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劍山莊建在半山腰, 不高不低天然一座石臺,從山腳下望去足有一半沉在繚繞的雲霧中,整個山莊霧靄沉沉, 奇的是並不顯得仙氣嫋嫋, 反倒透出幾分陰沉的厚重。
離得越近,陰沉感越重。
倒是不遠處能看見東風不夜樓的七層仙絳多寶塔, 紅得極為豔麗妖娆,仿佛一座妖塔,和停劍山莊並駕齊驅, 直衝雲霄,形成一道極為獨特的風景。
花焰趕了幾天的路, 看到時還是被震了一下。
她扭頭忍不住跟齊修斯說:“我們教什麼時候也能搞得這麼氣派啊!”
齊修斯冷冷道:“華而不實。”
好吧。
他們教還是挺窮的,每年負責管理修繕的長老來找謝應弦要錢, 都挺磕磕絆絆的, 十幾年下來他們教都是那股隨意松散的模樣,長老堂主們各行其志, 正義教壓根沒有統一的風格。
花焰想著, 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這就是陸大俠從小長大的地方嗎?和她好不一樣。
不過花焰倒是知道停劍山莊為什麼叫這個名字, 當年陸家的先祖尋此地並不是為了建山莊,而是為他的愛劍尋一處墳冢, 隻是陸家的後人也陸續將劍葬在此處, 久而久之便成了陸家停劍之所, 後世有不少大俠聞陸家之名, 死後也將劍葬在了陸家劍冢, 許是名劍有靈,陸家人世代在此,也確實出了許許多多天下聞名的劍客, 又有人慕名而來前來拜師,更有上門求劍者。
如此這般,百年以後,停劍山莊便有了現在這般規模。
門下弟子無數,擁有大量的鑄劍師與劍爐,劍鋪更是遍布全江湖,所以在別的門派還在求好刀好劍時,停劍山莊的弟子倒是隨取隨用,每一把都足以堪稱名劍,就比如花焰此時別在腰上的春花劍。
隻是越是這樣,花焰就還是不太能理解。
為什麼明明停劍山莊名劍無數,要給陸承殺那樣一把劍。
兩人慢慢走到停劍山莊山腳下的小城,名曰劍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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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小城,但因為背靠停劍山莊,人來人往,各種商賈店家琳琅滿目應有盡有,再加上東風不夜樓的那座七層塔樓,熱鬧得不輸尋常大城。
停劍山莊的弟子倒是不太多見,但幾乎人人都帶著劍。路邊也有不少賣劍法秘籍的,就連周圍攤販賣的小物件都多和劍有關,比如長劍造型的挎包,劍形的盤子,劍形酒壺,就連沿街賣的糕點也都做成了劍形,看得花焰嘆為觀止,最誇張的是,還有賣停劍山莊大俠畫像的。
掛在最外面的是停劍山莊老莊主陸鎮行的,他年愈七十,仍然老當益壯,畫像上厲色長須,鍾馗似的。
“姑娘,要來一幅嗎?這可是陸老莊主最新的畫像,賣得可好了,買回去掛在家裡保證驅邪避惡,那魔教妖人看了立刻嚇得屁滾尿流。”
花焰神色如常。
身旁齊修斯冷冷看了小販一眼,因為形貌特殊,他現在戴著鬥笠,但一雙眸子銳利如電,那小販立刻便感覺到了危險,瞬間閉嘴。
花焰湊過去,問道:“還有其他人的嗎?”
小販咳嗽了一聲,從邊上又拿過一個卷軸,遞給她:“這個,您看看?”
花焰接過,一展開就看到了陸懷天那張臉。
“……”
她瞬間合上卷軸,面無表情道:“再換一副!”
小販立刻又拿了兩幅,賠笑著看了一眼齊修斯,對花焰道:“您看、您看……”
花焰徐徐展開手裡的卷軸,畫像上的人黑衣黑發,舉著長劍,面容很年輕,然而表情卻非常兇煞,一雙眼睛更是宛若兇猛野獸,是一副橫劍欲要殺人的姿態,光看畫面都令人心生畏懼。
花焰道:“……就要這幅!多拿兩張!”
小販:“……您確定?”
不是,這姑娘怎麼看著滿眼放光,不對勁啊,他福至心靈,開動了自己經商的頭腦,又從下面拿了幾幅上來,“要不姑娘您再看看這個?”
花焰隨手接過,裡面打開便是白聿江那副桃花似的多情眉眼,一身白衣狐裘風流倜儻,手持羽扇輕搖,甚至畫者真的在邊上配了枝桃花。
她嫌棄地把畫丟了回去,道:“不要!”
小販:“……”這漂亮姑娘審美還挺奇特哈。
看著花焰寶貝似的抱著那幅畫,齊修斯忍了忍,沒說話。
停劍山莊進山是需要門帖的,山門內是一層層的臺階,一眼望不到頭,沒入雲中,觀之蔚為壯觀,似乎有上萬階,往來人寥寥。
齊修斯看了一眼,似乎打算直接上去。
花焰拽住他道:“等等。”她指了指邊上的山路,“走那邊。”
齊修斯額頭上的青筋又開始跳了:“要不然你換個人見吧,我上去把他帶下來。”
花焰提議道:“要不我自己上去,你先回去?”
齊修斯很不客氣道:“指望我回來給你收屍嗎?”
花焰噴:“……也沒那麼誇張吧!誰說我就一定會死的!”
