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東塬看得頭疼。
把朱先開的答卷一合,繼續翻另外幾篇。
畫風總算是正常了。
程檸就笑眯眯地看著他看,也不出聲,一直等他把手上的幾份答卷都看完了,她才笑道:“這幾份答卷,答案都答的不錯,基本功可以,也有自己的思考,讀書就是讀書,不偏激,不把其他東西帶到到答案中,其中最整潔,字體最工整的是馬婷婷,基礎最扎實的是楊堯,就教習內容來說,寫得最好的應該是蔣姍姍,”
她說到這裡頓住,道,“但蔣姍姍和朱先開之間,我比較偏向於錄取朱先開,他幽默風趣,答案比較務實,跟孩子應該也能玩到一塊去,教一二年級的孩子,我覺得正好,而且你看他啊,他寫了這麼多東西都不帶斷的,但也沒耽誤他答最後一道題,仍然是洋洋灑灑一大篇,說明他腦子靈活,這些東西都是他腦子裡直接蹦出來不需要特別思考的,教家庭問題可能比較多,溝通也可能有困難的山裡一二年級的孩子剛剛好。至於蔣姍姍,”
她道,“對一二年紀的課本,她應該是下了功夫的,但她這個人,情緒不穩定,容易偏激,山裡的孩子有些可能會比較固執,敏感,還有的比較頑劣,她不適合做這個老師,至少剛開始辦校的時候不適合。”
“那就馬婷婷,朱先開和楊堯。”
韓東塬直接道。
“你不覺得我是偏私?”
程檸問他。
“你跟朱先開有什麼私?”
韓東塬皺眉,“我要是學生,也會比較願意對著朱先開。誰想對著個莫名其妙的炮仗。”
沒說神經病已經是含蓄了。
程檸笑出來,然後嗔道:“他是你舍友嘛。”
這還是她第一次用這種近乎撒嬌的語氣跟他說話。
一時之間,他握著答卷的手都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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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會兒他才垂下了眼睛,對她道:“抱歉。”
程檸倒是一愣,隨即詫異地看他,微揚了揚眉。
這個人,從小到大做過多少事,未必是她,其實真說起來,他也就是看著對她兇了點,冷漠了點,倒也沒真做什麼事,但對別人,那做的可多了,可大概從來沒說過“抱歉”這兩個字吧?
她看著他,他看著她漂亮純淨得猶如黑夜中最璀璨的夜星一般的眼睛,像是有些被刺著了似的移開了眼睛。
“你還記得你很小的時候不,我踩了你的鞋,”
他大概是被蠱惑了,竟然說出了藏在心底最卑微的秘密。
他笑了一下,道,“抱歉,我是故意的,好像你鞋子上有了瑕疵,你就跟我一樣,是同類了。”
幼時的他,上樹下河,玩野戰滾泥巴,身上臉上甚至頭上永遠都是髒兮兮的。
而她,不管他什麼時候看到的她,都穿著漂亮幹淨的衣服,連腳上的鞋子,他腳上永遠看不出本色的鞋子,她的鞋子也是鮮豔的,或坐在那裡,或站在那裡,梳著精心編織經常不同樣的小辮子,襯著她白嫩得像是白雪雕出來的小臉,讓突然出現在自家院子的他像是闖入別家院子的流浪兒。
那時候的他並不知道怎樣表達自己的情緒。
那樣的她在他眼裡無疑是刺眼的。
他覺得他是厭惡她的。
現在回想起來,他也覺得自己挺混賬的。
他說到小時候的事,程檸微忪,眼神中帶著些許的回憶和迷惘,約莫是在想曾經發生過的事。
他就伸手,屈指微微敲了一下她的腦袋,把她拖回到現實中來,道:“你一直知道,我是一個不怎麼樣的人,就不要生氣了,惹著你了,你就像上次一樣踢我一腳就成,一腳不解氣,兩腳也成。”
程檸:“……”
她看著他,一時之間氣也不是,笑也不是,氣惱和好笑之餘,心底卻又有些酸楚慢慢升上來,直至眼睛鼻子都有些酸酸脹脹的。
他的確是很惡劣啊。
可是又偏偏讓人恨不起來,也討厭不起來。
第54章 你陪我留在這裡
“我踢你幹嘛?”
