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承殺竭力定住心神,弄明白她說的意思,他悶聲道:“……你在怕什麼?”
花焰輕聲道:“做了個噩夢,很嚇人很恐怖的那種……”
陸承殺又怔愣了好一會,才緩緩抬起手,輕輕撫在了花焰的頭頂上。
花焰被他摸得很舒服,若她是隻貓,此刻一定已經開始發出呼嚕聲了,她眯了一下眼睛,忽然很小聲問道:“陸大俠,你真的會一直保護我嗎……”
陸承殺幾乎沒有思考,用力點了一下頭,道:“嗯。”
花焰心好虛啊,她又道:“萬一我是個壞人呢?”
陸承殺道:“你很好。”
花焰隻好假設道:“我是說,萬一我做了壞事呢?”
過了一會,她才感受著陸承殺胸腔的震動,聽見他道:“我替你。”
花焰道:“嗯?”
陸承殺道:“如果有懲罰,我替你。”
他聲音低沉得有些喑啞,語氣卻很尋常,不似承諾,但比諾言更篤定。
花焰心口像被人揉皺了,窩成一團,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麼,隻覺得面前懷抱越發溫暖,耳畔是陸承殺胸膛中的心跳聲,一下一下搏跳得更加迅疾,還有些凌亂。
剛才的恐懼感終於徹底消弭,花焰又用腦袋在陸承殺懷裡蹭了蹭,環住陸承殺腰的手還忍不住往上攀了攀,覆到了他的背脊上,幾乎同時她聽見陸承殺的呼吸急促而凌亂。
花焰有點後知後覺意識到他們倆現在的姿勢不太妙,而陸承殺的體溫也有點過高了,不用看光憑著他微微僵硬的軀體,她都知道陸承殺此刻臉一定紅了。
她似乎應該松開手,退回去。
Advertisement
這樣比較合情合理。
但……她舍不得放開!她就是很想抱著他嘛!幹嘛非要放開!
此時一陣寒風吹過,陸承殺的聲音從她頭頂傳來,僵硬道:“……外面冷。”
其實她有內力一點也不冷,但花焰就是很受用,她黏糊了一會,道:“你抱我進去吧。”她還找了個借口,“我腳有點冷……”
說完,她自己也有點臉紅。
陸承殺更是僵著沒動。
就在她以為陸承殺不會動時,忽然感覺到有溫熱的手掌貼在了自己的腰肢上,她被輕巧轉了個個,從腰窩處被人託起,抄抱起來,雙腿瞬間騰空。
花焰下意識便雙手環住了陸承殺的頸脖。
他目不斜視朝裡走,俊臉果然已經覆蓋上薄紅,就連耳尖頸側也未曾幸免,抿著的唇角泄露出緊張,花焰隻覺得這距離分外得近,她手臂用力,又靠得更近了一些。
近得能看見他的眉尾與眼尾上挑處的睫毛,幾絡碎發從額角流瀉,往上是透紅的耳尖。
耳尖紅得像是燒紅的,比其他地方顏色都更明顯。
特別的……可愛。
花焰忍不住湊過去,嘴唇在他的耳骨處印了一下,能感覺到微燙的溫度。
陸承殺立時周身一震,無法控制地扭頭看來。
花焰做賊心虛地紅著臉縮了縮,可大眼睛卻明亮中透著躍躍欲試,好像根本沒在怕的。
陸承殺終於啞聲開口道:“你別動了,我會控制不住。”
花焰道:“控制什麼?”
