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著他冷淡還帶了些懶散凌厲的眉眼突然就紅了眼睛。
哪怕是很多他身邊的人,看到他,也隻會說他脾氣大,陰晴不定,傲慢,目中無人,總喜歡惹事打架……
他跟他父親不和,跟家裡人的關系從來都不親密。
她心裡突然就有些難過。
不,是很難過。
她低下頭,垂了垂眼,然後又揉了揉有些酸脹的鼻子,吸了口氣,想到什麼,突然道:“對了,以後對外,就說廠子墊進去的錢,都是我的錢吧。”
反正他後來把賣工作的錢也都給她管了,墊進去的錢是他的,還是她的其實有什麼分別?
“不是一直都這麼說?”
他不當一回事道。
她抬頭看了他一眼,道:“不止是我的錢,還是我爸爸留給我的,撫恤金。”
她決不是什麼有錢人。
墊進廠子的,是她爸爸在邊疆戰死,國家補貼給烈士遺孤,這麼些年她姑姑都從未動用,一直給她存著的撫恤金。
他一愣。
第48章 抓群眾的心
程檸說完卻並沒有解釋什麼。
她收回了目光,沒理會韓東塬的若有所思,低頭繼續算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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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是算收入。
之前韓東塬賣過一批砧板凳子,收入一百二十。
家具廠下了一個一百套大件套的訂單,一共八百八,已收訂金一百七十六。
然後是職工親友價賣出了八套大件套,單價九塊八,十二套兒童餐具,單價三塊二,一共是一百一十六塊八毛。
還有就是寄到北城分別在機械廠食堂和國營飯店寄賣的十套大件套和二十套兒童餐具,暫時還沒收到貨款。
這樣暫時總收益就是一千一百一十六塊八毛。
算完程檸的手都抖了一下,高興異常,先前那些突來的情緒都一掃而光,把賬本推給他看,道:“隻要我們收到家具廠那邊的貨款,我們這兩個月還要淨賺二百五十六塊八毛,不計你去年冬天補貼給村民們的糧票的話。”
那時候主要還是大隊裡支付的村民工分。
韓東塬伸手接過賬本,笑了一下,剛準備說句什麼,外面就吵吵嚷嚷的湧進了許多的人。
兩人驚愕地看著這一堆突然湧進來的人。
好家伙,是幾乎整個大隊裡的知青們都湧了進來。
韓東塬轉頭看程檸,她找了他們來開會?
程檸也莫名其妙啊。
不過很快有人就解了他們的惑。
沈青走在最前面,進來後就衝著趙枝和蔣姍姍道:“剛剛你們不是在房裡說的一條一條的嗎?現在大家伙都在這裡了,廠長和辦公室主任也都在這裡了,不如就當著大家伙的面說說吧。”
趙枝面上通紅,眼睛也通紅。
她這輩子都沒這麼丟臉過。
她以為她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到了這關頭面對這還許多人還是搖搖欲墜。
顧競文替自己“對象”出聲了,道:“沈青,你不要太咄咄逼人。”
沈青冷笑一聲:“我咄咄逼人?”
