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你老實告訴我……」
少年努力地睜眼,用盡全力,四目相對,眼底幽邃如暗湧的黑河,鬱鬱道——
「.…體驗感真的很差嗎?」
「.沒有,我騙你的。」
10
見完謝燁出來,我臉色不太好看,中谷惠朝我走來。
我並未理會她,而是站在時臻面前,對他道:「師兄,我們談談。」
中谷惠詫異了下,接著好整以暇地看著我們,神態淡定,不慌不忙,仿佛一切盡 在掌控。
時臻與我平靜對視,最終點了點頭。
廠房外,四周無人,我問他:「你為什麼不喜歡中谷惠了?」
時臻挑了下眉,面露不耐,仿佛我問的是什麼可笑的問題。
也是,以他如今的身份和歷練,過往年少時的兒女情長,顯得膚淺又可笑。
他道:「我說了阿七,那時少不更事罷了。」
「少不更事,也是真心喜歡和付出過的吧,否則當初你不會拼盡全力為她出頭, 哪怕被打得半死,也要為她討個公道和說法。」
「阿七,那些都過去了,可以不要再提了嗎?」
時臻皺眉,眼中有一閃而過的厭惡,我看著他笑了:「師兄,怎麼能不提呢,我 這一生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這種地步的,難道你沒有責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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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方大院群鳥作散,你和秦珍珍認祖歸宗,其他師兄弟也都有別的去處,我
呢,我如生活在陰溝裡的老鼠,逃竄於市井,隱姓埋名,不敢回昆城,連師父最 後一面都沒見到。」
「你敢說你不欠我的嗎?如果你不欠我,為何這麼多年一直派人找我,你想彌補 我的,對吧?」
時臻神情陰鬱地看著我:「你說這麼多,隻是想讓我去救謝家那小子。」
「對。」
我皺眉,聲音寒冷:「黑口是跨國犯罪組織,中谷惠所謂的認祖歸宗,純屬扯 淡,你以為我逃了十年,真的什麼都一無所知嗎?」
「同治年間,自然門下弟子曾因目睹洋人傳教士殘害國人,苦練武藝,斬殺洋鬼 子,因此名聲大噪。」
「杜心五乘神戶丸號東渡日本,留日期間與日本武士多次比武,因從未輸過一 次,被東瀛柔道大師齋藤所忌憚。」
「陳二五一生,門徒無數,用遍布五湖四海來說也毫不誇張,每年國際武術爭霸 但凡舉辦,他的名號都要響徹一次,因為誰都知道,奪冠的多半是他昆城陳二五 的徒弟。」
「世上總會有一些狼子野心的賊寇,肖想別人家的東西,東瀛柔道世家齋藤一 族,沒有人比他們更想知道自然門功法的內道,你說巧不巧,你心愛的秦珍珍師 姐,認祖歸宗,回的是東瀛,父親叫齋藤十一郎。」
多麼可笑,直到師父死後,我們竟然才知自幼在孤兒院長大的秦珍珍,是精心布 置下了血本的一盤棋。
這些其實無需多說,我既然能知道,以時臻的能力,他也該知道。
所以他沉默過後,開口道:「阿七,她在師父這裡並沒有討到什麼好處。」
「是,正因為沒討到好處,她才會在師父晚年患病的時候留下,你們該走的都走 了,誰都知道她性情柔順,尊師重道,定能將師父照看得很好,可她是如何照看 的呢?」
我緩緩閉上眼睛,心如刀絞:「陳二五是什麼人,一生清高,德高望重,這麼一 位受人敬仰的武學大師,死的時候衣不蔽體,滿身屎尿,引得蒼蠅蛆蟲在肉裡
鑽,人都被啃沒了。」
衣袖之下,我的手在抖,緊握的拳頭裡,指甲嵌入掌心:「你們就是這樣對他的 ?作為師父,他是嚴厲不近人情的,祠堂的那根訓誡扁,打過你們每一個人,但 這不是你們忘恩負義狼心狗肺的理由!」
時臻眼中有一閃而過的震驚:「阿七,我不知道這些,我離開昆城的時候師父還 活著,後來知曉他的死訊,我和其他同門師兄回來參加殯禮,師父那時已經火
化,我並未聽說過這些。」
「你當然不會聽說,一代武學大師,死後落得這樣的慘狀,吳正師兄不會讓這種 消息傳出去,我更不會讓這種消息傳出去,師父一生高潔,死後若遭人非議,我 怎麼苟活得下去。」
極力的隱忍,我的眼睛還是紅了,一動不動地看著他:「我恨過你們,但其實我 更恨自己,為什麼偏要為秦珍珍出這個頭,為什麼要落了個遠走他鄉的下場,我 應該陪在陳二五身邊,看著他安詳地躺在床上逝世,而不是死了一個星期成為一 攤腐爛生蛆的肉。」
忘不了,在我還是陳二五的徒弟陳七的時候,他時常穿白色對襟唐裝,眉眼嚴厲 又一身正氣,雖頭發花白,卻精神抖擻有武俠小說裡深藏不露的道骨。
我那時年少,比較浮誇,經常穿黑色帶骷髏頭的T 恤,上面還有金光閃閃的鏈 子,陳二五每次皺眉說我穿衣不倫不類,我便笑嘻嘻地湊到他面前,拽他的胳膊
「師父,你看我們倆像不像一個組合?」
「胡說八道,什麼組合?」
「黑白無常啊。」
陳二五脫下鞋子,追著我打,我一邊跑一邊大叫:「不喜歡就換個名字好了,黑 白雙煞或白加黑也可以..!
