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檸點了點頭,道:“工人招請和培訓這個問題,就不是我考慮的問題了。”
熊老師傅:“……”
他不高興,心道,我跟你拿一樣的工資,我還是有著幾十年經驗的木工師傅,你就是個初出茅廬什麼也不是的新人,為啥我要操心廠子所有的事情,從設計到培訓工人,還要擔責任,可你這小姑娘,卻隻需要對我的設計指指點點幾下,然後還能去北城出公差一個月,就為了畫幾張圖。
熊老師傅不大喜歡這個不幹實事,卻拿著工資拿各種福利的姑娘。
徐書記猶豫了一下,隻好把這個問題又拋下了韓東塬,道:“東塬,你的意思呢?我的想法還是,先招請工人,你給個名單,你們竹木制品廠的核心工人咱們不請,等工人都請好了,你跟姚師傅過來幫我們看看,結合工人的情況,程知青設計的產品,你們幫我們做一個培訓和生產計劃,到時候就請姚師傅來我們廠裡一段時間,幫忙做培訓,怎麼樣?”
這個想法很好。
可是韓東塬卻並不想摻和那麼多。
他默了一會兒,才伸手敲了敲桌子,笑道:“不用,既然是公開招請工人,那就所有大隊一視同仁就行,我們大隊那邊,包括竹木制品廠的工人,隻要願意參加你們招工的,我們肯定不會攔著。”
又道,“到時候能幫你們的,我肯定會盡力。不過生產計劃和培訓那裡,其實徐書記你了解我們那邊的情況,都是我們廠子生產主任徐建國徐知青跟姚師傅兩個一手抓起來的,我其實也就是把握個大的方向和做個協調。到時候徐書記你要是需要就著工人情況和設計制定生產和培訓計劃,我就讓建國和姚師傅一起過來給你們看看吧。”
徐書記聽了眼睛亮了。
薛主任王副主任還有熊老師傅更是心都亮堂了。
他們都去過上韓竹木制品廠,知道韓東塬說的的確是實情。
而且他們都見過徐建國和姚師傅,都是幹實事踏實肯幹的好同志。
不像韓東塬,總有一種不聽領導話,不好掌控的感覺。
他們不希望韓東塬摻和進廠子,卻十分希望徐建國和姚師傅能把工人都帶過來,帶的越多越好。
要是他們出的條件好,就是徐建國,肯定也是樂意到公社廠子來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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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副主任就半開玩笑半認真道:“韓知青,這以公社的條件,不管是村民和知青,隻要我們招工,他們肯定都會想來公社,要是你們竹木制品廠工人都到了我們家具廠,你們這竹木制品廠還怎麼運作啊?”
說完還“哈哈”了兩聲,道,“其實要我說,要你們樂意,就把你們竹木制品廠並到我們家具廠來也不錯啊。”
他這“玩笑”一出,整個會議室的人真是面色各異,或陪笑帶著精光看韓東塬的表情,如薛主任,或得意覺得這主意很不錯,如熊老師傅,或尷尬,如徐書記。
徐書記咳了一聲。
但他還沒出聲,韓東塬先出聲了。
他撩了撩眼皮,瞅了一眼這位王副主任,一哂,道:“原先怎麼運作那就還怎麼運作,王副主任不會不知道,原先我們大隊生產隊員也是一個都不懂木工活的吧?廠子不也開起來了,現在走上一批,村民還有大把,怎麼就運作不了了呢?”
“合並不合並的,我們上韓竹木制品廠就是個大隊的廠子,為了讓生產隊員們冬天有衣服穿,糧食收成不好的時候能吃飽飯的,要是公社也辦了廠子,我們有一批生產隊員能到公社廠子來上班,那我們再招一批生產隊員進我們的小廠子,又解決了一部分生產隊員的生活困難,這不是挺好的事?”
王副主任當然聽出了韓東塬話中的機鋒。
不過他這個人,一向心態好,重實際好處。
有實惠,你譏諷兩句就譏諷兩句唄,又不會少塊肉。
他笑道:“是,韓知青說的是,還是韓知青你大公無私,思想境界高,心裡都是為公社,為大隊做事做貢獻啊,將來你這番話,我們見到你們大隊書記和大隊長,一定要跟他們好好誇獎誇獎韓知青你啊。”
韓東塬又是一哂,道:“王副主任果然是一位好領導。”
表情還是那麼不怎麼在意的樣子。
徐書記:“……”
王副主任說這番話說得得意洋洋,他不臉紅,但就是徐書記這跟各種人打交道多年的能幹人,都替王副主任臊得慌。
他跟薛主任和王副主任想得問題可不一樣。
他就覺著工人和生產這些問題就算有困難,遲早那也都能解決掉。
後面對廠子最重要的是什麼?