陸承殺終於走到床邊,把花焰輕輕放下,他松了手,花焰還勾著他的脖子不放,似乎在等他問題的答案。陸承殺不得不俯下身,隻覺得滿屋馨香,此處猶甚,他閉了下眼睛,探到腦後,抓住她的一隻手腕,深吸一口氣,喉結滾了滾,方斟酌著用詞道:“冒犯你……”
他說完這幾個字,隻覺得臉更燙了。
上一次在溫泉池裡,他垂頭把唇印到了她的額頭上,可陸承殺自己知道,他想碰的哪裡是這裡,又或者他哪裡不想碰……這個問題無法深想,越想越覺得超過,就在剛才那短短一段路上,他腦海裡都蹦出了若幹那書裡不解其意的字句……身體越發滾燙……
花焰的手臂終於被他拽了下來。
她身子軟軟的,手臂也軟軟的,呼吸也亂了,腦海裡全是陸承殺剛才所說的那三個字,他聲音沉沉,喑啞中透著克制與忍耐,和一絲無法忽略的……花焰自然知道自己在明知故問,她懂得比陸承殺多多了,可在聽到他說時,還是忍不住顫了顫。
花焰腦內跑過的畫面與陸承殺匱乏的想象絕不可同日而語。
非常刺激。
她回過神時,陸承殺人已不在,花焰當即拿薄被蒙住臉,在床上反復翻滾,想把腦內的畫面驅逐出去,回想起自己剛才的舉動,這才有了一絲少女應有的羞赧。
她是不是太主動了一點。
她娘怎麼跟她說的來著,對方動心了之後,不應該太主動,要若即若離,保持一點距離——但她自己明明主動把她爹綁上門的啊!
她爹娘的愛情故事花焰聽她娘說過七八十來遍,總之是當年她娘重傷又被正道追殺,奔逃之間闖進了一間客棧房內,她爹正在房內讀書備考,見有女子重傷,動了惻隱之心,將她娘藏在房內,佯裝不知,她娘因此躲過一劫。之後她爹又悉心照料她娘,雖然舉止循規蹈矩,絕無半絲冒犯,但扛不住她娘劇烈心動,裝柔弱女子裝得不亦樂乎。然而,屬下找上門她娘不得不離開,臨別之時,她爹依然在詩書禮儀客客氣氣毫無反應,她娘情急之下,幹脆把她爹綁了帶回去成親,來了一出強取豪奪。
據她娘說,她爹剛到他們教可別扭了,睡過之後老實了一點。
後來她用真情打動了她爹,再後來就有了她。
每每說到這個的時候,她爹總要面紅耳赤大聲咳嗽一陣,滿臉無可奈何卻又有些心甘情願。
花焰由此,不由想到,如果她說出了自己真實身份,陸大俠翻臉不認人,她有沒有可能把他綁回去啊,隻不過好像就算是用強的似乎也沒辦法讓陸承殺就範,實在是——打不過。
但她打不過,還有別人啊,花焰甚至開始動起心思,如果讓謝應弦替她去打,勝算幾何……
謝應弦目前除了競爭教主之位那次略顯身手,平日裡根本沒盡過全力,誰也不知道他真的出手會有多強,也許能和陸承殺一戰呢……
花焰胡亂想著,翻來覆去難以成眠。
***
天亮了花焰都沒能睡好,攬鏡一看,隻見眼眶下浮現出兩個不甚明顯的青印,花焰當即手忙腳亂翻出脂粉略微遮掩,待幾乎看不出來才松了口氣。
換上新衣——因為沒時間挑選,花焰隻找慈心谷弟子要了一套他們的白衣常服,姑且穿著,她平時素來喜歡顏色鮮豔的衣服,鮮少穿素淨顏色。如今一穿,倒也覺得並不難看,將她那張有點妖裡妖氣的臉襯得清雅了不少,有幾分正派之氣,花焰還特地重新梳了發,選了個簡單別致的,另找了一朵素雅的小白花別在鬢邊,
心滿意足出門前,她還有幾分忐忑,不知道陸大俠看到了覺得如何?會……喜歡嗎?
門外弟子已經熙熙攘攘朝著谷正中趕去,等著念衣所謂的交代。
花焰本以為這個親自交代是指給所有前來的各門派弟子,可沒想到竟是給谷內所有的人。
慈心谷正中有一座高臺,砌了白玉磚,四方寬闊,頂上正懸了一座葫蘆模樣的石雕,意喻懸壺濟世,花焰亂逛時路過好幾次都未曾在意,到現在人頭攢動她才知道,谷內宣布要事也都在這裡。
清晨,高臺四周晨光熹微,有還未來得及散去的晨霧,朦朦朧朧,映得當中的白衣人身影也有些鬼魅。
臺下,早裡三層外三層圍滿了看熱鬧的人。
花焰等了一會才見到陸承殺,他黑衣黑發,面色如常,看不出昨晚睡沒睡好。
她特地晃過去,想讓陸承殺看看她的新裝束,然而陸承殺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他隻是有些不自然地移開了視線,也看向了高臺。
好吧……他可能不喜歡她這麼穿,花焰有點沮喪。
不過她留意到陸承殺發梢微湿,有些奇怪,出汗也不至於這麼多吧,她伸手碰了碰,是冷的,陸承殺立刻轉頭看來,花焰道:“怎麼不弄幹?”
