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畢竟太年輕了,臉皮薄,底氣又不足,面對辦公室裡兩位前輩的嘲諷,她甚至沒有勇氣站起來,與那兩人當面對質。
她怎麼這麼沒用啊……
舒舒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小團,就在眾人眼皮底下消失才好。
偏偏就在這時,編輯部的大門忽然被推開了。服化部的副主編匆匆走進來,塗著藍紫色誇張眼影的眼睛從編輯部裡一一掃過,隨即提高音量問:“舒舒呢?人呢?”
原本正在嚼舌根的兩位編輯猛地一靜。
舒舒沒有辦法,隻能頂著一雙紅腫的雙眼,自辦公桌後站起來。
副主編見她一臉失魂落魄,問:“你怎麼……算了,沒時間廢話了。你趕快去洗把臉,補個妝,五分鍾後帶著筆記本去會議室。”
舒舒茫然:“是要我做會議記錄嗎?”
“做哪門子會議記錄!”副主編催促道,“蘇瑾和她的團隊到了,在正式拍攝前,她提出要和做企劃的人親自面談。”
“……啊?”舒舒的大腦沒轉過來。
“別啊了,你怎麼還沒聽明白,那三份封面企劃,蘇瑾最終選了《馬背上的戈黛娃夫人》!”
“!!!”
……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是舒舒此生經歷過的,最不可思議的兩個小時。她就像是被仙女教母選中的灰姑娘,又像是第一次接到貓頭鷹來信的哈利波特,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那個異想天開的企劃,居然真的被蘇瑾點中了。
她是不是耗盡了此生的所有運氣,才能換來這次寶貴的機會?
她踩著飄忽的步子,遊魂似得飄進了會議室裡。
Advertisement
在走進會議室前,她腦袋裡一片混亂。她曾想過,會不會這一切都是夢,她實在太累了,於是她在桌上睡了一個漫長的午覺,在夢裡,她可以和自己放在心裡喜歡了很久的偶像一起合作。
可是當她抬起頭,看到長長的會議桌那邊,那個優雅卓絕的身影時,她突然意識到這不可能是一個夢。因為以她貧瘠的想象力,無法在夢境中捏造出這麼一個靈動翩然的精靈。
舒舒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同事,其實她是蘇瑾的粉絲。
因為在她心裡,一直覺得追星是一件“私事”。她默默關注蘇瑾的作品,她賺錢買蘇瑾代言的產品,她會在蘇瑾生日時,去她的官方粉絲會蓋樓,留下一句祝福……
都說追星,追的是一場可望而不可及。蘇瑾是站在頂端的當紅流量,而她隻是一個在時尚圈奮勇掙扎的小蝦米,但是她一直在努力向上遊,她希望有朝一日,她能夠通過自己的努力站在蘇瑾面前,驕傲的說一聲“我是你的粉絲”。
而如今……她成功了。
舒舒像是鑽進了一套七彩萬花筒裡,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壓住過速的心跳,盡量完整地敘述自己的創意理念,並展示了自己提前做好的PPT。
蘇瑾坐在主位上,手邊放著紙筆,她的經紀人和雜志總編一左一右坐在她身旁。她聽得很認真,而且針對拍攝內容提出了很多關鍵性問題。她並不是來走過場,更不是什麼漂亮的花瓶,她會思考,她懂美學,她提問時言簡意赅,討論時更是字字珠璣。
舒舒想,原來這就是蘇瑾,原來這才是蘇瑾。
她喜歡屏幕裡,那個溫柔體貼的她,也喜歡屏幕外,這個犀利理性的她。
她曾以為,所謂追星,是一群生活在普通世界的地球人,抬頭仰望,去尋找天上的那顆星;直到現在她才明白,其實是天上的太陽,灑下一片溫暖,伴她前行。
……
兩個小時的會議時間一晃而過,他們細化了拍攝內容,很快就敲定了具體的拍攝時間。
異常順利。
總編帶著舒舒,把蘇瑾和她的經紀人送到了出版社大樓外。他們在豔陽下等了一會兒,蘇瑾的保姆車很快停在了他們面前。
上車前,蘇瑾主動伸出手,遞到了舒舒面前。
“你叫舒舒?”蘇瑾語氣爽朗,她的贊賞發自真心,“年紀小小,靈感就這麼充沛,了不起。有機會的話,期待能和你再次合作。”
舒舒呼吸一滯,胸腔內那個躍動的器官突然加速,催促著她表露心聲。
“那個……蘇老師,其實我是您的粉絲。”她想,這可能是最後一次和自己的偶像近距離接觸的機會了,“您肯定不記得了,今年年初的時候,後援團組織去橫店探班,結果遇到暴雨,我們被困在機場了。您讓助理給我們送了傘和熱奶茶,還讓司機開車把我們送到酒店……那把傘,我到現在還留著。”
蘇瑾的溫柔體貼並非是表面人設,而是她內在的教養。
“蘇瑾老師,我……”舒舒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堅定地說出了埋藏許久的話,“……我喜歡你!”
