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焰承認,她確實演不過羽曳!
她已經竭力克制自己作嘔的情緒,可惜即便再努力,也還是演不出怨恨憤怒被辜負的模樣,反倒襯得羽曳氣定神闲。
“好吧,我不演了!”花焰當即幹脆利落道,“還是換別人吧!”
羽曳愣了愣。
就看見從花焰身後走出來另一個女子,她端得是一副弱柳扶風盈盈可憐的模樣,面容憔悴,身形消瘦,素手纖纖,一雙水眸裡卻含著極為深重的怨恨,仿佛暗夜裡索命的女鬼。
羽曳背脊微寒,預感不妙。
水瑟已經開口,聲音柔得似乎能滴水:“羽曳哥哥,被關著的這些日子,我好想你呀,你有沒有想我呢?”說著她便一步步朝著羽曳走來,身姿搖曳,“你說要和瑟瑟在一起的,怎麼能娶了別的女子?”
羽曳當即躲開她,客氣卻疏冷道:“姑娘,我並不認識你。”
水瑟雙眸含淚道:“羽曳哥哥,你怎麼會不認識我呢,我們歡好的那些日子你都忘了嗎?我還記得你右邊腹部有一顆小痣,肩膀上也有一顆,這些我都記得清清楚楚呢……若不是你非要我喝那避子湯,隻怕我現在早就有了你的孩子。”
羽曳簡直頭皮發麻。
水瑟卻還沒有停下,而且越說越過火。
然而更令他頭皮發麻的是,他看見前方櫃子的門打開了,凌傲雪被人點了穴,捆著放在裡面,此刻也正一眨不眨望向他,她黝黑的臉都因怒火而漲得通紅,即刻便要爆發。
而水瑟見他懵然,趁機朝著他懷裡撲了過來。
在水瑟與羽曳糾纏之時,花焰已心情大好趁機溜了出去。
水瑟之前說願意去刺殺羽曳,現下與刺殺無異,而且她得知羽曳要與人成親,反應比花焰想得還要怨恨,咬牙切齒表示隻要能破壞羽曳的親事,她做什麼都可以。
她現在應該也心願得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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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焰一邊想,一邊小心躲避當山弟子,就聽見耳畔有人道:“我會救你。”
她反應了一會,才發現陸承殺是在接她剛才和羽曳說的話,頓時有些啼笑皆非:“好了好了知道你會。都跟你說好是演的了!這種時候你就別吃醋了吧!”
陸承殺似乎很勉強地“嗯”了一聲。
第99章 今時往日
花焰來當山也算一回生二回熟, 清幽似和尚廟的當山現在是賓客滿堂,喜氣洋洋。
婚禮,也即昏禮, 原本黃昏時分便要迎嫁, 羽曳無父無母一切皆由當山籌備, 然而誰也沒想到, 吉時未到就聽見一聲暴怒的尖叫, 隨之而來是連聲的怒喝, 雖是女聲, 卻吼出了不輸男子的氣勢, 令眾位賓客都震了一震, 就連已經跑遠的花焰都難免覺得耳朵一吵。
凌傲雪脾氣她也見識了一二, 花焰去綁人的時候就見她在怒斥自己的侍女, 嫌她選的步搖不好看不襯她, 末了還要拿她多看了兩眼羽曳來說事,那侍女也是五大三粗, 然而被凌傲雪罵得眼淚都快流下來了。
花焰想象了一下羽曳此刻的境遇, 不禁升起一絲同情——等等,打住, 他有什麼可同情的!
求仁得仁罷了。
當山現下是真的亂成了一鍋粥。
凌傲雪似崩潰一般大吼大叫,毫無形象可言, 原本這時候她應當已經換好嫁衣準備上花轎了, 但她現在鬢發散亂地怒罵羽曳,抄起手邊一切能丟的東西朝著羽曳砸去!
