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身體向下的墜落感似乎慢慢消失了。
耳邊的風聲忽然小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一團大大的、將整個身體包裹起來的熱氣。
秦蘿想睜開雙眼一探究竟,卻被什麼東西蒙住了眼睛。
“……有些高。”
在空氣呼啦啦的淌動聲裡,少年清澈的嗓音中噙了低低的笑,以及一點點微弱的吐息:“敢往下看嗎?”
是她曾經聽過的聲音。
秦蘿一愣,心口重重跳了跳。
“謝——”
小小的圓團倏地一癟:“謝哥哥嗚嗚嗚哇嗚哇嗚——!”
她這樣一哭,謝尋非掌心便沾滿湿漉漉的水珠。
少年不知應當如何對付這種局面,笨拙挪開右手,左臂仍然保持將她抱住的姿勢。
秦蘿嗚嗚哇哇,一把抱緊他脖子:“嗚嗚嗚這座山好高好高,好嚇、嚇人嗚嗚嗚。”
謝尋非:……
謝尋非努力從為數不多的詞匯庫裡搜尋語句:“我在這裡,沒事了,別怕。”
秦蘿當然不可能因為這幾個字瞬間轉性,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嚇人,隻敢從謝尋非肩頭探出兩隻眼睛,小心翼翼環顧四周。
他們居然立在半空,被魔氣支撐起了身體,身邊是團團簇簇的黑氣,繚繞四散,宛如雲煙。其中一縷悄悄來到她指尖,輕輕碰了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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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蘿抽噎一下,露出舊友重逢般的驚喜:“是小黑。”
她怎麼還是忘不掉這個傻乎乎的名字。
謝尋非:“……嗯。”
伴隨他話音落下,黑漆漆的氣團瞬間凝結,再一眨眼,成了隻打滾的貓。
小朋友睜大眼睛,眼淚被生生止住。
說來好笑,他們身後是濃鬱陰沉的魔潮,毫不掩飾恣意戾氣,身前則是一隻翻滾著晃尾巴的貓,為哄小朋友開心,甚至用爪子蹭了蹭臉頰。
控制貓咪的謝尋非總覺得不大自在。
他不知道這種方式能否讓秦蘿不那麼傷心,不知怎地生出些許忐忑,如同等待老師批改試卷的學生。
第61節
沒過一會兒,啜泣聲漸漸褪去,耳邊傳來女孩細細的嗓音:“謝哥哥,你是不是怕高?”
秦蘿的聲線帶著點殘餘的哭腔:“你之前,心跳好快。”
他當然不是怕高。準確來說,謝尋非從小到大什麼都不怕。
他隻不過是望見秦蘿掉落山崖,被稍微嚇到了一下而已。
……可能比“稍微”的程度要高那麼一點點,當時的他緊張到腦子都快嗡地炸開。
這種事情說出來總覺得丟臉,少年把臉別到另一邊,決定轉移話題:“你想上去嗎?”
與此同時,秘境之外。
一道男音兀地響起:“秦蘿呢?秦蘿去哪兒了?她的水鏡怎麼黑了?”
宋道長抓狂:“她被邪祟吞掉以後,進入了沒有留影石的獨立空間,如今就算逃了出來,重新捕捉位置也需要一定時間。”
墨門長老搖頭:“她定是兇多吉少、十死無生。那些邪祟皆是窮兇極惡,怎會對她手下留情。可惜可惜,當初明明隻差一步,就能破了這場局。”
宋道長迅速望一眼返生臺。
在危急關頭傳送回來的小弟子,都會出現在返生臺上。秦蘿遲遲未曾現身,或許……發生了奇跡也不一定。
“城中已經支撐不住了。”
一名長老唉聲嘆氣:“邪祟數目太多,不比陰蝕妖本身的實力差。有它們在,傅清知等人根本碰不到陰蝕妖。”
如今的第一要義,是盡快解決這些礙事的怨靈邪祟,然而它們實在數目繁多,沒辦法除盡。
再看山崖之上,姬幸早已不見蹤影,江星燃、陸望、傅清知與陸仁嘉負隅頑抗,奈何以幾人之力,根本無法與浩浩蕩蕩的黑影抗衡。
更何況秦蘿還消失了。
“沒辦法啰。”
前來湊熱鬧的百樂門長老搖搖頭:“這種場面已是死局,用不了多久,整座城裡的百姓都會被邪祟殺光,神仙下凡也難救啰。”
——再這樣下去,他們會被邪祟殺光。
傅清知揮動長刀,虎口震得生疼。
殺氣鋪天蓋地,根本無處可躲。秦蘿應該已經出了秘境,過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出去陪她。
這樣想來,實在狼狽不堪。
她已快沒了力氣,手中長刀微微一顫。然而恰在此刻,一道黑影倏然而來,傅清知來不及躲閃,毫無徵兆地,聽見一道清脆樂音。
黑影被擊退數尺。
“秦……秦蘿?”
墨門長老眼珠子快要瞪出來:“她她她身邊那人是誰?”
江逢月笑眯眯:“是我們蒼梧的小孩,很厲害。”
“傅師姐!”
秦蘿從魔氣間匆匆躍下,圓臉被風吹得通紅,抱著鎮邪劍蹬蹬上前:“我、我想到一個辦法!”