話音剛落,經紀人方解和雜志總編的臉色,瞬間變得異常精彩起來。兩人眼睛圓瞪,像是她說了什麼不可思議的話一樣。
舒舒反應了好幾秒,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話有多少歧義。她的臉轟然通紅,趕忙結結巴巴地補充:“啊、那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說的喜歡,是粉絲對偶像的喜歡!!其實我有男朋友,我是說……我從你出道開始就一直在關注你的作品,我……”
“謝謝你的喜歡——”蘇瑾唇角輕抬,就連天邊的太陽也不敵她的魅力,“——我也很喜歡我自己。”
“……”
※
上車後,方解長舒一口氣,在座椅上攤成一塊人形煎餅。
“你們姐妹倆究竟是什麼直女性向粉碎機,”方解碎碎念,“以前你妹妹在的時候,女粉絲就為她哭為她狂為她框框撞南牆;現成換成你,依舊有女粉對你情深似海,這都要彎成圈了!”
蘇紀時卻表現得頗為無所謂:“人是感官動物,面對我們倆這張臉,不喜歡我們的人才少見吧?”
“……蘇姐,你的自信一直這樣爆棚嗎?”
“有什麼問題嗎?”蘇紀時反問,“現在早就不流行‘美而不自知’了。我很美,而且我知道自己哪裡美,我的身體,我的頭腦,我的靈魂,都是美的,為什麼我不能大方展現我的美?”
她剛剛成年就去了美國,她接受了這麼多年的西方審美燻陶,遠比同齡人更善於表達自我。
“就像我這次拍攝的主題,我知道你一直不贊同,覺得太過暴露——可實際上,長發遮住的身體部位遠比比基尼更多,拍攝現場也會有防走光的設置,根本沒有什麼好擔心的。”蘇紀時道,“我在《馬背上的戈黛娃夫人》這幅畫上,看到的是聖潔的肉體與高上的靈魂,這難道還不夠美嗎?”