地上已經滿是花瓶茶杯茶壺碎片,就連椅子都被凌傲雪砸的四分五裂,她雖然武藝比不上其他當山親傳弟子,但力氣也絕不是尋常手無縛雞的女子可比, 那些邊角有稜的東西砸去,速度極快,堪比利器,羽曳不能反擊,隻能狼狽躲避,額角都被砸出了一個血口,鮮血沿著他的頰邊滑落,身上也多多少少留下些傷痕,他面容慘白模樣悽慘瞧著很是可憐。
羽曳嘴上似乎還想勸說,但凌傲雪如今是真的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門外有其他當山弟子在,然而根本沒人敢上前。
他們原本想等凌傲雪稍微消氣一點,再上前穩住局面,奈何凌傲雪發起瘋來和她爹倒是一個模樣,兩隻眼睛被怒火燒的赤紅,體內似乎有無窮無盡的力量。
終於,等到百忙之中的凌天嘯親自前來。
凌傲雪見了她爹,當即便撲了過去,聲如洪鍾地嚎哭道:“爹!我不嫁了!他騙我!他有別的女人!他跟別的女人做過那苟且之事,還騙我說沒有!”
凌天嘯道:“可有此事?”
眾人紛紛把目光投向羽曳。
羽曳額頭上的汗流的都快和血混到了一起,他目光淡淡,似乎很哀傷:“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我如今……”他咬牙道,“對傲雪一心一意。”
凌傲雪立刻吼道:“那女子說你當初也是這麼對她說的!”
羽曳道:“我又沒有娶她。”
凌傲雪道:“那那個魔教妖女呢?你不是原本要娶她!你還對她那般溫柔!我看你根本是舊情難忘,你心裡根本沒有我!”
羽曳剛才還能保持心如止水,可聽到這裡也難免被刺。
是啊,他原本是要娶她的。
為什麼現在會在這裡和這個瘋婆子糾纏?
凌傲雪還在咄咄逼人口出惡言,黝黑的面龐甚至顯出了幾絲猙獰,她身材粗胖,全身皮膚都黑,五官生的也十分隨便,若不是出身好,羽曳尋常連看都不會多看她一眼。
若不是出身好……
這幾個字簡直仿佛夢魘。
他如果不是無父無母,出身低微,又何必如此努力拼搏,別人一出生便有的,他要竭盡全力,卻還未必能得到。在魔教,他是異類,在正道,他也是異類。
偏生他既沒有出身,也沒有武功天賦,除了一顆腦子別無所有。
百般籌謀,最後還是落得這般荒唐結局。
凌傲雪吼道:“你說話啊!你為什麼不說話!你到底是不是對那個魔教妖女舊情難忘!還有你那些紅顏知己們!你跟我在一起就是為了我爹的權勢吧,你根本不愛我!是不是!你說啊!”她說著說著,臉上眼淚流得更兇。
羽曳想說,是的,我確實舊情難忘。
畢竟他從花焰出生時便一直在看她,眼見她從一個小粉雪團子,長成了扎著兩個牛角辮的女童,再到出落成越發美麗的娉婷少女,從無戾氣,亦無憂愁,明明被父母寵上天,卻也不見驕縱,活得明媚又天真,他甚至舍不得去摧折,倒希望她一直如此。
娶她固然是為了前聖女一派的勢力,但又何嘗不是因為真的喜歡,盼著早日娶她過門也絕非虛言。
奈何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哄都哄不回來。
甚至剛才明知花焰是來害他,但見她拙劣又別扭的演技,羽曳還覺得有點可愛。
若他再有耐心一點,等與她成了親再起事,不知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可惜這世上沒有如果。
羽曳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我既已叛出魔教,自然對她毫無感情,也絕無可能。傲雪,你為何不信我?”
隻是隨著他們倆的對話,周圍小聲議論道。
“那魔教妖女竟來了?”
“她真的來了?她來幹什麼?”
“還能幹什麼!破壞這門親事唄!當真是見不得人好!”
“哈?這也能算好?這羽曳隻怕……”說話之人欲言又止。
“我怎麼信你!我如何能信你!你這個騙子!”凌傲雪一邊又想砸東西,一邊大聲道:“反正我不嫁了!”
