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差點忘了,」姜羽禾從愛馬仕包包裡掏出一張紅色賀卡,「我來給你送請帖。」
「什麼帖?」我腦子慢了半拍。
「我和阿辰的訂婚請帖。」
她像是怕我聽不清,特意彎腰說慢了點,「我們打算在海南三亞的天涯海角完成婚禮,你一定要來喲!」
姜羽禾說完把請帖放到我腿上,轉身就要走,卻被我一把拉住了胳膊。
「不可以!」
起得有點猛,我眼前頓時一片虛白。
什麼都看不見了。
可我還是咬緊牙關,對著姜羽禾的方向,重復道:「不可以……」
「為什麼不可以,沈星遙,你以為阿逸還會回到你身邊嗎?」
「你別做夢了!他……」
「沈星遙你怎麼了?」
「沈星遙!」
……
倒地的瞬間,我仿佛看到了賀辰逸嘲諷的嘴臉。
他說沈星遙你不是做夢都想去海南結婚嗎?那我就和姜羽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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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讓你看著我和羽禾恩恩愛愛,接受所有人的祝福。
我要讓你後悔。
後悔當初跟我分開。
意識逐漸遠去。
再次睜開眼,我發現自己躺在醫院。
左上方掛著一袋鮮紅的血袋,正源源不斷地輸進我的身體。
意外的,病床邊站著姜羽禾。
她看我醒來,才拍著胸口,一臉驚魂未定:「嚇死我了,以為你要訛人呢。白血病,你來真的啊。」
看來,我的病沒瞞住。
她知道了。
看我沒什麼反應,她一屁股擠到床邊,神情有點緊張:「阿逸知道嗎?」
哦,原來是怕這個。
她和賀辰逸好事多磨,隔了六年的時光才破鏡重圓,自然怕我壞了她的好事。
「如果他知道,你覺得,他還會跟你結婚嗎?」
這句話說出來,我自己都覺得沒什麼說服力。
可天生自信的姜羽禾卻一臉沉默,像是被我嚇唬住了。
她在擔憂什麼呢?
明明在賀辰逸心中,我連她姜羽禾的一根頭發絲都比不上。
姜羽禾瞥了我一眼,表情有點不自然:「你……還能活多久?」
我看了眼自己,無奈地攤了攤手。
一個月?20天?
總歸,不久了。
姜羽禾離開以後,窗外開始飄雪。
零星有雪花落在玻璃上,隻瞬間,又消失了。
我不知道姜羽禾會不會把我快要死了的事告訴賀辰逸。
也不知道賀辰逸知道以後會有什麼反應。
選擇權在她。
但如果我是她,我不會說。
8
姜羽禾做了個錯誤的決定。
我剛回家沒幾天,賀辰逸就找上了門。
門被敲得震天響,他在門外扯著嗓子叫:「沈星遙,沈星遙……」
一聲比一聲激昂,哭喪似的。
怕影響鄰居,我不得不忍著關節痛從床上爬起來,伸出骷髏般枯瘦的手,卻連開門的力氣都使不上。
這麼沒用啊……
我自嘲一笑,使出吃奶的勁兒終於把門開了個小縫。
賀辰逸看到我,先是嚇了一跳,隨後放松了呼吸。
一雙眼睛倏地紅了。
「你怎麼……不告訴我?」
和賀辰逸在一起六年,我鮮少見他這副柔弱模樣。
所以那句「有必要嗎」,堵在喉嚨裡,沒能說出口。
我們就那麼僵持了幾秒。
然後,賀辰逸又恢復成他該有的傲慢模樣,皺著眉大聲吼道:「沈星遙,你到底把我當什麼?如果羽禾不說,你是不是打算瞞我一輩子??」
「你怎麼這麼惡毒!」
以前我顧忌他心臟不好,什麼都讓著他,從不和他大小聲。
眼下我一腳跨進鬼門關,沒什麼好顧忌的了,索性破罐子破摔。
「說完了嗎?說完了趕緊滾!煩死了。」
不知哪個字刺激到了他,他身形晃了一下,似乎要站不穩了。
眼神緊緊地攫著我,賀辰逸眼角染上猩紅。
半晌,他抖著從嗓子裡擠出一句話:「沈星遙,你太任性了,現在和我去醫院。」
說著他要來拉我,我躲開了。
這倆人,還真般配。
一個來送請帖,一個來臨終送關懷,生怕我活得太順心。
我沒力氣和他吵,趕蒼蠅似的擺擺手,就要關門。
賀辰逸卻急了,一隻手扒在門框上,努力把自己往門縫裡塞。
「怎麼不關我的事,沈星遙,你別拿自己的身子賭氣。你現在就跟我走,我帶你去醫院,我請了國內最頂尖的專家團隊,要是國內不行,我們就去國外……」
「……」
這人是不是聽不懂人話?