齊修斯想了一會,道:“你先把自己身上毒給解了。”
花焰垮下臉:“那要好久……”
齊修斯道:“總比死了強。”
好吧,他說得對。
“那我留在這裡解毒,你先回去吧。”花焰算算日子,也到了謝應弦應該被審判的時候了,“你回去幫教主忙吧,別管我了!”
齊修斯道:“我的任務是把你平安送到安全的地方。”
花焰道:“那教主呢?”
齊修斯此時的表情卻是比謝應弦本人還要自信:“教主足智多謀,不可能有事的。”
他以前不是這樣的!
不知道謝應弦給他吃了什麼迷魂藥,讓齊修斯一個當初口口聲聲說“比他強我就殺了他”的人,如今成了個謝應弦吹。
“你真的不用留在這裡陪我!我解毒至少要十天半個月,你留在這也沒什麼事情,我壓力很大啊!”
齊修斯道:“我可以練功。”
花焰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齊護法,你想想我們教主現在正在危機關頭!雖然他是很厲害,但是難免會有缺人手的時候,尤其是像齊護法你這麼強的!他現在肯定很需要你,隻是嘴上不說而已!其實心裡巴不得你趕緊回去!你看他讓你把我送到安全的地方,其實原本也就不過一兩日吧,他現在肯定眼巴巴盼著你回去呢!”
齊修斯愣了愣,道:“真的?”
花焰拍胸口保證:“我這麼了解他!”
齊修斯沉吟了一會,道:“那好吧,你自己小心。”
花焰在劍城找了間客棧,待齊修斯一走,立刻叫小二給她買了一身輕便衣服,她看著手裡那身粗布黑衣,毅然決然換上,便又摸到了停劍山莊山腳下。
她要是走正門進去,隻怕還沒見到陸承殺就被攔下了。
停劍山莊既然在山腰上,自然有別的辦法上去,那就是爬山。
如果內力在身,確實簡單許多,但眼下她實在想早點見到陸承殺,花焰便尋了條稍微好走些的路,一步步向上,她有武藝在,總歸是比尋常人要輕松一些。隻是停劍山莊這山路陡峭,腳下泥土路不實,時不時便會往下滑坡,兩邊路旁又是蔥蔥鬱鬱的枝丫,一不小心便要刮到身上臉上。
花焰爬了大半天,才隻覺得自己走了一小截,身上具是塵土,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忍不住停下來休息一會,腳下又是一滑,幸虧她反應快,往前踏了兩步,才沒滑下去。
日頭漸低,雖然好處是很快就不熱了,但夜路隻會更加難走。
花焰坐在路邊,從懷裡掏出個包子慢慢吃著。
她並不知道,有人也正在高處看著她。
教主所料未錯,不管她多麼巧舌如簧,都不能丟下她不管。
齊修斯雙手環胸,也不懂花焰為何如此執著非要去見那個陸承殺,她在教裡也算得上嬌生慣養,沒吃過半點苦頭,離教這麼一趟下來,應該也不算輕松,現在卻是一副苦頭還沒吃夠的樣子。
走之前謝應弦跟他說:“她要是實在不願意跟你走,你就任她玩吧,人沒事就行。”
可她現在看起來哪裡像玩,穿著一身粗陋衣衫,累得氣喘籲籲,頭上直冒汗,臉蛋上也髒兮兮的,然而最匪夷所思地莫過於,她看起來還挺高興。
算了。
花焰一抬頭,就看見眼前站了個人。
“咦,你怎麼沒走?”
齊修斯也不廢話,他抬手就攥住了花焰手腕,指尖搭在她的脈息上,的確是沒有內力。
不等花焰再說話,他把自己的內力傳了過去。
簡單省事。
花焰被他攥著手腕,呆了一下:“你幹嘛?”
齊修斯道:“給你點內力,夠你上去用,免得天黑了,你被野獸吃了。”
花焰真心實意道:“謝謝你!”
齊修斯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
有了內力再上去就容易許多,花焰隻覺得身體裡充盈了力量,又仿佛身輕如燕,輕而易舉便御著輕功,一躍一躍攀上了山坡,這種感覺久違了,她覺得自己簡直像隻山兔子。
齊修斯在後面看著她蹦,臉又差點沒崩住,想大聲道“聖女如此,成何體統”,不過忍住了。
恰好天黑之時,他們已經到了山腰上。
花焰遠遠望去,山門果然被人把守著,如果拾階而上,是絕對繞不開的。
他們現在正在山莊側翼,能看見高高築起的黑牆,森森林立著,裡面的建築燈火通明,時不時能看見人影往來,卻不知道陸承殺在哪裡。
齊修斯跟著她一起貓著腰,蹲在最邊上一間柴房的屋頂上。
停劍山莊確實管得很嚴,弟子都是成群結隊整齊列隊而行,他們在上面蹲了半天,都沒遇到一個落單的。
花焰情不自禁問:“你感覺如何?”
齊修斯冷冷道:“不過爾爾。”
……可你眼睛裡明明很羨慕的樣子!
齊修斯以往在教裡就很想推崇這種整齊劃一的作風,奈何他們教裡個性的人實在太多了,尤其教主本人打頭不守規矩,上行下效,更加難管。
“你要等到何時?我們下去抓一個弟子問問便知。”
花焰道:“不行,這樣容易打草驚蛇。”
齊修斯毫無耐心:“殺了便是,埋屍藏好,一時片刻也發現不了。”
花焰道:“……更不行了!”
以往聽了沒覺得如何,現在她卻有點心驚膽戰。
她想了想道:“這樣吧,我們去膳房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