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開始了。
腦子裡仿佛全是吃吃喝喝,之前在龍城也是,非要他去買那什麼綿綿奶糕,嘴裡的小甜糕從沒停過。
謝尋非心中腹誹,眸光卻悄悄偏向另一邊,微微側過頭去,不讓她看見自己嘴角揚起的弧度。
“還有很多很多好看的衣服……謝哥哥喜歡什麼顏色,黑色嗎?你好像全是這種顏色的衣服,雖然很好看,但試試別的或許也不錯?”
“我還可以帶你逛逛蒼梧仙宗。雖然我也不是很熟悉……不過春天到了,山裡景色很漂亮,就算沒有目的地,四處看看也是好的。我們可以去捉魚或者爬山,帶上一束花。”
秦蘿嘀嘀咕咕的嗓音越來越小,直至最後消失不見。
謝尋非不動聲色垂下眼簾,目光匆匆掃過她緊閉的雙眼,又很快移開。
被超度的靈祟散發出淡金色光暈,在蒼黝寂靜的空中勾連出連綿長河,宛如一條從天垂落的緞帶,於微風吹拂下悠悠起伏。
林間的樹葉發出哗哗輕響,月光落在少年漆黑的眼眸,萬物寂靜如謎。
在他身邊,是他唯一的朋友。
被人陪伴與掛念的感覺十分奇妙,曾經的謝尋非不屑一顧,直到真正擁有,才上癮一般地瘋狂渴望著靠近。
這讓他感覺自己仍然活著,而非一個遊蕩在世界之外的野鬼孤魂。
等晚風的嗚咽再度響起,謝尋非輕輕偏過腦袋。
樹叢的陰影遮掩住少年精致的五官,從留影石的角度看去,隻能見到一團模糊的暗色。
當他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音量低低開口,像在對身邊的人說,也像是喃喃自語:“不是一點點……是特意來見你的。”
因為想要見到她,所以才會用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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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亙在天邊的長河隨風晃蕩,如同四散的螢火蟲,於月色下漸漸消散。
水鏡之外,獨獨傳來一道風聲。
與此同時,秘境外。
兩道劍氣渾然相撞,發出錚然聲響。與秦止對劍的後輩連連敗退,在毫不留情的快招下狼狽不堪。
他覺得這不對勁。
太太太奇怪了,不是說劍聖前輩為人謙遜,指導後輩時一板一眼,絕不會刻意為難嗎?為什麼他感覺如今自己對上的,像是一隻看著紅布吭哧吭哧的紅牛?
“呃——!”
霽月光風的劍聖殺氣畢露:“頭!”
……頭?
又是一道劍氣劈下,青年快被打哭了:“前輩,我頭怎麼了?”
好恐怖,此時此刻的劍聖前輩不再是紅牛,簡直成了長頸鹿和歪脖子樹的後代,斜著腦袋不知在想些什麼東西。尤其那對黑漆漆的眼珠飄忽不定,分別向兩邊分開,乍一看去詭異至極!
他過去隻見過鬥雞眼,從沒想過有人的眼珠子能像這樣大大分開。退一萬步來講,也沒人說過劍聖前輩原來是個斜眼啊?
秦止:“胳膊!拿開——!”
怎怎怎麼又到了胳膊?!
青年手忙腳亂,淚眼汪汪,凝神思索自己方才的動作。
秦止前輩的本命劍快如雨下,在轉瞬即逝的生死之際,他終於意識到了前輩的良苦用心。
方才他自始至終都在狼狽逃竄,即便如此,手臂與側臉還是被劍氣所傷。前輩一定是說他身形緩慢,頭和手的動作都無比遲緩,他沒有瞬間明白前輩的意圖,怎一個慚愧了得!
“前輩,”青年忍住被打出來的眼淚,在刀光劍影中倉惶開口,“在下修煉不知為何到了瓶頸,不知前輩可否能指點一二?”
“胡鬧!小小年紀便拈花惹草,怎能成就大事!”
