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總不可能在一個小女孩身上下功夫吧。
如今想來,唯一可能性隻會是秦蘿喪失記憶,出於對身邊一切的茫然無措,收斂了曾經張揚跋扈的脾性。
逢月當初聽聞此事,急得三天三夜沒睡著,總覺得自己對女兒太過虧欠——其實他這個父親又何嘗不是。
作為父母,他們很不稱職。
冷硬沉默的劍修蹲下身子,看向女孩圓溜溜的黑眼睛,手中白光一現,顯出一顆潔白圓潤的玉珠。
“一顆珠子,我們從雪山尋來的,你大可串著玩兒。”
秦止把圓珠遞給她:“挺漂亮的還。”
秦止說得毫不在意,伏魔錄覺得這玩意有點眼熟,多給了它幾道眼色。
……等等。
不會吧。
見多識廣的老嬤嬤驚聲尖叫:“這這這、這是極寒之地的浮玉靈珠?!”
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天靈地寶,聽聞有蘊養靈氣、清心除魔之效,一百年頂多結出一兩顆……這敗家子居然讓他女兒串著玩?
“還有這個。”
見小姑娘歡歡喜喜接下,被珠子亮晶晶的光澤一晃,兩眼露出驚喜的笑,秦止輕輕咳了咳,手中又是白光暗湧:“石頭,能在夜裡發光。”
好家伙。
這是龍的眼睛,修為起碼在金丹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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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朵花,想養就養,插在腦袋上也行。”
……價值連城的寒天幽蘭。
“幾個娃娃,我們記得你以前喜歡玩過家家。”
……你們是端了哪個化神傀儡師的老巢?
“一些丹藥,甜口,可以吃著玩。”
伏魔錄:……
它累了,不想繼續往下聽往下看了。原來正道修士的日子是如此樸實無華,且枯燥。
“蘿蘿剛睡醒,是不是餓了?”
江逢月看一眼女兒肉嘟嘟的嬰兒肥,忍不住又捏了一把。
秦蘿有個大她十多歲的哥哥,名喚秦樓。
那孩子自小就倔,自始至終處於放養狀態,從沒讓他們兩人操過心,一年前入了深山閉關,至今仍未出來。
一切都顯得順風順水、毫無紕漏,直到秦蘿出事,她才恍然意識到,對於這兩個孩子,他們傾注了太少太少的目光。
撇去功成名就、萬人敬仰的外殼,她並不知道應該怎樣成為一個好母親。
但至少,江逢月想嘗試著補償回來。
江逢月兩手叉腰,福至心靈:“這樣吧!我近日學了幾手涼州菜,你爹喜歡得不得了,今天就做給你們嘗嘗!”
秦蘿覺得,她似乎產生了很短很短的一瞬間幻覺。
當娘親信誓旦旦說完的瞬間,駱師兄仿佛十分用力地抽了口冷氣。
秦蘿滿心期待坐在桌旁,等待她娘親的大顯身手。
同樣靜候著的,還有陷入沉思的秦止、面無表情的駱明庭、沉默不語的楚明箏,以及同樣充滿好奇的江星燃。
“師伯師伯,”江小少爺兩眼放光,“我曾曾奶奶的手藝怎麼樣?”
駱明庭露出了害怕的神色。
秦止黑眸微沉。
“尚可。”
寡言的劍修思忖半晌:“去過幽州有一次我們,當初年少,被人盜去錢財,多虧有她憑借廚藝風靡全城,解去囊中羞澀。”
伏魔錄在識海裡翻譯:“就是你爹你娘被人偷了錢,多虧有你娘做菜,賺了一大筆錢。”
秦蘿用力點頭,眼睛裡光彩更甚。
“不過師伯,”江星燃也生了期待,興致愈高,“您說話好特別啊!”
第45節
秦止偏頭:“很特別嗎我?”
秦止把頭擺正:“都會這樣的很多人。”
他說著頓住,似是下了某種決心,把聲音驟然壓低:“有件事必須告訴你們,其實——”
“在說什麼?”
清麗的女音伴著冬風響起,江逢月端著餐盤站在涼亭邊,身側是在廚房幫襯的楚明箏。
“在說涼州除魔。”
秦止脊背挺直:“涼州邪魔禍世,災變重重,其中一邪祟身長十尺,四眼六臂,嚎叫如狼鳴——正是你娘。”
伏魔錄倒吸一口冷氣。
秦止:“將它收服了。”
“……怎麼說呢。”
老嬤嬤瑟瑟發抖:“你爹這說話方式,有點嚇人啊。”
眼看菜品一一盛上,秦蘿笑眼彎彎地仰頭:“方才爹爹誇娘親做飯好吃!”