劍拔弩張,眼看著就又要炒起來,蔣姍姍走到了前面,道:“我來說吧。”
她要說話,趙枝卻是咬著唇,也站到了前面,細聲卻堅定道:“姍姍姐,也不關你的事,還是我來說吧。”
她眼睛紅著,白皙的臉上也紅著,這樣鼓著勇氣說話,帶著倔強的脆弱,真是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可偏偏上面坐了一個比她更美更嬌的程檸睜著一雙奇怪的眼睛看她。
好像又憐不起來了。
眾人都瞅著。
趙枝深吸一口氣,道:“是這樣的。姍姍姐要結婚了,所以想知道咱們廠子起房子的造價,因為是宿舍聊天,一時沒太注意廠子的事情咱們普通員工是不能問的,就直接問了沈青姐,韓知青起的那個院子多少錢,就被沈青姐駁回了。”
“然後沈青姐出去,我看姍姍姐難過,就上去安慰了一下姍姍姐,就說,就說,其實起個房子多少錢,更何況還是韓知青自己的房子,算不得是廠子的什麼機密,跟咱們說說有什麼關系?還有,我還說,”
她咬了咬唇,道,“我還說,還有這起房子的事,其實跟著廠房請村民們一起建,村民們隻需要一點工分,用不著工錢,土坯牆是地上挖泥曬的,木料山上砍得,根本就不需要花什麼錢,如果能順帶著幫有需要的人一起起,也就起了,所以也難怪姍姍姐心裡不舒服……”
說完她就衝沈青鞠了一躬,道:“對不起沈青姐,我知道我在你背後這樣說不對,如果對廠子有什麼建議或者意見應該直接提,而不是在背後用這種方式說出來,但其實我對廠子的規定並沒有什麼意見,大家也知道,我並沒有什麼建房子的需求,隻是當時想安慰姍姍姐,話趕話,就說了出來。”
沈青氣得面色鐵青。
這次她可真是完完全全見識了宿舍裡這位平日裡都輕言細語溫厚老實對誰都妥帖的“妹妹”的樣子。
也難怪她自己說,程檸不喜歡她,對她有敵意。
……這樣的人,但凡是了解一些,誰能喜歡她,誰不想離她遠遠的?
沈青剛想說話,不知道何時已經站起來走到她身邊的程檸按住了她。
程檸按住她,帶了一點淺淡的笑容,目光從沈青和蔣姍姍身上劃過,然後再看向趙枝,眸中沒有半點笑意的笑了一下,道:“趙枝,你在背後說誰的是非原本是你跟當事人的事。不過你這次說的卻不是某個人的是非,你挑動的,是大家對咱們廠子,對廠長的不滿。”
說著又一一看向堂屋裡的人,道,“那既然大家都在這裡了,咱們不如就趁著這個機會說說廠子建廠房和宿舍,還有職工宿舍分配的事,免得被居心不良之人挑撥了。”
“大家都知道,咱們廠子可不隻是咱們知青的廠子,而是上韓大隊的廠子,職工也並不隻是咱們知青,事實上工人中,村民還要佔更多數,所以建廠房和宿舍,還有職工宿舍分配這事,可不止是咱們知青的事,而是整個大隊的事,原本是想過兩天才找時間跟大家說這事,今天既然大家都聚在這裡了,不如趕早不趕晚,就今天開個職工大會吧。”
“韓廠長剛剛已經叫了徐主任和廖主任請大隊長和大隊書記,還有也是咱們廠子職工的村民們去了,所以還請大家稍安勿躁,等一等,等大家都來了,到時候咱們再集中跟大家說一下我們暫定的宿舍分配方案。”
“這會兒還有一些時間,我們不如先聽聽大家的意見,咱們廠子新建,大家之前也都沒什麼經驗,都是摸著石頭過河,所以大家有什麼想法,有什麼建議,也都可以說一說。”
職,職工大會?
蔣姍姍和趙枝聽說竟然要把大隊裡的人都請來,差點又要暈過去。
事情怎麼就發大到了這種程度?