一道怒斥落下,伴隨著兩劍相撞發出的響聲。
這道聲音清脆刺耳,很能吸引注意力。秦止眉頭緊蹙,目光從遠處的水鏡上挪到跟前,直至此刻,才終於愣了一愣。
糟糕,他險些忘了自己正在與後輩對劍,而非教訓某些動手動腳的臭小子,更不是提著劍去仇人家裡尋仇。
這種做法很掉面子,也很沒有世外高人的超然風範。秦止覺得尷尬,殺氣跑得一幹二淨,然而抬眼一看,又望見水鏡裡的兩道人影。
秦止:……
操透了心的老父親鬱悶難消,總覺得胸口發悶,沉默片刻,情不自禁想要訴苦:“修士以修煉為主,化神以前絕不能有所懈怠。五十歲,不,八十歲再去尋一個道侶,那才是最為合適的年紀——小友你說是與不是?”
後輩:……?
天、天哪。
簡直神奇。
神奇它娘給神奇開門,神奇到家了!前輩、前輩居然連他拈花惹草都能看出來?這件事分明是他心裡永存的秘密,被捂得嚴嚴實實,無論哪個女伴都不知道!
心跳陡然加快,青年恍然大悟,緩緩睜大眼睛。
原來如此。
聲色犬馬皆乃幻影浮光,世上唯一重要的東西,隻有八十歲——他命運般的八十歲。
他什麼都明白了。
美色的引誘不過皮相之歡,唯有劍才是他的一生所求。別說八十,哪怕是死後變成一個小盒,他也要住在獨門獨棟的墳墓,上書一行大字:
[永遠年輕,永遠八十歲,不處道侶,勿擾。]
多麼偉大的覺悟、多麼智慧的鷹眼、多麼一針見血的指導,不愧是劍聖前輩!
“前輩。”
青年在心裡牢牢刻下這個數字,隻覺如獲新生:“我悟了!”
秦止:?
等等悟什麼了你?
第35章 懲罰的話——
秦蘿醒來的時候, 睜眼就見到一片亮堂堂的陽光。
她被刺得眯了眯眼睛,正打算抬手去擋,就發覺有人伸出手掌, 搶先遮住了那縷白光。
那隻手生得纖長漂亮,一副白白淨淨的模樣,帶了點沁人心脾的清香。秦蘿心下一動,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小師姐!”
她說話時高高揚起腦袋, 不出所料, 果然對上一雙溫和的眼睛。
楚明箏笑了笑。
她因面上的傷疤戴著面紗,下半張面容被渾然遮住。雖然看不見嘴角上揚的弧度,然而從少女彎彎的眉眼裡,也能瞧出令人心安的笑意。
“試煉結束,你們已被送出新月秘境。”
楚明箏道:“有沒有覺得, 自己同之前有什麼不一樣?”
……不一樣?
秦蘿下意識捏了捏自己臉上的嬰兒肥, 又低頭看了看矮墩墩又瘦瘦小小的身子,並沒有發現什麼不同。
因為剛剛睡醒, 之前的記憶有些模糊不清。等回憶慢慢聚攏, 小朋友恍然張了張唇。
謝哥哥曾經說過, 她在新月秘境裡突破到了築基。破境需要耗費很大的能量,打敗陰蝕妖後,她就昏昏沉沉睡過去了。
“這裡是秘境旁的小樓,由各大門派特意修建,專供弟子們休憩療傷。”
楚明箏知她昏睡, 一定不了解如今的情況, 耐著性子柔聲解釋:“你從入睡到現在,總共過去了七個時辰,此刻醒來, 已是築基的修為——恭喜。”
“築基!你年紀這麼小,居然能達到此等修為,不得了不得了!”
識海裡的伏魔錄終於恢復了一點點力氣,激動得拔高聲音:“哪怕放眼整個修真界,這速度也算是極為不錯了。”
她這次不僅通過了試煉,還在秘境裡突破進階。秦蘿細細想了想,這種情況大概跟考了雙百分,拿到年級第一差不多。
這的確是件令人高興的事兒,此刻卻被女孩拋在腦後。秦蘿腦子裡隻剩下唯一一個念頭,迫不及待地開口:“小師姐,我能得到第一名的那些獎勵嗎?”