程檸嗔道。
一邊嗔著,一邊又伸手摸了摸額頭,他剛剛敲她的地方,沒好氣道,“我要是跟你生氣,早就被你氣死了,我看你以後有沒有軟肋,等我抓到你的軟肋,非氣死你不可。”
韓東塬一愣,隨即低頭低低笑了出來。
這回程檸真踢了他一腳,沒好氣道:“笑,有什麼好笑的。”
韓東塬沒讓,隻是稍微轉了轉身,還真是任由她踢,隻是笑容更大了些。
這種皮厚的人怎麼會痛?
程檸想到他說小時候踩她的腳,就忍不住,狠狠踩了踩他的腳,不解氣,還踩著擰了擰。
大隊小學老師的事,從申請,到出卷閱卷都是程檸一手操辦的,但後面出面宣布的事程檸一概交給了大隊裡。
她把答卷都拿到了大隊,告訴了大隊長大隊書記挑選出來的幾個人。
大隊長大隊書記當然都沒有意見。
李會計聽見了卻是有些意外。
畢竟自己未來兒媳婦好歹是高中畢業生,那個朱先開才是個初中學歷。
而且為了這個招考考試,他兒子還特地趕回來給兒媳婦補習了好幾天呢。
他兒子可是個經驗豐富的小學老師,教兒媳婦個高中畢業生做個一二年級學生的老師還不容易?
他嘆了口氣。
心道,怕是兒媳婦到底得罪了程檸,人家就是不願意要她呢。
太不會做人呢,怨得了誰,慢慢來吧。
周樸槐看見李會計哭喪著臉的模樣就知道他心裡想著啥,勸他道:“老李,你可別誤會程知青,這三個老師為啥挑了那三個,沒有你家兒媳婦,程知青可都跟我還有有福都說了,不是你想的那樣,這考試啊,不是一個標準答案。”
他說著就拿了朱先開的答卷給李會計看,道:“你看看,這答案吧,瞅著是不像是讀書人講的那些大道理,但孩子們愛聽啊。咱不說別的,你要是學生,你是想要朱知青這樣的老師,還是想要你兒媳婦那樣的老師?”
這……
李會計老臉一黑。
還真別說,別說他是學生,就是普通人,誰樂意對著他兒媳婦那樣式的?
就他兒子鬼迷了心竅咧。
周樸槐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別急,老李,其實這小學剛辦,前頭的事情麻煩著呢,程知青一說,我也覺得你兒媳婦不合適,就得朱知青這種沒臉沒皮,誰都能說上兩句話,能跟孩子們玩一塊的,等辦順暢了,你兒媳婦也改改性子,再讓她考唄。”
“其實要我說,咱們這廠子發展好了,未必要做這老師,你看我們家曉美和良山,我一個也沒讓他們考不是?”
說著還“哈哈”笑了兩聲。
十分得意。
李會計:“……”
你得意個啥,你到底得意個啥?
就你那兩娃,雖然是初中畢業,但肚子裡有多少墨水他是大隊會計他能不知道?
就他們參加考試,他們能考中?
這情況能一樣嗎?
