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裴舟在外徵戰,府中大大小小的事務都要我來操持決斷,耗費心神。
而在家裏的這幾日,閑閑睡起,看書下棋,竟是難得的悠閑。
可是悠閑的日子,突然被噩耗打斷。
我爹入獄了。
7
我一邊安撫急得六神無主的娘親,一邊派人去打點疏通,打聽情況。
爹是被人參了貪汙,而參奏他的人,一向與爹井水不犯河水。
可是在我打聽之下,真相浮出水面。
那人,是朝中禮部侍郎一派的。
而禮部趙侍郎早就成婚的幼子,曾經和宋晴柔關系甚篤。
我修書一封,又備上厚禮遣人送過去,卻直接被拒了回來,附贈的還有對方的口信。
「我家主子說,讓宋姑娘當眾難堪的人,也休想好過,聽聞令尊素有腿疾,地牢濕寒,在大理寺提審之前,可別死在牢裏了。」
我咬緊牙關,卻想不出法子。
對方有備而來,除非我能夠立刻把我爹救出去,否則,他在獄中多待一個時辰,都有可能被人刻意磋磨。
那些折磨人的陰私手段,我想一下都為之膽寒。
「備轎,去將軍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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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雖是將軍府主母,這幾年也隻是和後宅夫人交際,能在前朝說上話,立刻保住我爹的,隻有裴舟。
我回到將軍府,一路上遇到的下人婢女神色各異,我覺得有些奇怪。
直到我推開裴舟書房的門,眼前的不堪的一幕,讓我渾身血液直沖頭頂。
宋晴柔衣衫不整坐在裴舟腿上,臉頰泛著紅暈,不難想像,在我進來之前,這二人在行什麼茍且之事。
裴舟看見我先是一愣,然後臉上有幾分不自在。
宋晴柔驚呼一聲,把臉埋在裴舟懷中。
我強忍住因為過於憤怒而想要顫抖的身體反應,低下了頭。
爹還在牢裏,我不能惹怒裴舟。
「裴舟,我爹被人誣告下獄了,求你救他出來,爹年事已高,受不得牢獄之苦的。」
他並未訝異,似乎已經知曉此事。
我的心中立即涼了三分。
宋晴柔開口道:「夫人,大周自有律法,令尊若是剛毅守節,未曾行貪汙之事,怎會被下獄?若是人人犯了事,都來求將軍救他,那將軍在朝中要如何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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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姑娘,我是將軍夫人,我爹既是將軍的嶽丈,這是家事,輪不到你來置喙。」
宋晴柔臉色一白,我又接著道:「更何況,是否真的犯事才被下獄,你不是應當比我更清楚嗎?」
宋家當年也是受到誣陷,才全家流放的。
如今一朝得以平反,卻隻活下來宋晴柔一人。
「若是你的親人父兄在天有靈,聽到你這般振振有詞,不知心中做何感想。」
我剛說完,心中就後悔了,不該被宋晴柔激怒,逞一時口舌之快。
果不其然,裴舟慢慢冷下臉來:「婉婉,我竟不知你什麼時候變得如此惡毒了,這般揭他人傷疤!」
惡毒。
我沒想到,我會在裴舟口中聽到這兩個字。
我咬牙道:「要如何,將軍才肯幫我?」
宋晴柔紅著眼圈低聲啜泣,裴舟將她抱緊仔仔細細哄著,未曾給我一個眼神。
「向晴柔賠罪。」
我僵立在原地,一字一句低入塵埃,向宋晴柔賠不是。
可宋晴柔仍舊哭,甚至開始揉著心口,裴舟皺起眉頭,神色冷若冰霜。
半晌,我撩起裙裾,慢慢跪了下去,額頭重重地,一下又一下磕在了地面上。
「是我一時失言,開罪了宋姑娘,宋姑娘要我怎麼賠罪,悉聽尊便,裴舟,若你還念著我於這將軍府也有幾分苦勞,求你救我爹出獄。」
我低著頭,看不見裴舟臉上的神色,隻聽見他的聲音還是軟了下來:
「婉婉你何必……起來吧,我這就派人——晴柔!」
裴舟的話說了一半,突然驚惶喊宋晴柔的名字,她暈了過去。
他一把攔腰抱起宋晴柔,大步流星就要往門外走去,我死死拉住裴舟的衣角:「裴舟!求你!」
裴舟的腳步頓了一下,我充滿希冀抬起頭,卻隻看到他滿臉厭惡與怒氣。
「晴柔有心疾,受不得刺激,若她無事便罷,若是有事,就算你爹死在獄中,那也不夠!」
……
