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記憶中程檸一直是想上北城大學的。
當初去廣城也有些不情不願的,這兩年也是得了空就回來,一畢業就把戶口落去了石橋公社,所以她完全沒想到這回她竟然又填回了北城,還拉著韓東塬一起填了北城。
程素雅呼吸都不暢了。
程檸就又拿了之前跟大家說的那番話軟言哄了好一會兒程素雅,就說自己很喜歡廣城大學的專業,跟那邊的幾個老師都認識了,都是十分好的老師,也很喜歡她,才把程素雅給哄好。
回到公社大家就又回了廠子上班。
一邊上班一邊等著考試結果和錄取通知書。
高考結果一個月後開始出來,大家陸續收到了錄取通知書。
廠子裡的知青因為準備充分,程檸又給大家分享了很多外面根本很難買到的資料和參考書,錄取率很高,他們院子裡幾個人都陸續收到了錄取通知書,就廖盛說自己考得差,最後也拿到了錄取通知書,廖盛撓了撓腦袋沒覺得啥,馬婷婷卻是眼淚一下子流出來,天知道這些天她有多懸著心。
沈媽媽也還一直留在公社。
她是鐵了心留在這邊照顧沈青,幫沈青帶孩子,就是北城那邊打了好幾個電話過來,沈青勸她回去,她也隻是搖頭,道:“沒有我他們日子還真過不下去了?不過是自己辛苦點累點,沒事,媽就在這邊先幫你帶一段時間孩子,等你們考上了,咱們一起回去。”
沈青和孫健也爭氣,兩人十二月底的時候都分別拿到了人民大學和北城工業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一個一個喜訊下來,大家相互擁抱之後也一個一個或三三兩兩的離開了公社。
到一月下旬的時候,院子裡已經隻剩下了韓東塬和程檸。
對著滿院子厚到膝蓋的積雪。
他們也已經拿到了廣城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不過韓東塬還是公社的知青辦主任,也還是家具廠的廠長,知青陸續離開,知青辦主任有不少工作要做,家具廠年底也是繁忙的時候,韓東塬就答應徐書記,做到年底,把事情都安排妥當了,交接妥當了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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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三十一,已經是臘月二十三,過小年了。
韓東塬也已經正式辦了離職書,最後幫自己和程檸把關系給轉了。
徐書記嘆氣,問韓東塬,道:“真的不願幫忙兼做著副廠長的位置?你對咱們廠子有特殊意義,我寫上申請報告,上面會批下來的。”
徐書記心裡很清楚,他們公社家具廠效益這麼好,產品穩定賣到了北城和廣城,就這兩邊的單子已經吃了廠子九成的貨,他們產品做得好是其一,這其中韓東塬的關系才是最重要的。
更何況等韓東塬走了,他甚至不能保證以後產品的質量和式樣都能一直滿足到對方的要求。
第125章 土地房產所有證
“那怎麼成?不符合規定的,”
韓東塬笑,道,“距離太遠,管不了廠子,就別佔著位子了,別人還隻當我不肯放手。”
徐書記在也就罷了,徐書記不在,別人還隻當他人都千裡之外了,還不舍得放棄廠子的位置,不舍得那份工資,以前他就不想沾這廠子,現在人都走了,更沒必要了。
當然了,他其實還有別的打算。
徐書記嘆了口氣。
他是什麼人,怎麼會不知道韓東塬的顧慮?