“沒用的。”
傅清知垂眸:“這些邪祟沒辦法殺盡,一旦被它們包圍,就會死無葬身之地——我們沒有別的法子。”
“那就不要把它們殺掉。”
小小的圓團臉上更紅了些,秦蘿的嗓音微微發顫:“傅師姐,有些事情、有些事情,是隻有你才能做到的。”
傅清知一怔。
“我被黑團包住的時候,聽見過它們的聲音。”
秦蘿輕輕吸了口氣:“它們很難過,一直在求救……你不是一直想幫它們嗎?如果我們所有人一起試試,說不定能成功。”
她,傅師姐,謝哥哥,江星燃,陸望,許許多多的師兄師姐,以及靈祟們自身的意志。
它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逃離,如同一個再明顯不過的提示,指引出唯一可行的道路。
傅清知遲疑:“可是——”
可是這裡的邪祟太多太多,她沒什麼能力,哪能對付得了全部。
秘境之外,無數長老正在一並觀看試煉進展,包括她的父親。身為刀修,倘若以那般旁門左道的法子驅散敵人,實乃恥辱。
執刀的少女暗自咬牙。
可是……她也想堂堂正正對父親說出自己真正想走的路、真正想要的東西,和真正想做的事。
秦蘿沒再說話,輕喘著氣靜候答復,在溫馴的春夜裡,女孩小鹿一樣的雙眼有種撫平心緒的魔力。
傅清知想,她想向其他人、也向自己證明,那個願望並不是一無是處。
也許不會成功……但這是她唯一的機會,也是最為離經叛道的放手一搏。
她這一生,至少要努力一次試試看吧。
少女輕輕握了握刀柄,耳邊傳來心髒重重的回音:“……好。”
秦蘿雙眼瞬間亮起小星星。
“我我我可以彈箏吸引它們,謝哥哥、江星燃和陸望也會幫忙!”
秦蘿咧開嘴笑,高興地給了她一個大大的熊抱,隨後扭頭轉身:“謝哥哥,我們走吧!”
傅清知順勢抬眼,望見與她年紀相仿的少年。
那人穿了身黑衣,與黑發一同掩藏在夜色裡,雙眼則是纖長漂亮,尾端拖出小刀一樣鋒利的弧度,沁著冷意。
看上去,不像個好人。
在他身邊,赫然站著之前不知藏在何處看戲的姬幸。
“人生何處不相逢啊各位。”
邪修不愧為邪修,惡劣的脾性可謂一脈相承。姬幸惹了這樣大的一出亂子,居然還能懶散笑出聲:“這會兒比之前有趣多了,對吧?”
“抓到一個鬼鬼祟祟的道友,應該與你們認識。”
謝尋非端著一副比姬幸更像反派的架勢,偏生舉動又找不出問題,目光掠過秦蘿,果然見她因姬幸鼓了鼓腮幫。
所幸他不擅長安慰人,倒是挺會打架。
謝尋非眉梢微挑,看向身側被魔氣縛住的少年:“秘境結束之後,同我打一場。”
第32章 你看,我們成功啦!……
“隻有傅清知才能做到的事?”
明晃晃的水鏡前, 一名長老微怔:“她們莫非想和陰蝕妖硬碰硬?雖說傅清知刀法不錯,但撞上這千百邪祟,豈不是以卵擊石?”
“應該不是這個意思吧。”
樹下乘涼的江逢月揚唇笑笑:“要說她們究竟想做什麼……或許傅道友心中已有了定數?”
被點名的傅霄神色稍僵。
身為傅清知的親生父親, 他自然知曉女兒的某些與眾不同。再結合秦蘿所說的內容,兩個女孩決定去做的事情便呼之欲出。
神色嚴肅的男人無言皺起眉頭。
他是個十分傳統的刀客,認定了一生為刀而活、為刀而死,無論面對怎樣不可戰勝的強敵, 都絕不能放下手中的長刀。
這是屬於刀修的榮耀, 以殺止殺,絕無退卻,不同於其它任何旁門左道。
傅清知身為他傅家的孩子,倘若在大庭廣眾之下放棄刀道,轉而選擇另一種破局的方法, 可不是生生打了傅家的臉麼。
更何況, 以這幾個小孩少得可憐的修為,不管使用何種方式, 都絕不可能打敗陰蝕妖。
再看水鏡之中, 已是黑霧漫天。
陰蝕妖的邪氣吞噬了大半座高山, 魑魅魍魎四處飛散,集聚在山下的小城中。
人群哭嚎之聲、求救聲與尖叫聲響成一片,隨處可見猩紅飛濺,放眼望去宛如人間煉獄。
他們快要撐不下去了。
法器與邪氣相撞,發出古怪且刺耳的尖銳鳴響, 守在城中的仙門弟子無路可退, 隻能放手一搏。
然而這放手一搏,似乎與瀕死掙扎沒什麼不同。
他們都還隻是練氣階段,人數也並不多。那些邪祟幾乎佔據了城鎮上方的整片天空, 可想而知數目之恐怖,更何況,它們其中有的已經摸到了築基的門檻。
這是實力與數量上的雙重壓制,點明了他們必敗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