陸承殺道:“降溫用的。”
“哦,你……”還沒問出口,花焰忽然反應過來,臉色一紅。
高臺上也終於要開始了。
晨霧散去,一片天光灑下,念衣就這麼板板正正站在當中,那懸壺濟世的石雕正立在他的身後,他垂手而立,臉色依舊難看,神色依舊平靜,他不言不語,臺下的議論聲慢慢小了起來。因為沒有丁點內力,他說話聲音不大,會武功的倒還好,不會武的必須要很安靜才能聽見他說什麼。
等吵嚷聲漸漸止歇,他緩緩道:“我今日來,是為了我們谷裡的一副藥。”
花焰看見他身後的薛亭山緊緊盯著他,眉頭緊鎖,面容忍耐,似乎很想阻止他。
隨後,念衣將藥方念了出來。
“這副藥在……”
他的話未說完,忽然有人打斷了他。
臺下有一個人朗聲道:“念谷主,我有一個問題,想請教一下你。”他用了內力,聲音擴散,四面八方都能聽得到。
念衣自然也聽到了,他略抬了一下眼,毫無意外,似乎早已預料到,極輕地笑道:“你可否等我先說完,稍後再說也不遲。”
那人猶豫了一下,眼神瞟了瞟四周,才道:“……好,你先說。”
念衣便繼續道:“這副藥在試藥時,已出現問題,但當時我並不知情,以致讓這副藥流出,服藥之人有十之一二會出現其他病症,其中又有三成會因此喪命,實是我谷的過錯。之後慈心谷會在各大藥鋪醫館分發告示,此藥將棄之不用,之前服藥後產生惡果的病人親屬也可憑方上門索取賠償。”
他不疾不徐地說完,誰也沒想到念衣說的交代居然會是這件事。
臺下立刻議論紛紛,他們想聽的當然不是這個,當即有人叫道:“人都死了現在說是不是晚了點,那兩個農婦的死和谷裡有沒有幹系?”
“你們到底有沒有和魔教勾結?那魔教教主謝應弦現在下落何處?”
然而聲音最大的是之前那個出聲的人,他高聲道:“念谷主,我現在是不是能問我的問題了!”
其他人立刻道:“你想問什麼,快點問。”
“說吧說吧!一並問了!”
念衣也終於看向他。
那人似乎有些緊張,清了清嗓子,道:“念谷主,那血曼伶之毒,是不是你親手所制?”
此話一出,眾皆哗然。
“血曼伶是什麼?”
“什麼毒?慈心谷還會制毒?”
至於已經知情的人,則面色大駭道:“當年殷家,殷家和那兩個農婦都是死於此毒……”
“那若是真的,豈不是證明念衣真的和魔教有所勾結,好一個道貌岸然的醫谷谷主,背地裡卻制毒害人……”
“那兩個農婦不過上門來要個說法,殷家更是無妄之災,竟被他害了滿門……怪道殷家世代行醫,怎麼會為毒所害,原來是有人特地制毒……”
念衣神色不變,他似乎等這一刻等了許久,抬起蒼白的腕,看了一眼自己枯瘦的手,道:“是。”
第61章 高臺質問
此言一出, 更是如水入滾油,頓時炸開了鍋。
就連慈心谷的弟子臉上神色都出現了片刻愕然。
眾目睽睽之下承認,無異於讓念衣成為眾矢之的。
而那人的問題卻還沒有結束, 花焰看得出他隻是個被推到臺面上的棋子, 見眾人都如此反應,他幾乎有些瑟縮, 舔了舔唇,才咽著口水繼續道:“念谷主,當年醫術世家殷家中血曼伶之毒滅門, 是不是你所為?”
若說剛才隻是試探,這個問題就已如亮在明面上的刀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