他也不能用什麼大道理套住韓東塬,最後隻能伸手拍了拍他,道:“有空常回來看看。”
這麼說著,卻知道他們這麼一走,回來的機會幾乎很渺茫了。
他嘆息著給了韓東塬兩個信封,是兩封他親筆寫得推薦信介紹書,分別介紹韓東塬和程檸兩人在公社的貢獻和成績的,最後印了公社的印章還有徐書記的籤名。
徐書記道:“這東西對你們未必有用,不過是我作為一個書記對你們對我們公社做的貢獻想要做的,你們留著,做一個紀念也好。”
韓東塬不在意這些,但還是鄭重的收下了。
這是對他們過去三年的肯定和尊重。
離開的前一晚,徐書記又叫了韓東塬和程檸去他家裡吃飯。
徐書記的愛人做了很豐盛的一桌子菜,她很是不舍得韓東塬和程檸,然後不舍得的方式也有點奇葩。
她感嘆道:“所以說我愛給你們這些漂亮能幹的孩子做媒,你們啊,要是娶了我們當地的姑娘或者嫁給我們公社的小伙子,哪裡還擔心你們這一去以後再也見不著了哦。看那個小紀工程師,人走了,這曉美考大學啊,他可又特地回來了,以後啊,做了上韓大隊的女婿,肯定也會時不時的回來,哪裡像你們,這走了,以後可就是連個影子都見不著了。”
韓東塬&程檸:“……”
就是徐書記聽著都“呵呵”笑了出來。
這話要是平時程檸肯定就是笑眯眯聽著,不會說什麼的,可這是她在這裡最後一天了,而且認識了好幾年,她也知道徐書記的愛人心地不錯,人也爽朗豁達,不會因為別人的一兩句話就在心裡嘀咕計較,她拿了米酒喝了一口,甜滋滋熱乎乎,挺好喝的。
她道:“許嬸嬸,你說的嫁給公社的人,然後就還能時不時的回來……可是這跟我有什麼關系啊?您就為了能讓我偶爾回來公社,讓您能看兩眼,就一門心思地想把我嫁給公社的人,這也太奇怪了吧。”
徐書記的愛人就笑,道:“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世上的人本來就是這樣的啊,所以人呢,得自己有主意,指著別人,那別人考慮問題的出發點肯定跟你自己考慮的出發點不一樣啊,別人說的好,肯定是他們覺得好,或者他們覺得這樣對你好,哪怕是家裡的親人也多是這樣,更別提別人了……”
程檸:“……”
敢情您老人家都知道啊?
還挺通透的。
徐書記愛人看程檸的小表情有些好笑,就接著道:“當然了,有時候也未必不好,自個兒沒主意聽長輩的話總比瞎來好。不過啊,你跟韓廠長都是心裡有主意的,要怎麼做就自己想去吧,還有啊,韓廠長以後是個做大事的人,身邊少不得有那種渾身都是心眼子,甚至算計人的人,韓廠長我看是不用擔心,小程你以後聽別人說話,也要多留個心眼才好。”
程檸:“……”
好吧,受教了。
敢情您以前給我介紹這個介紹那個是當我二傻子呢?
臨走時徐書記的愛人拿了許多的特產給兩人拎上,他們知道這都是徐書記和他愛人的心意,便也沒多推辭,每樣拿了些帶上了。
程檸特地讓徐書記跟著他們出來,在夜色中,給她和韓東塬拍了好幾張在雪中的照片。
“以後我們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
程檸跟韓東塬道,“就算是回來,也不是現在的我們,或者,也不是這樣的下雪天,這些照片都很珍貴呢。”
韓東塬沒有那麼多的儀式感,但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刻,或者隻要有她在的每一刻,於他來說,都很珍貴。
一九八零年六月,廣城。
連著幾天的期末考試,程檸平日裡不算用功,但對待考試的態度卻非常端正,所以幾天下來,頗有點考得昏天黑地的感覺,考完最後一門才順便從宿管阿姨那裡借了一份廣城晚報來看。
是昨晚上的報紙。
她一目十行的揭了揭,目光卻在第二版右下角的位置頓住了,“政府退還廣城銀灘十餘棟私宅於廣城舊工商業者”,不大不小的標題,隻佔據了下面的一角,但程檸一眼就看到了,銀灘十餘棟私宅。
這裡程檸還挺熟悉的。
廣城有有一條大江粵江穿城而過,流入海口,銀灘是其中一段非常出名的舊區,沿著銀灘有幾十棟中西結合的別墅,是民國時大資本家官家商家的豪宅聚集地。
肖家和肖大姐的婆家吳家就都有私宅在這邊。
去年就有政策出來,政府會歸還沒收的私宅給平反的工商戶,但這事政策是清晰明了,但真正事情辦起來卻並不容易,因為這過去幾十年,很多房子連地契都不知道去哪了,你說房子是你的就是你的?
