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問司機:“路這麼寬,能不能直接繞過這群動物?”
司機連連擺手:“不寬,不寬!都是雪!開到旁邊,掉下去!”
原來,這條柏油馬路僅能夠兩輛車並排通行,兩邊都是深深的土坡。前幾日下的大雪遮住了兩邊的土坡,對於不熟悉當地路況的人來說,猛然看上去,仿佛面前都是平坦的大馬路,可如果妄想“繞行”,絕對會陷到坑裡。
繞行不成、狼狗又不讓路,那怎麼解決?
時間漸漸流逝,十分鍾、二十分鍾、半個小時……黑暗中,龐大的大巴車與那群目的不明的狼狗對峙著。
一股令人倍感壓抑的沉默在車內蔓延,很多人心中已經有了答案,可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最終,還是總策劃咬牙做了惡人——
“直接開車。”他狠心道,“咱們車這麼大這麼沉,絕對不會被這種體型的動物撞翻。要是咱們開到它們面前,它們都不知道避讓的話,那就……怪它們不長眼了。”
這話很“冷血”,但卻是現在唯一的解決方式。
面對這群莫名擋路的不速之客,難道所有人要在這裡被困一晚上嗎?
“這不好?直接把這些動物撞飛,太殘忍了。”
“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咱們不如再等等,說不定過一陣子它們就散了。”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可可託海早上九點半才日出,現在外面零下四十度,就算咱們開一晚上的暖氣,也撐不到明天早上!”
“可真的要把它們都軋死嗎?這得造多少孽啊!”
你一言,我一語。剛開始還有幾人持反對意見,覺得不能用這麼殘忍的方式對待這群生靈,可是漸漸的,那些反對聲音被壓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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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的,車內重歸沉默。
總策劃向司機點點頭,給了他一個手勢。油門轟鳴,車身發動起來,原地震動著,隨時都會向著那群夜色中的動物衝去……
“——等等,先不要開車!”
一道爽利的聲音響起。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蘇瑾不知何時從座位上離開,站到了最前方的擋風玻璃前。
她一隻手撐在玻璃上,微微向前傾身,表情凝重。
“你們仔細看,”她手指曲起,輕敲玻璃,“不論是狗還是狼,當它們有集體狩獵的需要時,應該圍住獵物,而不是聚在獵物面前——它們根本沒把咱們當獵物,它們是在守著什麼東西!”
小霞疑惑問:“它們在守著什麼?”
“那就要問它們了。”
說罷,蘇紀時果斷拉開身側的車窗,凜冽的寒風席卷進車內,她在眾人的驚呼中向著狗群扔去一袋耗牛肉幹。
那肉幹是當地特產,純牛肉、純蛋白,是給嘉賓藝人們在野外補充體力的,現在被她毫不珍惜地扔到了雪地裡。
聞到肉味的野狗們立即圍了上來,但是出乎意料地,它們並沒有搶奪肉幹,而是叼著肉幹,向著狗群後面走去。
“難道它們要散開了?”嚴長輝懊惱地說,“早知這麼簡單,那就把肉幹向著遠處扔,它們就會追著肉幹跑了。”
“不對。”蘇紀時示意大家仔細看,“你們看原處的雪地裡,還有一隻!”
眾人仔細一瞧——可不是嘛,隻見一隻體型龐大的野狗倒在雪地正中,而其他狗正叼著肉幹,往那隻狗的嘴邊推。
那隻狗躺在大燈照不到的角落,幾乎與雪地融為一體,再加上它被其他狗遮的嚴嚴實實地,故而大家都沒有注意到它。
直到這時,大家才發現了它的存在。
司機開啟了遠光燈,在遠光燈的照耀下,大家終於看清了那隻狗的模樣——它狼狽地蜷縮在地上,一條腿扭曲著盤在身下,已經被血液染成了黑色!而它正奮力掙動著,可那隻腿依舊緊緊貼在地上。
“它應該是被前面的車撞斷了腿。”司機用不嫻熟的漢語解釋著。
“不光如此。”蘇紀時沉聲道,“天氣太冷,它的血把它凍在地上了。”
所以它才一動不動地臥在那裡,而其他野狗都在保護著它!
“那……那怎麼辦?”在得知那群野狗並無惡意後,大家心裡被壓下的善意又冒頭了。
蘇紀時抬手晃了晃懷裡的熱水瓶:“看來我的熱水,可以派上用場了。”
第75章 可可託海(二)
蘇紀時決定下車救狗,這個決定引來了車上所有乘客的反對。
“不行啊蘇姐!那些動物畢竟不是寵物狗,要是萬一咬你一口怎麼辦?”說這話的是小霞,她緊緊拉住蘇紀時的手臂,不允許她隨便跑下車。
“就是啊蘇老師!它們畢竟是野生動物,野性難馴。現在看著溫順,萬一你湊過去,它們突然咬你怎麼辦?”
“對對對。就算是寵物醫生,有時也難免被寵物貓狗咬傷……你看看那幾隻狗,比大型犬都要大,萬一它們要傷人,你根本逃不了的!”