我記得陳二五怒目的樣子,也記得他心情愉悅的樣子,記憶的最深處,卻是他逐 我出師門那日,明明一臉冷漠無情,手卻在微微地抖。
「從今往後,你陳期再不是我陳耳武的徒弟,你的所作所為,種種惡行,與我門 下無關,既闖了禍事,今後自己擔著,好自為之吧。」
看吧,說得多麼冷血無情,可我知道,那些都是掩人耳目的表面。
他早早地安排了謝言之前來接應,前腳逐我,後腳送我逃命。
我甚至沒來得及跟他好好道別。
那穿著白緞唐裝的老頭,以一己之力,擋在了我的身後。
能給的都給了,見不見的還有什麼要緊。
每每想起這話,我都會咬碎了牙往肚子裡咽。
我對時臻道:「你們都走了,把患病的師父交給秦珍珍照顧,結果她後腳就趕走 了李嬸,四方大院落了鎖,老頭遭遇了什麼一無所知,若不是吳正師兄後來聯系 不上師父,親自坐火車趕過來,陳二五怕是骨頭都不會留下一根。」
陳二五這輩子,收過很多徒弟,吳正師兄是最早的一批,他都已經六十多歲了, 匆匆趕到昆城的時候,翻牆而入,院中蕭索滿地,屋內一具蛆蟲鑽滿的屍體。
忠厚老實的師兄,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半晌狠抽自己的臉,號啕大哭:「師父, 我回來了,我該死啊。」
該死的不是他,是我。
一個曾經德高望重的老人,為了維護一個孽徒,得罪了昆城那麼多人。
他原本該門庭若市,有絡繹不絕的探客。
可惜,最終顏面盡掃。
時臻在跟我解釋:「阿七,我真的不知道這些,我離開的時候師父身體還無恙, 後來聽聞是他自己關了館門,遣散了餘下的師兄弟..」
「我知道,當然不關你的事,若非這樣,你還能站著跟我說話?」
我看著他,眼中是從未有過的陰冷:「秦珍珍之所以還活著,是因為她回了東
瀛,我找不到她而已,但你知道我等了她多久嗎,既然這次見了,不把她脖子擰 斷了,你們真當陳二五門下的人都死絕了。」
時臻清冷的神色下,有暗湧的陰寒,啞著嗓子道:「顧家的事情過後,我會幫你 殺了她,但不是現在,你不知道她背後的勢力,這件事內幕太深...」
「所以你怕受牽連?」
我嗤笑一聲:「知道你跟師父沒那麼深的感情,做不到豁出一切為他報仇,但是 別忘了,你是個中國人。」
「四方大院祠堂高懸的匾額上,『正道』兩個字你忘了,中華武術精神你也忘 了,我們生在一個好時代,不用像先人那樣將身赴死來報國,匡扶正義仿佛也不 是你們的責任,人人利欲燻心,你和中谷惠及黑口那幫人,又有什麼區別?」
「陳七,你不必說這種話來激我。」時臻面露不悅。
我又笑了一聲:「扯什麼淡的內幕,不過是一幫利欲燻心的國人和陰險回測的外 邦狼狽為奸相互勾結罷了,我陳七今天把話放在這兒,不讓他們折幾個人回去, 是我罪該萬死。」
說罷,我不再理會時臻,靜靜地看著他,掏出腰間的槍,當他的面上了膛。
轉身離開之前,時臻一把拉住了我,薄唇微抿,指間微微用力:「阿七,你是故 意的。」
對,沒錯,我在賭。
賭這薄情寡義的男人,會不會真的眼睜睜地看著我去死。
他做不到,因為他欠我的。
但他也絕非善類,用力將我拉到懷裡,低頭看我,眼眸幽深,銀邊眼鏡下泛著銳
利的精光——
「如你所說,我是個利欲燻心的商人,你說的那些,不足以完全打動我。」
時臻另一隻手,緩緩撫上我的頭發,聲音喑啞:「他們人多勢眾,背景復雜,我 若摻和進來就是拿整個時家來賭,你需要加碼。」
「加什麼碼?」
「加你。」
眼眸深沉似海的男人,手扣在我的腦後,附身在我耳邊笑了一聲:「阿七,我要 你,事情結束後,你要跟我回去,永遠留在我身邊,這樣的籌碼才值得我以身犯 險。」