瞅著周樸槐那大笑的模樣他肚子裡那條氣真是更加不順了。
廠房,職工宿舍還有大隊小學的院子終於在萬眾期待中落成了。
程檸看著那一排排房子,哪怕還隻是土坯牆,茅草頂,但她看著那一排排房子,心中懸著的那顆大石總算是放下了泰半。
選著日子,把木場那邊的木材,產品,工具,各種材料,都一一搬進了新廠房。
職工宿舍那邊也置上了新家具,想要搬的話也可以隨時搬進去了。
廠子沒有辦過正式的建廠剪彩儀式,程檸跟韓東塬還有大隊裡商量了一下,就定下了一個日子,邀請公社書記和辦公室主任薛主任一起過來,參加他們廠子的剪彩儀式。
他們特意定了一個匾牌,上面寫著“上韓竹木制品廠”。
匾牌掛上去,由韓東塬,公社書記,大隊書記,大隊長四個人共同剪彩。
徐書記邀請程檸一起,程檸笑眯眯地擺手,道:“剪彩這是領導們的事,我還是不摻和了,我給你們拍照。”
然後拿了公社老舊的海鷗照相機,給他們拍了好幾張照片。
徐書記笑道:“這麼難得的日子,應該請城裡的報社記者過來好好的宣傳一下的。”
韓東塬道:“隻是我們大隊書記和大隊長整天愁著大家伙沒飯吃,冬天也沒活幹,就找了我們幾個,一起做些手工活,想著讓大隊裡的人都能吃口飽飯罷了,也不想以後能怎樣,就不用請記者搞這麼大陣仗了。還是等徐書記你們公社辦了廠子,那是造福我們整個公社的事,到時候一定幫你請幾個記者過來好好宣傳宣傳。”
徐書記笑罵:“你小子!”
真是看著不聲不響的,實際精得滴水不漏。
徐書記的確想要辦廠子了。
看著山坡上一排排嶄新的院子,徐書記心裡感慨。
誰能想到上韓大隊這個公社裡最偏僻也最一窮二白的大隊一轉眼就變了個樣呢?
眼見著村民一個月就都能拿上工資了。
以前是想也不敢想的事啊。
幹,必須得幹!
剪完彩韓東塬和程檸一起陪徐書記薛主任在廠子新建的辦公室裡說話。
徐書記道:“我們公社這些天開了幾次會議,已經打算就開一個小型的家具廠,畢竟在這深山裡,木材多,一開始啟動也不用太多資金。但也真是有許多實實在在的困難啊,一是咱們沒有多少好的木匠師傅,想要開廠子,那就要訓練出一批手藝好的木匠師傅,二是這家具想要賣出去,賣得好,那肯定是要知道外面的人都喜歡哪些式樣,這做新房子都要哪些家具,我們缺一個像程知青你這樣能做一個系統產品設計的設計師啊,最後那就是銷售渠道了,如果要是能像你們竹木制品廠一樣,拿到北城家具廠那樣的大單子,我們的家具廠也就不愁辦不下去了。”
三條很清晰,從生產的工人,到生產的產品,再到最後銷售,每一條都不容易。
但韓東塬他們的竹木制品廠每一條都完美的解決了。
所以徐書記再不想把家具廠交到別人手裡,可是公社開了一個一個會,最後還是找上了韓東塬。
他道:“隻要你們倆願意,我們給你們留了好幾個位置,家具廠的副廠長,家具廠總產品設計師,還有咱們公社辦公室副主任,這三個位置,就任你們兩個選,以前說的還作數,你們要是去公社的話,想從這邊帶多少人過去,都由你們說了算。”
程檸笑,道:“徐書記,您這可不厚道,要是咱們大隊書記和大隊長聽到您說的這話,還不得氣死。”
調走韓東塬和她,還想讓他們帶走一批人,那他們這竹木制品廠還辦不辦下去?
徐書記“哈哈”大笑,道:“你們竹木制品廠已經上了軌道,這段時間我觀察了,你們這裡,可是人才濟濟啊,隨便抓一個,那都是能獨擋一面的,也是東塬和程知青你們兩個會調教人,所以你們帶不帶人去我們不關心,最主要是你們兩個能去啊。隻要你們兩個去了,我還愁你們不能幫我們調教一批人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