我沒理他,關門的力道加重。
門縫越來越窄。
他的手被擠得變形。
卻像是感覺不到疼似的,一隻手不夠,又搭了隻手進來:「沈星遙,你聽話!現在醫療技術這麼發達,我查過了,治愈的先例有很多……」
眼看骨節要斷了,我松了手。
他垂著青紫的手,仍不放棄:「不想去醫院?行,那我今天就搬過來,在你家照顧你!」
說著他側過身子要擠進來。
「賀辰逸,我去醫院。我去可以了嗎?」
眼瞧著門快要被他弄壞,我妥協了。
我不許他進屋,簡單拿了幾件換洗的衣服,就跟他出了門。
賀辰逸在前面得逞的笑,我在後面面無表情地跟著。
陽光將我們倆的身影投射在斑駁的小路上。
一左一右,仿佛兩個世界。
9
賀辰逸帶我在全市最好的醫院做了全身檢查。
拿到結果報告後,他一言不發。
我知道,一定又惡化了。
身體騙不了人。
這些天我時夢時醒,全身各個部位都開始出血。
吐血,嘔血,尿血,便血……
賀辰逸不來,我是打算死在我買的那個房子裡的。
專家說要化療,做配型,等骨髓移植。
我死活不肯。
還折騰什麼呢,我已經沒幾天好活了。
賀辰逸勸我,我讓他滾。
他發現來硬的我根本不怕,就求饒似的趴在我床前說軟話。
「聽話,現在不是耍小脾氣的時候,我一定會找到合適的骨髓……」
我面無表情,現在連叫他滾,我都得省著說。
「星遙,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你別放棄,好不好?」
他小貓似的輕聲說著,臉上現出痛苦的神色,手撫上了心臟的位置。
我這才有了一絲反應。
可下一秒,我就看出他在騙我。
太拙劣了,和五年前一樣。
五年前賀辰逸公司有個宴會,來的人,我都不熟,隻能幹巴巴地陪笑。
他留下我應付,不見了蹤影。
我擔心他背著我偷偷喝酒,四處找他。
隔著花藤,隱約聽到打電話的聲音。
我嘗試著喊了聲「阿辰」。
無人應答。
等我繞過花藤,就隻見賀辰逸一臉頹然地坐在長廊裡。
「怎麼了?」
我撫上他的臉,順手抹去他眼角的濕潤。
那是我第一次見賀辰逸哭。
「沒事,就……心臟不舒服。」
他彎腰捂著心臟,很難受的樣子。
我對心臟病的熟知和判斷遠超過他自己,真假,隻一眼我就清楚。
後來我趁賀辰逸睡著,翻了下他的手機。
電話號碼顯示國外。
對方是誰,不用再多說。
也許是回憶扯痛了神經,我一陣氣血翻湧,眼前頓時模糊了起來。
賀辰逸被我嚇得夠嗆,也不顧自己假裝心臟痛的戲沒演完,就急著湊過來:「遙遙,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走開,我不想看到你!」
我說著,隨手抓了個什麼就朝他的方向扔了過去。
他灰溜溜地走了。
化療的事擱置了,他再沒敢提。
小寒從門口探出頭來,怯生生地看我。
她是隔壁的小病友,化療了兩次,從不喊痛,像隻小猴子一樣上躥下跳,總愛往別的病房裡鉆。
我拿零食勾她,她站在門口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沒能抵擋住誘惑。
沒半天,她就和我相熟了,我給她講童話故事,她緊張得瞪著圓溜溜的眼睛,大氣都不敢出。
賀辰逸推門進來,打斷了我的故事。
我不耐煩地斜了他一眼。
他抿嘴放下水果,又默默出去了。