無論如何,小師姐身上的毒可要比一次試煉的輸贏重要多了。
楚明箏不明白她如此激動的緣由,隻當這是小朋友單純的勝負欲,念及此處,不由微微一笑:“嗯,你是第一名。”
——那她就能幫小師姐做出解藥了!
秦蘿的雙眼瞬間亮上不少,從床上騰地坐起身來,搭配毛茸茸的腦袋和雪白裡衣,如同一隻瞪大眼睛的蓬蓬兔:“真的?”
“嗯。”
這副模樣頗為可愛,楚明箏情不自禁摸摸她腦袋,向窗外匆匆一瞥:“隻可惜你昏迷不醒,錯過了試煉之後的大會。諸位長老將你大肆誇獎過一番,說你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名。”
第67節
要論修為高低,或是才識謀略,其實秦蘿都不算最頂尖。
但毫無疑問,無論是通過陸仁嘉收集情報,還是發現傅清知的感靈體質,甚至於後來擊敗陰蝕妖,都離不開這孩子的一份功勞。
曾經的秦蘿風評極差,被不少修士看作囂張跋扈、不學無術的紈绔子弟,此次秘境之行,著實讓不少人大跌眼鏡。
楚明箏暗暗松了口氣:“身體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你受的傷都已經包扎好了,在痊愈之前,還是莫要有大幅動作。”
床上的小不點很乖很乖地點頭。
“小師姐,”靜悄悄的房間裡,秦蘿忽然出聲,“你是不是一直在屋子裡守著我呀?”
她可不傻。世界上哪有這麼巧的事情,自己昏昏沉沉睡了這麼久,一睜開眼,剛好遇到小師姐來房間裡探望。
楚明箏沒想到她會突然說出這個問題,不由一怔。
蘿蘿爹娘身為蒼梧領袖,將小姑娘安置以後,不得不前去參加例行會議,商討修真界裡的諸多大事。
對於秦蘿來說,這房間是個完完全全的陌生之處,倘若身旁無人陪伴,醒來後定是不知所措、慌亂無章。
於是她便靜靜坐在一旁的木椅上等。
這種事情被當面指出,楚明箏有些不好意思,倉促眨了眨眼睛:“……不是多麼麻煩的事情,不用在意。”
她說得飛快,話音方落,卻是倏地愣了愣。
原本靠坐在床頭的女孩兔子般動了動,睜著一雙圓溜溜黑漆漆的大眼睛,直直面向她所在的方向。
然後軟綿綿地往前一撲,正好落在楚明箏懷中。
“謝謝小師姐。”
秦蘿剛睡醒不久,嗓音裡帶了點甜甜沙沙的糯。一雙手臂環住她後頸時,腦袋也順勢埋進頸窩,輕輕蹭了蹭。
楚明箏僵著身子沒有動作,感覺自己從心口開始,逐漸化作癱軟的一團又一團。
“聽不見那些叔叔阿姨的誇獎,其實不會覺得可惜。”
圓滾滾的雪白兔子又軟又暖和,聲線裡滿滿全是撒嬌般的笑,開口時特意仰起腦袋,讓她能看清自己的口型:“隻要小師姐能誇誇我,我就很開心啦。”
楚明箏:……
她覺得耳朵有點熱。
楚明箏遲疑片刻,嘗試著開口:“蘿蘿……很勇敢。”
近在耳邊的小小細音似是得了取悅,發出一聲低不可聞的哼哼輕笑。即便沒辦法聽見,從秦蘿臉上快要溢出來的笑裡,少女也能隱隱猜出那道嗓音。
“受傷之後從不會放棄;能夠鼓起勇氣,在築基期的怪物面前搶下寶劍;就算被疼得掉眼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