程檸卷了卷報紙就出去了。
後面傳來舍友蔣萍萍的聲音,喊她:“檸檸你去哪?今晚咱們一起去南門外吃飯,慶祝一下考試結束,你去不?”
廣城一直都走在改革的最前沿,這個體戶一開放,大學南門外就開了一家小飯店,價格公道味道好,還不用票,店裡的服務態度也特別周到,學生們有事沒事都喜歡去那裡吃一頓。
程檸已經走到門口,她拉住門框回頭就衝蔣萍萍笑道:“不了,都考完了,今天我還是跟我愛人一起去吃。”
“愛人,”
蔣萍萍摸了摸手上的雞皮疙瘩,笑道,“去吧去吧。”
程檸出了門,另一個舍友管蘭就笑道:“可真羨慕程檸,愛人跟她一起考進了咱們學校,不像咱們,離得天南海北,想見一面都難。”
“嗐,外面還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咱們能考上大學呢,”
另一個舍友則是接話道,“咱們能有這樣的讀書機會,就不知道已經多難得了。”
她們這個宿舍的同學都是知青考上來的,都吃過上山下鄉的苦,所以都很珍惜讀書的機會。
這句話得到了所有人的共鳴,轉而紛紛說起回家的事來。
程檸沒聽見她們的議論。
她去了大學五號宿舍樓。
韓東塬就住在這棟宿舍樓的六樓。
她走到宿舍樓下面就有不少人往她身上看了。
“嫂子,你來找塬哥?”
一個梳著平頭穿著藍色的確良襯衫,戴了一副黑框眼鏡的年輕人衝著程檸道。
程檸認出那是韓東塬的舍友趙均,笑著點了點頭,道,“趙同學,麻煩你幫我看看韓同學在不在,在的話麻煩你叫他一下,說我在下面等她。”
得益於廖盛常來找韓東塬,一口一個“嫂子,塬哥”,現在韓東塬宿舍的人但凡比韓東塬小的都跟著這麼叫,比他大的就叫程檸“弟妹”,程檸早已經聽習慣了。
趙均應了一聲就“蹬蹬蹬”往宿舍樓裡跑了。
沒多時韓東塬就下了樓。
本來下來得還挺快的,不過看到站在外面站到遠遠的程檸,步子反而慢了下來。
慢騰騰出了大門,往她那個方向走過去。
大門外學生們來來往往,但凡出入的學生們都會忍不住往程檸的那個方向看一眼。
還有一個一眼看得時間有點長,差點被臺階絆倒的同學。
然後大家看到韓東塬出來,又都不自在的端正了路姿,仿佛剛剛他們絕對沒多看了他媳婦幾眼一樣。
……這些不管是程檸還是韓東塬也早都習慣了。
“怎麼這會兒來了?”
韓東塬慢騰騰走到程檸面前,懶洋洋問道。
天氣熱,程檸正卷著報紙扇著風呢,看到他這副樣子好笑,伸手扯了他就道:“走,我們回家我跟你說。”
韓東塬挑眉。
看了看她拽著他衣服的手,也就由著她一起往外走了。
……這丫頭一向忙得很,很少主動找他一起回家的。
程檸說的“家”是他們兩個的家。
學校沒有已婚學生宿舍,所以當年兩人入了學隻能各住各的宿舍。
程檸覺得這也挺好,韓東塬卻是覺得一點也不好,每個周末隻能去招待所過一過夫妻生活這是人過的日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