不過不管蔣姍姍和趙枝還有顧競文是什麼反應,程檸隻像是什麼都不知道。
她鼓勵大家暢所欲言,然後讓許冬梅和沈青記錄大家的問題,自己認真聽著,偶爾就側頭跟韓東塬說上幾句什麼。
上韓大隊村子很大,但知青院離大隊長韓有福和大隊書記周樸槐家卻不算遠。
廖盛和徐建國商量了分別去了大隊長和大隊書記家,然後大隊長和大隊書記自己先去了知青院,又讓家裡人找在廠子裡上班的村民,這麼分頭一叫,緊跟著大隊長和大隊書記,村民們也陸續聚到了知青院,連一些並不在廠子上班,但愛熱鬧的嬸子阿婆們都過來了。
這一下子一共有五六十號人呢。
知青院的堂屋可坐不下。
程檸索性就讓人把堂屋的桌子長凳都搬到了院子裡。
又讓知青們把宿舍裡的凳子都搬到了院子裡。
他們幾個廠子領導加上大隊長和大隊書記還有大隊會計坐桌子前面向大家。
女人們或者年紀大的坐前面幾排凳子,其他人就都站在了後面。
人都來差不多了,韓東塬敲了敲桌子,並沒有提蔣姍姍和趙枝,隻是簡單道:“最近大家都看到了,我們竹木制品廠在建廠房和職工宿舍,想必大家都很關心這個職工宿舍的分配問題,今天召集大家就是想跟大家說一說這個分配方案。”
“這件事一直以來都是我們辦公室主任程檸知青跟進的,現在我們也請她跟大家具體說說這件事吧。”
程檸也不廢話,直接手拿了圖紙給大家從左到右展示了一遍,然後道:“咱們職工宿舍不大,隻有八間,一間堂屋,也就剩下了七間,所以數量非常有限,但我們知道,我們職工中有很多是住房有困難的,所以我們廠長跟大隊領導商議之後,就決定由大家自己申請,不管是知青還是村民,隻要是咱們廠子的職工,都可以申請。”
“不過申請書上要注明家裡的情況,都是誰,幾個人入住,我們會綜合考慮各項因素,包括職工對廠子的需求,職工對廠子的貢獻等等,來決定是否批下房子。”
“另外為了限制宿舍的濫用,任何人拿到房子,都需要交宿舍費,一間房一個月一塊錢。”
原本下面很多村民聽說這房子他們村民也可以申請還挺高興,可一聽說這竟然還要錢就又泄氣了。
開玩笑嘛,一個月一塊錢對他們來說可也是很多的。
程檸看了看下面的反應和竊竊私語,笑了一下,道,“聽說要收錢是不是很失望?”
“可不是失望,”
村民們多是比較率直的,一位嬸子就大聲道,“程知青,一個月一塊錢,這可是不少錢,誰要是一個月給我一塊錢,我也能騰出一間房來給他住。”
當然了她也就這麼一說,其實他們家擠著呢,可騰不出什麼房出來。
隻是表達一下對收錢這事的不合理而已。
程檸也不介意。
她笑道:“嬸子,一個月一塊錢,您現在可能覺得貴,但等咱們廠子工人的技術好起來,做東西快起來,產品賣出去,咱們廠子的效益好了,我們工人的工資肯定也會逐漸跟公社那邊靠齊,到時候大家一個月也能有十幾塊錢的工資,這一塊錢的住房,也就不算什麼了。”
十幾塊錢的工資?!
大家立即又被這個消息給震住了,尤其是村民們!
程檸又道:“而且這宿舍費我們不會直接收大家的錢,現在大家隻有工分沒有工資,咱們就都記在賬上,等有工資了,再從工資裡扣,要是廠子一直發不出工資,我說的,那就不收大家錢。”
說完又笑著跟大嬸道,“嬸子,這一塊錢咱們可不是個人收,甚至也不是廠子收,我們跟大隊裡商量了,這些錢都會交給大隊裡,讓大隊裡辦小學用,這樣也就都回饋到了村民們身上,是村民受益的事。”
大家一聽,從原先的泄氣又變得振奮起來。
這好啊!
畢竟那職工宿舍就七間房,他們知青那邊那麼多人呢,其實他們這些村民能住到幾間啊?
肯定是絕大多數人都沒份,但把這宿舍費拿來辦大隊小學,那可是全村子都能受益!
“程知青,還是你想的周到!你是文化人,可別跟我這個粗人計較!”
大嬸爽朗笑道。
“怎麼會計較?嬸子有什麼話都直說,有什麼事我們考慮不周到的也是對我們提個醒。”
程檸笑道,“另外,我們不僅會把這宿舍費補貼到小學那邊,我們廠子辦好了,還會另外再補貼一份錢給大隊辦小學,咱們爭取以後所有來大隊小學上學的孩子不僅有學上,每天還能管一頓午飯,一碗粥,至少一個玉米面饅頭或者一個餅子,書本啊什麼的也都不收錢,都由我們廠子補貼給大隊!”
程檸這麼一說,下面的氣氛就更熱烈了。
上學不用交錢,還管午飯!
這可太讓人高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