方解啞口無言。
不管他準備了多少道理,蘇紀時總有辦法讓他安靜如雞。
※
轉眼,很快就到了拍攝外景的日子。
《真我》雜志聯系到位於市郊的一座馬場,這裡是京城最有名的馬場,設施齊全。這裡不僅有專業的跑馬道,還有一望無際的綠色草坪,足夠讓馬兒撒歡奔跑。它們不僅為專業的賽馬提供訓練場所,還會為有錢的富豪們代養馬匹。
總編通過私人關系,不僅借來了場地搭建戶外攝影棚,更讓馬場場主打開了馬厩大門,允許蘇瑾親自去馬厩內挑選馬匹。
馬場場主自豪地說:“這個馬厩裡的馬匹,他們的主人全是京城內有名的富豪,不在乎這幾萬塊的廣告費,一聽說蘇瑾小姐要在這裡選馬兒出鏡,都慷慨表示隨您挑選。”
這頂馬棚位於草場旁邊,佔據了水草最豐美的一塊位置,馬兒有專業馬倌伺候,定時遛彎、練腿、梳毛、遊戲,一匹匹體態健碩,身姿英武。
“您看這匹,父系是英系純血馬,今年八歲,曾在香港連續拿下兩屆馬會亞軍。”
“還有這匹,它的兄姐皆是冠軍競速馬,他的主人是您的影迷,若您選了這隻,他希望您能賞臉吃一頓晚餐。”
“這匹骝色的怎麼樣?它同名畫裡的一模一樣,也是黑尾紅身,是匹性格溫順的骟馬。”
“或者這匹?阿富汗培育的品種,金色背毛,汗液裡帶有紅色素,是傳說中的‘汗血寶馬’。”
“若是您想選兩匹的話也可以,這匹黑色的‘絕世強攻’和這匹白色的‘開心太陽’,是退役的澳門競速賽馬雙料冠軍,它們的主人是您的同行,一位影帝。它們年紀雖大,但是很有默契。”
在馬場場主的帶領下,蘇紀時自馬棚前一一走過,馬倌們趕忙放下手中的活計,恭敬地向她問好。身後,方解、小霞、阿山還有幾位雜志社編輯都挑花了眼,覺得這匹健壯,那匹又足夠漂亮。
方解小聲問蘇紀時:“蘇姐,我忘了問,你會騎馬嗎?”
蘇紀時道:“會,當然會。我出野外時,有時候車子開不出去,隻能騎馬上山。”
方解為難道:“……可是你妹妹不會啊。”
蘇紀時:“不會難道不能學嗎?難道我妹妹還暈馬嗎?”
方解:“……”
行叭。
馬棚裡一共有著十二匹寶馬,每一匹都風姿卓越,而且有著非常高的服從性。見蘇紀時來了,他們並未表現出任何攻擊性,都溫順地甩甩長尾巴,乖巧無比。
蘇紀時從馬匹前慢慢走過。她確實騎過馬,但是她騎的馬都是農民們自己繁育的普通馬兒,論品相絕對無法和這些高頭大馬相比。而現在站在馬厩裡的馬兒每一匹都可以送出去參加選美大賽,烏黑的眼,柔順的背毛,健壯有力的四肢,漂亮的背肌……每一匹都帶著非同一般的魅力。
然而看來看去,蘇紀時總覺得差了些什麼。
蘇紀時問:“這是所有的馬兒了嗎?”
馬場場主點點頭。
就在這時,馬厩外忽然傳來一陣啞聲嘶鳴,伴隨著清脆的馬蹄落地的聲音,一匹全身潔白、唯有四肢和背毛烏黑的馬兒,踏著極為輕快的步子,從馬厩外蹦跳著走了進來。
是的,不是優雅的踱步,不是疾馳的狂奔,而是像是一隻撒歡的小狗,蹦蹦跳跳地闖進了馬厩裡。
蘇紀時眼前一亮:“這匹馬……?”
馬場場主恍然:“這是一匹荷蘭溫血馬,它也是一匹退役賽馬,但不是競速賽馬,而是——”
蘇紀時:“——‘盛裝舞步’。”
盛裝舞步,又稱馬場馬術,是一種極具觀賞性的競技項目。與競速賽馬不同,它並不看重馬兒的速度,而是更看重在花樣馬術表演上的服從性與靈活性。對於不了解盛裝舞步的人來說,第一次見到馬兒蹦跳的樣子,都會以為是小奶狗的靈魂裝進了馬的身體。
“沒錯。”馬場場主介紹,“她是最棒的‘盛裝舞步’選手——它叫LINDA HU。”
蘇紀時眼前一亮,立即道:“我選它!”
“恐怕不行……它的主人是穆休倫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