每個人都拼命勸阻蘇紀時,希望她三思而後行,不要做這麼衝動的事情。
可蘇紀時看著那隻受傷的病犬,再看看那些擋在它面前、固執地和大巴車對抗的犬群們,根本無法對這件事視而不見。
作為一個地質工作者,她在出野外時,見過許許多多生靈。它們確實野性難馴,但同時,它們也具有人類想象不到的靈性。
她曾和教授在高原地區遇到GPS失靈,最終是在羚羊的帶領下走出無人區;也曾在驕陽似火的山地,遇到向人類求水的土撥鼠……
“我會注意自己安全的。”蘇紀時語氣堅定。她做好決定的事情,這世上還沒有人能讓她轉變心意。
“那……那你多穿幾層!”陳剛玉緊緊挽住她的胳臂,“我之前看過一個和警犬有關的節目,訓導員都穿的特別厚,比棉被還厚,防止被警犬咬傷!”
蘇紀時無奈搖頭:“穿那麼多,反而不方便行動。我就過去澆一瓶熱水,幫它把腿從地面上挪開我就回來,你們放心。”
這哪裡放心的了!
大家還是不允許她涉險,小霞甚至隻身堵到大巴車車門前,雙手大張,大聲喊:“蘇姐,你要是再不聽話,我就打電話給……給……”
她“給”了半天也沒“給”出個所以然。向方解告狀?向蘇堇青求助?向穆總咨詢?……蘇紀時哪裡像是聽他們話的人!明明每次,都是大家聽蘇紀時的話!
“蘇姐,我和你一起去!”秦丘突然從座位上站出來,不顧助理拼命制止的眼色,主動說,“我知道我沒什麼用,跑也跑不過你、打也打不過你,但多個人搭把手,任務也能完成的快一點!”
他話音一落,車廂內又有幾個男人主動站出來,表示要陪蘇紀時下車救狗。
“真的不用了。”蘇紀時擺擺手,“大家的心意我心領了。但救狗是我一個人決定,沒必要牽連這麼多朋友下水。而且人多了,這群野生動物更容易受驚。”
她環顧一圈,淡定無比:“你們放心,我自己有準備。”
說著,隻見她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一個小塑料袋,隔著透明的袋子,可以清楚地看到裡面有一塊黑褐色的不規則塊狀物。車廂內燈光不算明亮,眾人皺眉看了半天,也沒看出那究竟是什麼東西。
陳剛玉問:“蘇老師,你手裡的是什麼啊……?”
蘇紀時語氣平靜:“是虎糞。”
“……虎什麼?”
“就是幹掉的老虎屎。”蘇紀時一邊說著,一邊打開了那個小塑料袋,明明沒有任何味道傳出,可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往後躲了一下。
“我知道這裡野生動物多,所以出行前,我通過一些私人渠道拿到了這塊虎糞。大家應該知道,在野外,動物的尿液和糞便可以用來圈領地。狗的嗅覺很靈敏,老虎的糞便可以驅趕它們。”
蘇紀時敘述這件事時,語速不疾不徐,仿佛她手裡拿著的那塊髒東西,並不是什麼大型猛獸的排泄物,而是一塊普普通通的石頭。
“你們放心,我把虎糞帶在身上,那些野狗不會傷害我的。”
“……”
好、好、好。
小霞再次變成了星星眼,憧憬地望著蘇紀時——蘇姐真是太強了,連這種事情都預料到了,不愧是出野外的行家!
蘇紀時下車前,導演攔住她,遞給她一個安全頭盔。圓圓的頭盔頂上連著一隻迷你攝像機,這是綜藝節目裡非常常見的裝備,可以以第一人稱視角記錄嘉賓的行為。
蘇紀時哭笑不得:“導演,這種事情就不用拍了?”
導演委屈道:“重點是攝像機嗎?重點是頭盔!蘇老師,狗咬傷身體還能治愈,要是咬到頭,那多危險!”
蘇紀時這才明白自己誤解了導演的良苦用心,趕忙道歉。
導演嘿嘿一笑:“當然,‘順便’稱錄一些素材,之後咱們剪片子也用得上嘛!”
蘇紀時:“……”日,白道歉了。
待一切準備完畢,蘇紀時兩隻手各拎著一大壺熱水,在車門打開的一瞬間,跳下了大巴車。
在他們抵達可可託海之前,大雪下了數天。積雪的深度超過膝蓋,蘇紀時一腳踩下去,仿佛陷入了柔軟的雲端。
隻是這片雲,是冰冷刺骨的。
凜冽的寒氣自腳底鑽上來,不管穿了多厚的保暖褲也無法抵御那陣涼意。蘇紀時深知越是停止不動就會越冷,她沒再耽擱,艱難地邁開腿,向著狗群走去。
新疆的雪和別的地方的雪不一樣。
很多地方的雪是綿密的、厚重的,黏性很大,可以輕而易舉用手握成一個雪球,然後雪滾雪,最後滾成一個龐然巨物。
而新疆的雪不一樣。它很輕很脆,像是一捧用冰雕成的藝術品,輕輕地疊在那裡,像是沒有重量。
蘇紀時重重地呼出一口氣,熱氣在零下四十度的氣溫裡迅速凝結成了小冰凌,車燈一照,亮晶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