是銷售!
那可也是要指著韓東塬幫忙牽線搭橋的!
就一心想著挖韓東塬那廠子的工人幹什麼?
他們這才建廠呢,一面指著程檸和韓東塬幫忙幹事,一面還挖人家廠子的牆角,這讓外人怎麼看他們公社?
而且那廠子,靈魂是那幾個會木工活的工人嗎?幾個月前,那些也不過隻是普通,一點木工活不會的村民或者知青而已!
那竹木制品廠的靈魂是韓東塬,是程檸,不是那些剛剛才培訓起來的工人。
他衝王副主任擺了擺手,對韓東塬抱歉道:“東塬,王副主任一向愛開玩笑,你別跟他計較,你們竹木制品廠的工人,我們說了不碰就是不碰,或者你覺著為了讓他們心裡別產生什麼不好的情緒,我給你五個名額,你來挑,送到我們廠子做師傅,跟你們廠子的工人說,隻要他們做得好,每年都能有往公社這邊廠子來的機會,你覺得怎樣?”
這樣安排,不僅能往公社輸送優秀的師傅,又能激勵竹木制品廠的工人,減少他們對因為不能參加公開招工而產生的不滿情緒。
“成,”
韓東塬道,“我回去招大家開個會,也看看大家的意思,他們要都想考,那就都考,不樂意,那就樂意的人考,到時候招幾個,徐書記你們來決定。”
又跟王副主任道,“你們是打算怎麼招請?有招工通告嗎?有的話我直接拿回去跟廠子裡通知一聲,讓大家報名。”
“有,有,有,”
王副主任見韓東塬這傻子還真不介意把工人讓給他們,十分高興,忙從桌面上一堆文件裡抽出了一張手寫的通告,道,“這裡,就是這個,韓知青你拿回去看看吧。”
這事就最終這麼定下了。
後面徐書記又跟程檸說去北城的事。
原本王副主任還跟他建議過讓熊老師傅跟程檸一起去北城,始終程檸這個設計師不受廠子管,隻是臨時的,最後還是得讓熊老師傅接手,所以應該讓熊老師傅跟著一起去看看北城的家具式樣,也讓熊老師傅跟家具廠那邊接上頭。
徐書記原本也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可經過剛剛會議上這一番討論或者說爭論,他覺著這主意糟透了。
他現在倒是理解韓東塬為啥不肯來公社了。
讓他來做副廠長,上面再一個薛主任廠長,再一個王副主任副廠長,每天那不是搞生產,那是鬥法了。
在上韓大隊好好的日子不過,來這裡為一個根本不在意的廠子跟你們勾心鬥角幹嘛?
他心裡嘆氣。
不管他做多少功夫,架不住有人在後面不停扯後腿。
他問程檸:“程知青,這回北城,一路要幾十個鍾頭,火車上人多又雜,你一個人回去怕不安全,我看要不就叫小路陪你一起去吧,路上有個照應,廠子設計方面你也能給他些指點,有什麼雜活重活都讓他做。”
他說的小路就是今天一起參加會議的那位公社辦公室幹事,現在主要也是在跟家具廠的事,年輕精神,十分機靈能幹,長得也不錯。
程檸聽徐書記這麼說,下意識就看向了小路。
小路一聽這意外的差事,十分驚喜,頗有些受寵若驚地衝程檸露出了一個淳樸熱誠的笑容,道:“徐書記放心,這一路我肯定會好好照顧程知青,也會好好跟著她學習的。”
就坐在程檸身邊的韓東塬:“???”
第62章 這是哪一出?
“那什麼時候出發?”
韓東塬面無表情問道。
徐書記看了一眼韓東塬,再看向程檸,笑道:“我覺著這事宜早不宜遲,程知青,你這些日子有沒有空?方便的話,最好能盡快出發,因為這產品設計方向沒搞出來,我們幹什麼心裡都沒底啊。具體的來回的日子都你自己定,今天就把假條,不,是開出公差證明信給批了吧,就是定下日子,通知一下小路一起走就成。”
話中已經確認了小路幹事跟程檸同行去北城的事。
剛剛韓東塬突然插話,程檸也沒來得及提出質疑,這會兒聽徐書記這麼說,就道:“徐書記,有小路幹事跟我一起去,這對我和廠子來說當然是一件好事,但去北城一趟,花銷可不小,來回的火車票,每天的飯錢還有賓館費用,北城花銷大,這少說都要百來塊了,徐書記您打算讓小路過去多少天?”
徐書記一聽百來塊就有些心疼。
這,這也太多了些。
要知道他們這小公社,就小路幹事一個月工資也才十來塊呢。
旁邊王副廠長原來是想著讓熊老師傅跟著程檸一起去北城,被徐書記臨時換成了小路,心裡有點不舒服。
是,小路是能幹,但到底太年輕,那程知青又長得跟仙女似的,小路能對她使得動心眼子?