故事繼續,小寒不停瞄我,欲言又止的樣子。
我問她:「怎麼了?」
她撅著嘴想了半天,才說:「那個帥哥哥,挺奇怪的,護士姐姐說你睡著的時候,他老看著你又哭又笑的。」
他大概以為我睡著了。
可他不知道的是,我已經很久沒睡著過了。
嗎啡不再管用。
昨晚他來之前,我是打了一陣鎮定劑才躺下的。
迷迷糊糊中,有一雙眼睛牢牢地鎖在我身上,眼神過於直白,像白熾燈一樣。
不一會兒,又隱約有嗚咽聲傳來,像小動物發出的悲鳴。
我以為是我出現了幻聽。
現在想來,那人是賀辰逸。
賀辰逸再來的時候,給我帶了粥。
我裝作沒看到他手指上的燙傷,借口說沒胃口,等他走後,把粥全倒進了垃圾桶。
賀辰逸的東西,我一點也不想碰。
他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第二天雕塑似的杵在一旁,督促我吃飯。
「今天什麼都沒吃,喝點粥好不好。」
他哄小孩似的,勺子湊到我的嘴邊,眼裡有乞求。
賀辰逸似乎變了個人。
他以前從來不會對我說「好不好」這三個字。
我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抬手打翻了他手裡的碗。
滾燙的湯汁灑了出來,他的皮膚被燙得通紅。
他卻像做錯事的小孩,慌忙抱起紙抽蹲在地上,「沒事,我收拾一下,馬上就好,別著急啊。」
賀辰逸那般天之驕子一樣的人,什麼時候這麼低聲下氣過。
他一向節律自持,可最近他肉眼可見地憔悴了許多,也不收拾自己了,烏青的胡茬都冒了出來。
他收斂了自己的暴脾氣,也開始低眉順眼地看人了。
可我就是沒法和他好好說話,病痛無限消磨了我的涵養,一張嘴就想發脾氣,根本控制不住。
我恍惚意識到,現在的賀辰逸,越來越像這六年裡的我。
10
姜羽禾來了,被賀辰逸擋在病房外。
兩個人吵得很兇,我隱約聽到姜羽禾的哭聲。
「就算不為我考慮,你也不為阿姨考慮嗎,這次不行還好,萬一成功了,你是不是連我也管了……」
沒精力理會他倆,我和小寒湊在一起拼圖。
她又經歷了一次化療,小臉皺成包子了,愣是沒哭,來找我時,她精神頭不太好,看著懨懨的。
我拿出她最愛的艾爾莎公主拼圖,她才高興了一點。
她的注意力被門外的爭吵聲吸引了,豎起耳朵聽了半天,突然說:「帥哥哥愛慘你了。」
這小大人的口吻,我被逗笑了:「你個小屁孩,知道什麼是愛嘛。」
她不服氣,眨巴著大眼睛說:「當然,我媽媽愛我,她想我活著,願意給我血,護士姐姐說那個帥哥哥也想給你血,但血不一樣,就不能用。」
她說的給血,應該是捐骨髓。
賀辰逸背著我偷偷骨髓配型?
我有點驚訝。
說著小寒失落了起來,完全沒玩的興致了。
大概是因為她的配型也不順利。
拼圖隻拼了一半,我們都被護士叫停休息。
於是她和我拉鉤:「說好了哦,我們明天一起拼完!」
她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像隻小兔子。
我難得想笑一笑,卻迎頭對上了推門而入的賀辰逸,心情瞬間晴轉多雲。
他似乎不敢看我,隻拿眼角覷我,試探性地問:「今天天氣不錯,你想不想出去曬曬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