我有些詫異,抬頭看他,猝不及防,他的唇瓣撫觸到我的耳畔,一片微涼。
「你喜歡我?」
「是。」
「年少不知陳七好,錯把秦珍珍當個寶,師兄,你瞎了那麼多年,如今總算也睜 開眼了。」
時臻沒說話,我嘴角含笑,眉眼輕挑,在他陰暗不定的眼神下,雙手環上他的脖 子,在他耳邊呼氣,暖昧道:「我還有很多好是你不知道的,但你應該知道,這 麼多年,你會變,我也會變,我早就不是跟在你身邊的小尾巴了,想要我也可
以,讓我見識見識你的本事,我不喜歡沒用的男人。」
「隻要你把謝家那孩子平安送出去,我就是你的。」
我咬了下他的耳朵,時臻身軀一顫,下意識地摟住我的腰,耳朵和眼睛都紅了一 片。
他氣息不穩,手指插入我的發間,扣著我的腦袋,低聲道:「阿七,在這世上, 我能付出的真心已經沒有了,所以你不要騙我,這場賭注太大,如果你騙我,我 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摧毀你。」
說罷,他微微側目,那雙深邃的眼睛裡,有陰狠,也有柔情。
他的吻落在我的唇上,腰間的手收緊,力道之大,仿佛要將我揉進身體裡。
「師兄,賭局尚未開始,你這種行為不妥吧。」我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我要求你提前支付定金。」時臻的手摩挲我的唇,輕笑。
我和時臻演了一場戲。
一場沒談攏的散場戲。
當著中谷惠的面,他一把握住我的手腕,耐心耗盡:「陳七,我最後問你一次, 跟不跟我走?」
我嘲諷地看著他:「我說過了,我要帶謝燁一起走。」
一番爭吵過後,時臻冷笑一聲:「我給過你機會了,這是你自己選的路,不要後 悔。」
說罷,他帶著身後幾名保鏢,轉身離開。
直到外面車聲響起,漸行漸遠,中谷惠的目光仍落在廠房門口,嘆息著對我道: 「你以為他還是從前那個人嗎,早就不是了,時臻這個人,任何事都看得很清,
他向來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這樣的人,你指望他拼盡全力為你去犯險?別傻了 阿七,他早就過了那個年齡,謝燁你救不走的。」
「所以呢,你打算怎麼對我?」
「我能怎麼對你呢,好歹同門一場,我把你當妹妹看,從前你就是這樣的倔脾 氣,認定的事豁出性命也要去做,總歸我是勸不住你的,但是師姐又怎麼忍心對 你下手呢。」
中谷惠假仁假義,一臉的笑:「阿七,為了那麼一個不入流的小子,你鐵了心要 跟我作對麼?」
「師姐既然認為他不入流,又何必非要覬覦他的東西?依我看,你才是不入流的 強盜吧,你們東瀛人,總想端著破碗去搶別人鍋裡的飯,吃相太難看了,也不怕 燙掉了舌頭。」
我看著她微微地笑,她臉色變了變,隱忍過後,嘴角勾起一絲冷笑:「陳七,逞 什麼口舌之快,得罪了時臻,又得罪了我,知道你什麼下場嗎?」
「哦?什麼下場?」
「放心,師姐不會對你怎麼樣,但你別忘了,你還有一堆爛攤子在昆城沒收拾, 知道顧家找的是你後,我給昆城那邊送了消息,蔡家來了人,算算時間應該也快 到了。」
中谷惠臉上閃過嘲弄:「我原本還在猶豫要不要把你交給他們,但你實在是不
乖,那就別怪師姐無情了,聽說蔡舅爺親自過來了,打死了人家唯一的兒子,躲 了十年,也是時候付出代價了。」
11
人這一生,都會犯錯。
古人常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但並不是什麼樣的錯誤,都有改正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