而且熊老師傅對程檸不服氣,王副廠長也不怎麼待見她。
別人不知道,不過王副廠長卻是知道,徐書記允諾了,從程檸開始替家具廠做設計,隻要出設計圖,每月跟進收購單位的要求,更新廠子的設計,另外指導工人就設計方面完成生產,就給她一個月二十五塊錢的工資。
二十五塊錢的工資!
要知道他王千山也就拿公社辦公室副主任這一份工資,他兼任這家具廠副廠長,每天勞心勞力,搞這個搞那個,都不曾多拿一份工資。
就是熊老師傅,跟著跑這跑那,畫了這麼多圖出來,他們現在出的工資也就是一個月十五塊,她程知青主要幹著上韓大隊竹木制品廠的活,就是改一改熊老師傅的圖,憑啥一個月二十五塊錢?
這也就是熊老師傅不知道,要是熊老師傅知道,怕不是要跳。
他這各種情緒上頭,就不陰不陽道:“那程知青你是北城人,你有啥建議不?我聽說程知青家裡條件還不錯,你們上韓竹木制品廠整個廠子幾十號人,還有前期買機器買工具,所有的花費都是程知青一個人墊了的,不知道程知青家裡有沒有房間能讓小路擠一下,這樣也能給公社省下許多開支不是?程知青能自己墊下上千的巨款支持上韓大隊建廠子,可見是一個思想覺悟高,對集體有奉獻精神的進步知識青年,想必小路住宿這點小事肯定也能幫忙解決的。”
都住她家去了,難不成她還會收伙食費不成?
韓東塬的臉一下子沉下來。
程檸伸手在下面一把拽住了韓東塬的手,阻止了他說話。
她一向是笑吟吟的,對人溫和有耐心,但這會兒她看著王副廠長,目光卻是前所未有的冷。
“王副廠長這是什麼意思?”
她站起身,目光筆直地看向王副主任,冷冷道,“因為我拿了自己帶下鄉的錢,給大隊竹木制品廠墊上了辦廠的前期花費,墊了廠子幾十號人的吃喝,所以王副廠長就覺得我家裡條件不錯,就覺得我帶著小路去北城,就應該供他吃供他住?不然就是我思想覺悟不高,對集體不夠有奉獻精神?”
“那王副廠長你知不知道我墊給廠子前期所有的花費,那是我父親戰死邊疆國家給我這個烈士遺孤的撫恤金?我父親戰死,爺爺奶奶也已經不在,母親記憶中就沒有這個人,我程家,除了我父親的撫恤金,也再沒留下別的東西給我,所以我自小就隻能寄居親戚家,這就是王副廠長口裡的家庭條件不錯?我撫恤金都已經花完了,王副廠長還想要架著我,把我往火上烤,看看能不能再盤剝一點用處來,否則就是思想覺悟不高,沒有奉獻精神?”
“王副廠長我看你也別太欺人太甚了!”
程檸生氣。
是因為他們參加的這個會議,她從頭到尾看到的都是這些人對韓東塬的算計。
欺負他們隻是沒什麼根基的知青,覺得拿走任何屬於他們的東西就是天經地義,好像能把他們從那偏僻的山溝溝裡調出來,調到公社已經是對他們最大的恩賜,他們就該驚喜異常,感激不盡似的。
如果是尋常,她可能不會這麼生氣。
可是想想前世,想想前世韓東塬入獄,這些人在這中間可能扮演的角色,最後韓東塬一手辦起來的廠子落進這些人手裡,程檸心裡就沒辦法不生氣,不難受。
看他們是怎麼說的,聽說她家庭條件不錯,供了廠子幾十號人的吃喝,還有廠子前期買機器買工具,都是她一個人墊了的……所以韓東塬被人誣陷失手殺人,他辦廠子,為大隊做的所有貢獻都不計了,反而被人各種翻舊賬清算,辦廠子的錢是投機倒把賺來的,要不然他哪裡來的錢?廠子的賬務也不清晰,有資本主義苗頭,就是大隊長和大隊書記都不好出面維護他,維護他就會一頂大帽子砸下來。
哪怕他已經很低調,刻意壓低廠子的存在感。
……什麼建廠房搞包裝,都是她搞出來的,最開始她還想,前世他出獄後做生意做得那樣大,沒想到這時候半個廠子辦得這麼粗糙。
現在接觸的人越來越多,知道的越來越多,才明白,他在這中間把握的平衡。
可就算這樣,最後還是出事,一出事就遭到各方的啮咬。
一想到這,她心裡的怒火就沒辦法忍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