝哥哥喜歡自己的時候……”
秦蘿說到這裡停了一下,笑著睜開眼睛。
她的目光澄澈如水,與謝尋非的視線無聲相撞:“希望謝哥哥的每一天,都可以比前一天更加喜歡自己,有越來越多想做的事,越來越多想得到的東西,也有越來越多想要許下的願望。”
女孩的嗓音輕輕落下,合十的雙手隨之打開。
如今正值深夜,天空靜謐如謎。
雖然四處沉澱著化不開的墨色,卻有一盞盞明燈乘風而起,宛如自天邊淌下的星河。
有人一筆一劃地寫:[願師門中人闔家圓滿,心想事成]。
有人力透紙背地落筆:[保佑那件事就此揭過,二位師伯不再提起。]
有人的字跡毛毛躁躁,如同用爪子寫出:[願傷病祛除,盡快報恩。]
也有人認認真真地許下心願:[願她萬事無憂,歲歲平安。]
而今一團小小的光點匯入其中,並不起眼,卻彌足珍貴。
有生以來第一次,有人獨獨為了他寫下祈願。
“好啦!這是仙靈送給我的禮物,它們一定能看到的。”
秦蘿小腿晃晃悠悠,抱住懷裡的小豬輕輕一捏:“小黑喜不喜歡這個願望?”
謝尋非身形又是一晃。
“不要撓痒痒。”
豬豬拿拳頭砸她手心,少年的嗓音頓了頓:“……也不要像這樣捏。”
“喔。”
秦蘿吸了口涼飕飕的春夜冷氣:“我想看小兔子!”
謝尋非想定神教育她,魔氣是用來殺伐打鬥的,不可以用作變來變去的玩具,要是被其他人看見,一定會被笑話。
但他終究沒開口,黑團一動,圓滾滾的兔子蹭了蹭秦蘿手心。
魔族敗類啊。
伏魔錄沒眼看,扶額閉上眼睛。
秦蘿的笑一直沒停,忽地突發奇想:“謝哥哥,它蹭我的動作,是不是也是你做出來的?”
還有拿拳頭砸她手心,呆呆地擺腦袋晃耳朵,無論怎麼想,都很難和謝哥哥聯系在一起。
要是由他本人做出那種動作……好像也挺可愛?
不可能,她胡說,絕對不是。
謝尋非斬釘截鐵:“它是它,我是我,我們並不相幹——”
他話沒說完,脊背又是一僵。
一低頭,便見秦蘿戳了戳兔子肚子上的軟肉,倏地仰起腦袋。
她眸子裡噙著笑,浮起得意又新奇的神色,分明在說“你看你看,你們明明是一起的”。
兔子拼命掙扎,小短腿在空中踢來踢去,隻可惜被靈巧躲開,怎麼也碰不到她。
謝尋非忍下耳根滾燙的熱氣,竭力把嗓音壓平:“不、要、撓、痒、痒。”
第109節
第56章 好吃,唯一的缺點就是非常難吃……
要說飛在天上兜風, 舒服的確舒服,但也有叫人苦惱的地方。
秦蘿隻顧低頭張望,看著地面上的房屋一點點變小, 全然沒注意呼呼啦啦湧到身邊的風。
春天的風仍然帶了點晚冬的涼意,謝尋非敏銳察覺到這一點,特意用術法擋在風來的方向,為懷裡的小團遮住絕大部分森森冷氣。
但遮擋歸遮擋, 當秦蘿隨著他緩緩落地, 回到城主府門前,頭發還是不可避免地成了一團鳥窩。
伏魔錄沉默無言,眼珠子一晃。
不遠處就是城主府大門,樓闕參天、碧瓦朱甍,實打實的富麗堂皇, 氣派十足。
再看秦蘿, 一根根頭發絲像雜草又像面條,生生長出了幾分不羈的味道, 宛如一個個策馬飛馳的浪子, 在她腦袋上自在飄搖。
就, 整個人仿佛是落在人家府邸前的一株海草,很快就能被看門護衛掃走的那種。
隻可惜她的眼睛服服帖帖長在臉上,看不見頭頂上的草長鶯飛,一見到了城主府,立馬歡歡喜喜往裡邊衝。
伏魔錄:“等等!”
謝尋非:“等等。”
兩道截然不同的嗓音響在耳邊, 秦蘿回頭, 望見謝尋非欲言又止的神色。
伏魔錄看見他微微張了唇,猶豫半晌沒說話。
然後攥緊衣袖,擦了擦手指。
哼, 小兔崽子。
謝尋非一言不發地上前,很快來到她身邊。少年人的五指白皙修長,小心翼翼落在她亂糟糟的頭發上,感受到秦蘿晃了晃腦袋,謝尋非的語氣有些拘謹:“別動。”
於是秦蘿乖乖變成一動不動的蘿卜丁。
這會兒夜色深沉,好在有城主府門前的幾盞燈籠作為光源。燈火映亮少年漆黑的瞳仁,因為離得近,當她仰頭向上看,能隱隱瞧出自己的模樣。
唔……發繩亂了,頭發也是亂蓬蓬的,尤其是額頭前面的小碎發,本應該乖巧往下垂,這會兒卻像蓬勃生長的野草,一根根立得筆直。
至於她本人,由於額前沒剩下幾根頭發,有點兒像動畫片裡播過的三毛。
秦蘿露出驚恐的神色。
謝尋非這輩子沒給別人整理過頭發,以他的脾性,大多是拽著人家的腦袋單方面毆打。
但眼前的女孩瘦瘦小小,顯然與曾經遇上的街頭無賴大不相同,他動作笨拙,不得要領,隻能盡力放輕力道。
小姑娘柔軟的發絲冰冰涼涼,仿佛仍然殘留著春風的氣息,被他生了繭子的右手拂過,惹得秦蘿又晃了晃眼珠。
真奇怪。
順毛應當是件十分簡單的事情,不需要太大氣力和技巧,更不用經歷提心吊膽的危機。但他卻莫名生出一種奇怪的感受,總覺得此時此刻的動作,比生死之間的打打殺殺更叫人不知所措。
亂糟糟的頭發被認認真真抹平,秦蘿一邊耐心地等,一邊睜著大眼睛問他:“謝哥哥,你很喜歡給別人梳頭發嗎?娘親給我盤好復雜好復雜的發型的時候,都沒有像你這麼認真。”
謝尋非:……
最後一絲飛翹的黑發終於乖乖落下,秦蘿滿心歡喜地道了聲“耶”,他不知是怎麼想的,手掌在離開的前一剎那突然停下,長睫微垂,按了按秦蘿腦袋。
哈?這是幹嘛?
伏魔錄當場劍聖附體,在識海中裹成圓球猛地一跳:“手拿開啊你快!”
這個觸碰點到即止,謝尋非按完一怔,即刻便想把手抽開,然而還沒來得及有所動作,突然聽見秦蘿的一聲笑。
“你這是打頭,不是摸腦袋。”
她抬眼瞧了瞧覆在自己頭頂的手腕,瞳仁裡笑意更濃,兀地微微踮起腳尖,主動向著掌心蹭了蹭。
橫在半空的手臂渾然僵住。
小朋友說話時目光上抬,眼尾彎出月牙般的小小弧度,白瑩瑩圓嘟嘟的臉頰隨著動作輕輕擺,有幾縷碎發散落在額頭:“要這樣揉一揉才對。”
伏魔錄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在內心斬釘截鐵下了定義,一隻小豬正在拱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