江逢月嘿嘿笑:“就他嘴甜。”
伏魔錄看一眼身邊殺神般的黑衣男人。
它覺得這一家子指不定都有點什麼問題。
再看江逢月端上桌的那些菜——
好家伙。
就憑那鍋五顏六色的湯,它像免費去楚州的七彩靈泉旅遊了一遭。
江逢月熱情招呼:“這些都是涼州特色,雖然看上去賣相古怪,但味道應該不錯。”
秦蘿滿心期待地點頭,朝前伸出筷子。
奈何還沒碰到面前的小菜,就被秦止搶先一步壓住筷子:“此菜過辣,不宜食用。”
……哦。
小姑娘收回筷子,心中念頭一動,牽起一絲神識。
之前被陌生的黑衣服哥哥用刀抵住脖子,她心裡又慌又亂,全然忘了還能查探每個人的設定信息。這會兒靜下心來,才終於想起天道賦予的這項能力。
神識悄咪咪一滾,在娘親身上輕輕點了點。
[……出生於江氏世家,天才樂修,年少聞名,心如稚子,喜奏樂、山水、下廚……]
咦。
秦蘿微微怔住。
在大堆大堆的黑字裡,她看見無比清晰的一排。
[味覺混亂,百毒不侵。]
“滋味絕佳。”
秦止面無表情一口吞下:“此味隻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嘗。夫人廚藝又精進不少,食入口中,如有雨滴落在青青草地,萬類霜天競自由。”
駱明庭盯著他瞧,在江逢月美滋滋的微笑下,將一塊漆黑的不明肉塊放入口中。
好家伙,這肉生得都開始吃它旁邊的青菜了。
什麼雨滴落在青青草地,他現在就像站在一塊農田裡,直接去追著牛身上的肉啃,它逃他追,它插翅難飛。
被做成這樣,牛都死不瞑目啊。
“非常有活力的一道菜。”
駱明庭微笑:“尤其是它絕妙的口感,簡直是精髓,是活的靈魂,就像隨時都能在我嘴裡活過來一樣,很淘氣。”
他們說得繪聲繪色,很難不讓人產生興趣。秦蘿聽得好奇,抬手往另一個盤子裡伸,還沒碰到那盤淡藍色的青菜,就被楚明箏擋住去路。
小師姐笑得溫和:“這道菜靈力過濃,適宜滋補,蘿蘿年紀太小,還是嘗嘗別的吧。”
於是短短的手臂再次縮回。
好奇怪,每道菜都吃不了。
那邊的秦止已經開始大談特談,甚至說出了“夫人做菜一道,勝造七級浮屠”這樣匪夷所思的話。
秦蘿左手撐著腮幫子,趁其不備再度抬手,秦止匆匆想要阻止,卻見女兒已經閉上嘴巴。
牙齒落下,舌尖一抵,應該怎樣形容那一刻的感受。
在曾經的世界裡,秦蘿看過一部紀錄片,名叫《舌尖上的中國》。
在修真界,終於誕生了它的姐妹篇。
舌尖上的屍變。
死掉的豬豬,來她嘴裡復仇了。
小小一團的身子驟然僵住。
頭上的小啾啾隨之一晃,秦蘿硬邦邦抬頭,硬邦邦砰地一聲,從椅子上轟然硬邦邦倒下。
江逢月:……?
江逢月:“蘿——蘿蘿!萬靈丹,快快快萬靈丹!”
秦止狂翻儲物袋:“不好,萬靈丹忘帶了我。”
江逢月抓狂:“不是全放你儲物袋裡了嗎?我倒真希望是萬靈丹把你給忘帶了——啊啊啊蘿蘿!”
“駱師兄。”
江星燃滿目驚恐,掃視一圈桌上花花綠綠的食物,握筷子的右手不停顫抖:“按照秦師伯的說法,我曾曾奶奶曾經的廚藝滿城風靡,還給他們掙得了活命錢……此話當真?”
一旁的秦止沉默一瞬。
“自是不假。”
駱明庭匆匆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壓低嗓音:“我聽說,當初兩位師伯年紀尚淺,遊歷至幽州時,被大盜偷走了全身財物。多虧江師伯當街煉制食材,引得人們紛紛圍觀,才不至於身無分文流落街頭。”
他說罷面色稍變,本就微弱的語調愈發低如蚊鳴:“不過,當初幽州的小報上,寫的頭版標題似乎是——”
駱明庭猛地一打哆嗦:“《驚!一男一女兩大活人當街生吞鐵餅!究竟是大難不死還是銅腸鐵胃!》”
江星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