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隔一周多,林溫再一次踏足那塊地方。
她準時下班,公司離“老窩”不遠,出地鐵站後步行十分鍾就到地方。
遠遠的,她看見肖邦站在店門口寫黑板字。
林溫走近問:“他們還沒到嗎?”
肖邦拿著一支彩色粉筆,聞聲他轉過頭,見是林溫,他說:“你今天到的早,第一個。”又往她身後瞧,“沒跟袁雪一起來?”
“沒,我下班自己過來的,袁雪說她跟老汪一起來。”
肖邦松口氣,知道耳根還能清靜一會,“先去裡面坐,喝什麼自己拿。”他說。
林溫一眼看出肖邦的心聲,忍不住揚起嘴角。
她笑時眉眼彎彎,燦爛像星河,一绺發絲隨風撫上嘴唇,她抬手輕輕拂開,嘴角弧度又甜又溫柔。
肖邦不知道林溫突然笑什麼,但也許因為人類大腦中有“鏡像神經元”細胞的緣故,所以看見別人打哈欠,自己也會跟著打哈欠,而肖邦看見林溫笑,他自己也無緣無故跟著笑起來。
肖邦控制不住笑容地問:“你笑什麼?”
林溫看見肖邦黑色的眼鏡框上沾到兩抹粉藍色的粉筆,她找到借口,指了一下說:“你鏡框沾到粉筆了。”
一男一女站在彩色燈牌下說話,眼中笑意湧動,剛降臨的厚重暮色也壓不住他們臉上的神採。
奔馳車靠邊停住,鳴了一聲喇叭。
肖邦剛摘下眼鏡,視野一片模糊,聽見說話聲才知道車裡的人是誰。
“怎麼站店門口說話,聊什麼呢,笑這麼開心?”周禮胳膊支在窗框上,指間香煙還剩小半截,煙頭盈盈閃光,他望著這兩個人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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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邦自己也莫名其妙,覺得林溫笑點太低。
“沒聊什麼,”肖邦抹幹淨鏡框,把眼鏡重新戴上,“你車停前面去,小心被攝像頭拍。”
門口不是停車位,停車還要往前。
周禮卻徑自開門下車,把車鑰匙拋給肖邦,說:“來做個好事,讓我歇口氣。”
肖邦默契地接住鑰匙:“你有這麼累?就這點路。”
“你成天在店裡幹坐,小心骨質疏松。”周禮經過肖邦身邊,拍拍他肩膀,“活動活動去。”
肖邦“呵呵”完,老實的去當泊車小弟了。
周禮走到垃圾桶邊,將剩下那半截煙揿滅在蓋桶上,偏頭瞧向不遠處的林溫,問她:“老汪他們呢?”
“他們還沒到。”林溫笑意還在臉上,隻是沒之前那麼濃烈,清清淡淡更像春夜的風。
周禮扔了煙走向她:“別傻站了。”
淡淡的煙味拂過林溫鼻尖。
周禮從她身邊擦肩過,叮鈴鈴的迎客風鈴清脆撥弦,閃爍的五彩燈牌下,他身形半明半暗。
“進來吧。”他紳士地替林溫拉開玻璃門。
第9章
林溫先進去,一進門就被堵了。
入戶燈沒打開,短短窄窄的過道上堆了一堆紙箱和麻袋,員工小丁在紙箱另一頭撅著屁股整理貨,聽到聲響他起來,勁太猛,他背後的紙箱又被他往大門口頂了頂。
林溫小腿被磕,條件反射往後退,後背撞到一堵硬邦邦的肉牆,她抬了下頭,對上周禮的目光。
眼睛是人臉上最明亮的部位,在黑暗中尤為明顯,其餘都可能看不清,眼卻黑白分明,像個坐標,讓人一下找準。
門口光線暗淡,周禮的身形隱在昏暗中,沒了衣著打扮營造的氣質,那雙眼在這種光調的映襯之下,正面對人時或許顯得內斂穩重,眼睑低斂時卻含幾分旋渦似的深邃難測。尤其他眼睛輪廓偏狹長,這種深邃更帶點逼視人的味道。
林溫跟他對了一眼後站穩了。
周禮摟著她肩膀,把人往邊上稍挪,接著松開手,收回目光。
“怎麼把東西堆門口?”他問小丁。
林溫也重新望向前面那堆雜物。
“這些是剛到的貨,裡面也還在整理,一樣一樣來不然太亂了。”小丁道,“主要也是沒客人,先暫時堆這兒不妨礙。”
“還不是撞到人了。”周禮說。
小丁憨憨地撓頭,對林溫道:“不好意思啊,撞疼了嗎?”