她實在難以忘記剛才所見所聞,那女子貼著她的未婚夫婿,口中說著兩人的私密房事,和他們說過的情話,有些甚至連她都不知道、沒聽說過,那女子還歷數了羽曳曾經有過的紅顏知己,凌傲雪氣得渾身發抖,恨不能撲上去咬羽曳的肉。
見凌傲雪憤怒至極,凌天嘯的表情也好看不到哪裡去。
他目光陰沉地盯著羽曳,要不是凌傲雪還在他懷裡哭訴,他可能現在就已經對羽曳動手了。
羽曳心下知道,凌傲雪正在氣頭上,一時半刻是哄不好的,這親怕是現在結不成了。
果然,明明萬事俱備隻等新娘上花轎,可凌傲雪說不結,凌天嘯就真的能讓親事為她停下。
他一個人頂著老臉,去同賓客解釋,賓客們再如何覺得荒唐可笑也不敢在凌天嘯面前表現出來,紛紛和善的表示可以理解,順便表達了對凌大小姐的關切。
她真的有個好爹。
羽曳換下婚服,簡單處理了身上傷口,重新穿回了他的月白衫子。
然而一夜之間,他仿佛又變成了那個喪家之犬,周圍人議論紛紛,對他指指點點。
凌傲雪罵得太難聽,就連賓客都能聽見,他們開始指摘他行為不端,說瞧著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果真不愧出身魔教,也是個放蕩不堪的,那魔教出來的哪有什麼真正的好人。
羽曳不止不能出聲辯駁,還得保持微笑。
以前看了他會臉紅的那些女弟子,此時也都用十分復雜難言地眼神看著他,仿佛他髒了一樣。
羽曳快走出殿外,目光略一頓,停在了一個角落處。
那裡坐著一個身材窈窕、玲瓏有致的女子,她正拿了一盤婚宴上的點心在吃。
臉是易容過的,可動作他卻無比熟悉,她吃點心時會下意識的翹起嘴角,舔舔手指,然後眯起眼睛,開心時腿也會跟著翹起來,仿佛在用全身心享受美味。
她此時似乎很開心,明明身邊沒有人,嘴上還在不斷說著什麼,體態神情輕松又愜意,像隻偷腥的小貓,時不時又流露出一些撒嬌似的不滿,分外生動鮮活。
羽曳微微曲起手指,感覺到一絲抽痛。
花焰熱鬧確實看得很開心,當山點心也做的不錯,她偷偷拿了一盤核桃酥在角落裡吃,很想分享給陸承殺嘗嘗。
現在所有人都在因為這場突如其來取消的婚事熱議不斷,根本沒人注意到她。
凌傲雪還在房裡哭,她哭得中氣十足,回音嫋嫋,外面都能聽見她斷斷續續的哀嚎聲,慘烈悽楚,一場喜宴倒像是在哭喪一般,搞得賓客們也都不敢顯出半點喜色來——雖然這件事確實很滑稽。
花焰道:“我不看你,你下來吃點東西吧!當山的菜做的不錯的。”
陸承殺道:“我不餓。”
花焰很懷疑道:“你今天吃了什麼?”
陸承殺遲疑了一會,道:“幹糧。”
花焰怒道:“你怎麼又在吃幹糧!是不是我不給你準備,你就隨便糊弄一下!”
陸承殺很心虛的含糊道:“……也不是。”
花焰道:“我看你就是吧!要是怕他們看見,直接進當山後廚房就好了,那裡我也認得,我上次就是,呃……總之你對自己好一點嘛。核桃酥我待會給你留一點,你記得下來吃。”
她正說著,突然感覺到不對勁,花焰當即放下盤子,一把推開身後她靠著的窗戶,幹脆利落地縱身逃了出去。
“那就是魔教妖女!別讓她跑了!”
“她跑得好快,你們快追——”
花焰都想不通她哪暴露了!
不過反正他們也追不著她,她左拐右拐,仗著輕功好上蹿下溜,倒把追來的弟子耍得團團轉,不消片刻就把追兵甩得七七八八。
花焰思前想後想了半天,覺得這事能做出來的隻有羽曳,她還特地檢查了身上,應當沒有沾半點粉末毒蠱之類,但羽曳素來陰毒,又不知有什麼新法子,花焰想著想著就覺得更生氣!
“你還在嗎?”她對著空中道。
陸承殺的聲音不消一會便傳來:“在。”他猶豫片刻道,“核桃酥,你還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