“沒事,就碰了一下。”林溫問他,“要幫忙嗎?”
“不用不用。”
周禮用腳把紙箱推到一邊,清出一條縫隙,脫了西裝遞給林溫:“用不著你,進去坐著,給我把西裝拿進去。”
林溫接過他西裝,穿過縫隙來到客廳。
周禮的西裝都很貴,林溫怕弄皺,擱沙發上的時候特意鋪平,還扯了一下衣角和袖口。
屋裡亂七八糟,店裡沒客人,另外幾名員工也在忙,有的理貨,有的調整家具擺設的位置。林溫放下包,坐在沙發上看著他們弄。
周禮嫌他們做事雜亂無章沒半點規劃,讓他們先集中理貨,理完再去擺弄家具。
他把兩個紙箱搬進道具房後就撂開手,卷著襯衫袖子坐到沙發上,問小丁:“今天沒一點生意?”
小丁道:“也不是,下午的時候還是開了一車的,今天晚上也有人預約了,八點半過來。”車是指“局”的意思,行業話術。
這幾天袁雪總是吐槽肖邦摳門,林溫不自覺的被袁雪帶偏,剛才就在想這家店的日盈利。
聽小丁一說,看來肖邦確實挺難。
小丁這時才想起來問他們:“诶瞧我這記性,你們要喝什麼嗎?”
“來杯蘇打水。”周禮問林溫,“一樣?”
“嗯,一樣。”林溫手上拿著張宣傳單,說完又低頭繼續看紙上的內容。
茶幾上堆著厚厚一疊,大約能有十五釐米,周禮抽起一張傳單看了看。
“老窩”兩個字最突出,背景圖黑紅色打底,設計得花裡胡哨。
他把紙扔回傳單堆裡。
林溫把上面的字全看完,抬頭看茶幾,從傳單堆裡數出一小疊。
周禮見狀問:“想拿去發?”
“嗯,我帶去公司給同事。”林溫說。
“你同事會玩這個?”
“不知道,我去問問,說不定有人感興趣。”
周禮就坐那看著林溫數出一疊,覺得不夠,又去數一疊。
他嘴角揚了一下,往後靠了下來。
兩個多月前這家店開張,肖邦號召各路友人廣發朋友圈,念到林溫這邊他犯起愁。
“讓林溫也發一個?”肖邦自問自答,“不行。”
周禮當時正看剛擺上書架的劇本殺,聞言說:“怎麼不行?”
“找她還得過二道手續啊,太麻煩。”
“你懶成這樣?”
“你不懶,那你去說。”肖邦總是一副面癱臉,這時臉上難得生出好奇表情,“你說我現在問林溫加微信,林溫是拒絕還是同意?”
書架上的劇本殺紅紅綠綠,周禮把同色系的放到一起,回他:“想知道就試試看。”
兩三年前林溫剛出現,那會大家不熟,肖邦和周禮兩人從不是那種沒事主動問陌生女性加微信的性格,林溫自己也不提,所以他們一開始就沒交換聯系方式。
接觸幾次後漸漸熟悉,林溫性格文靜,行事大方,那時袁雪已經是無業人員,林溫大三課業不算特別重,至少時間比上班族自由,所以兩人經常相約逛街吃飯,轉眼成為閨蜜。
有一次大家辦聚餐,林溫和任再斌遲遲不到,任再斌電話打不通,袁雪聯系林溫,才知道他們遇到堵車,任再斌手機沒電關機了。
汪臣瀟以防將來再出現這種情況,跟袁雪說:“你把林溫微信號推一下,我們幾個都加一下,方便聯系。”
誰知袁雪一口回絕:“不行!”
肖邦聽她語氣,轉頭跟汪臣瀟說:“她們是姐妹情斷了。”
袁雪鄙夷:“要斷也先斷你們幾個的兄弟情。”
“那你幹嘛不讓我們加她微信?”汪臣瀟不解。
袁雪不答反問:“知道我為什麼喜歡林溫嗎?”
汪臣瀟故意呆怔:“你不愛我了?”
袁雪笑:“滾!”
“好好好,你說吧,別讓我們猜,這誰猜得到!”
周禮也被勾起好奇心,放下手機洗耳恭聽。
“其實我上次去林溫寢室玩的時候就跟她提過了,讓她微信都加一下,但她說我們倆是朋友了,朋友間沒必要加對方男友的微信。”袁雪當時就醍醐灌頂,她道,“我可是頭一次碰到這麼有分寸的人。”
這顯然是在避嫌,大家一聽就明白,汪臣瀟故意挑撥離間:“她這是內涵你吧,你可是有任再斌微信的。”
“嘁,”袁雪不吃這套,“這是兩碼事,我跟任再斌是同學在先,你少給我在那挑撥,我可不介意刪了任再斌。”
肖邦在旁邊求知若渴:“那我們跟她互加沒問題吧?”
“我不都說了不行了。”袁雪回肖邦一句,“她還說了,男友弟兄的微信也沒必要加,畢竟你們平常又不往來,難道她跟你們約逛街?”
袁雪抱著胳膊道:“她挺拎得清,蠻好的,我喜歡。”
林溫豈止是拎得清,她對待異性有種格外疏遠的分寸感,尤其她和這異性的關系不是直接的,而是間接的。
那天最後,汪臣瀟不怕死地又對袁雪說一句:“她果然是在內涵你。”
袁雪撸起袖子將他一頓狂揍,沒人再提找林溫加微信這事。
所以至今,他們這幾個男的都沒林溫的聯系方式,想找林溫隻能通過袁雪或者任再斌,而事實上,他們平時的確從不往來,沒一次需要找林溫的。
除了這回肖邦開店。
肖邦嘆口氣:“算了,我還是不為難她了。”這是回答周禮的那句“想知道就試試”。
肖邦接著說:“二道手續也太麻煩,就這樣吧,反正林溫知道我開店,任再斌和袁雪又都會發朋友圈,林溫要是樂意,看到了總會轉發一下。”
說著,他把那本移位的劇本殺放回原位置,教周禮:“不是按顏色放的,大哥!”
周禮沒興趣再對著書架,準備走時又聽肖邦問了一句:“你猜林溫會不會主動轉發?”
此時此刻,周禮看著林溫把宣傳單放進包,再合上包扣。
她的包總是很大,裡面能裝一堆東西。
周禮看了一會,開口問:“最近一直沒放假?”
“嗯,這段時間特別忙,不過明天開始我能放幾天,之前我出差回來也沒給我調休。”
小丁把蘇打水送來,林溫推開桌上的傳單紙,沒讓紙墊杯子,“你呢,忙不忙?”她問周禮。
“還行,前幾天比較忙,這幾天空下來了。”周禮端起水喝一口。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總算等到肖邦從外面回來,身後還跟著袁雪和汪臣瀟。
幾人是停車碰上的。
肖邦進門,走出過道後他抬起胳膊,遠遠的把車鑰匙拋向周禮。這種動作他們從前經常做,人懶,能少走幾步路,又顯得帥氣。
但可能真是太久沒活動筋骨,肖邦這回的準頭偏得離奇,拋物線盡頭對準了林溫的後腦勺。
林溫這時聽到動靜,轉頭往後看。
周禮眼疾手快,握住林溫手臂,一把將她拽向自己,另一隻手護在她臉頰一側。
“咚”一聲,頗有重量的車鑰匙飛躍沙發砸落到地,林溫另外半邊臉,因為慣性猛地撞到周禮肩膀。
周禮沒穿西裝外套,單一件襯衫,布料太薄沒點緩衝,偏偏林溫撞到這處還是肩峰角,肩膀最硬最尖銳的部位。
簡直像被人揍了一拳,林溫疼得呼出聲。
周禮松開她手臂,掐著她下颌骨兩邊,將她臉抬起。
林溫眉頭緊皺,左臉頰一塊紅,大約因為皮膚極白,這塊紅特別明顯。
也就幾秒,另外幾人簇擁過來,袁雪大呼小叫:“肖邦你手賤啊!”
周禮順勢放開人。
林溫捂著自己臉頰,揮揮手說:“沒事沒事。”
肖邦慢半拍道歉,讓林溫把手拿開給他看看,等看到林溫臉頰,肖邦慢吞吞來一句:“還不如剛被車鑰匙砸到呢。”說著,他瞥眼周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