我失魂落魄回到莫府,忍了許久的心酸委屈,在見到娘的那一刻,全都爆發了出來。
我撲在娘的懷中哭著說:「都怪我,我如果沒有嫁給裴舟,爹也不會有今日的禍事!」
心中又怒又痛,就在此時,下人來報,門口有位臉上有鞭痕的公子拜訪。
「令尊之事,我願助夫人一臂之力。」
9
居然是曾當街調戲宋晴柔的那位登徒子。
登徒子名為林南,面對我的疑問,他正色道:「夫人想必以為,我是什麼紈絝子弟,可夫人有所不知,我林家也是耕讀世家,自幼是和宋晴柔訂下娃娃親的,隻是家道中落,宋家又攀上了將軍府,不願應承這門親事。」
「當年,我兄長為我上門提親,卻被宋家人打了出來,兄長因我之事,斷了一條腿,十年寒窗苦讀,卻再也無緣科舉,隻能回鄉做個教書先生,而宋晴柔怕我在外面亂說,有損她的閨譽,就——」
他似乎是想起了什麼舊事,眼中燃起怒火,牙齒咬得咯咯直響:「總之,我恨透了宋家,實不相瞞,當年宋家那些事,也是我費盡心機,搜集證據檢舉出來的。」
「宋家不是被誣陷的嗎?」
林南冷笑一聲:「誣陷,他們宋家做下的那些事,殺十遍頭也不為過,所謂的平反,是誰在背後操縱,想必裴夫人,心中已經有答案了。」
我下意識絞緊手中的帕子。
是裴舟做的。
林南說,他與大理寺的人有些交情,今晚便可讓他們將我爹接過去等候訊問,雖也是身陷囹圄,可那趙二公子的手,也伸不了那麼長。
當晚,我就在大理寺的監牢中探視了我爹。
所幸還算及時,可即便如此,爹也受了鞭刑,趙二公子心思狠毒,竟是讓人用鐵簽子生生紮進了他的指甲裏,再用鹽水淋上去。
獄卒說,趙家二公子點名要好好招待我爹,他們起先因為我和裴舟這層關系,並不敢做什麼,於是派了人去將軍府上,斟酌著小心探詢。
就算我爹真的犯了事,隻要裴舟一句話,我爹也能在提審前,至少不會遭受私刑,這本就是合規矩之事,也不會落人口舌。
可是裴舟是如何答復的。
他說:「秉公辦理,不用再來問我。」
秉公辦理。
他的剛正不阿,一身傲骨,倒是全用在我莫家人身上了。
可這鐵面無私,對上宋晴柔的事,卻半分不剩了。
是我錯了,因為少女懷春時的驚鴻一瞥,便愛上了那位少年將軍。
卻沒能夠看透,裴舟俊美的皮囊下,隻有狼心狗肺。
10
貪汙一事本就無中生有,趙二公子的目的,也隻是讓我爹盡可能多吃苦頭,以此來懲罰我,讓宋晴柔當眾被人羞辱。
爹暫時安全後,我便想方設法呈上了證供。
大理寺自是鐵面無私,沒多久,我爹便被放了出來。
我和娘將爹扶上馬車,正欲離開,卻被趕來的裴舟攥住手腕。
「放手。」
裴舟眼中的歉疚幾乎要溢出來:「婉婉……我以為嶽丈行的端做得正,不會有事的,我那日是被晴柔突犯心疾弄得六神無主,一時失言,如果晴柔有事,我怎麼對得起她的亡父,晴柔她剛好轉,我就派人來救嶽丈,可卻聽說,大理寺已經還他清白了。」
我聽得簡直想笑:「裴舟?第一,你嶽丈的安危,就這麼不重要嗎?我都能查出來的事,你查不出?第二,就算你滿心滿眼都是你的晴柔,就當真連半刻都抽不出空,來處理此事?第三,我爹以前也跟著老將軍四處徵戰,我嫁給你,莫家也從未靠姻親鉆營半分,以至於才無權無勢任人欺辱,你對不起宋家,難道就對得起我莫家?」
裴舟皺眉:「婉婉,你怎麼如此同我說話........」
可他理虧,也沒再辯解,這幾日他想必忙著照顧宋晴柔,眼下全是青黑,語氣中都滿是疲憊:「婉婉,陷害你爹之人,我已經讓他吃苦頭了,你不要鬧了,跟我回去。」
我不為所動,依舊提出和離。
裴舟像是做出了巨大的讓步:「婉婉,你別鬧,我答應你,不會讓晴柔進府,將軍府,永遠隻有你一個女主人。」
我絕不鬆口,裴舟有些急躁。
「婉婉!」
「裴郎!」
裴舟的聲音和宋晴柔的幾乎同時響起。
我循聲看過去,宋晴柔滿臉蒼白,捂著心口:「裴郎,你又要負了我,是嗎?」
宋晴柔看向我,眼中是一閃而過的怨恨,隨即化為悲傷:「裴郎,我隻要你一句話,你要我,還是莫婉?」
裴舟臉上滿是糾結之色,我冷笑一聲,走過去幫他做出抉擇。
我說:「裴舟,你若堅決不和離,我就去擊登聞鼓,狀告宋家翻案之事,是有人偽造證據,把這位動不動犯心疾的嬌小姐,再發配回邊關。」
宋晴柔瞪大眼睛,裴舟也愣住,隨即反應過來:「誰告訴你的!」
11
「裴將軍放心,我隻是有所耳聞,沒有實質性證據,但就是不知道此事,經不經得起查了。」
裴舟驚怒不已,甚至有幾分傷心。
「婉婉,你我就非得鬧到這一步嗎?你為了我平安無事能一步一叩首去求平安符,我受傷你徹夜不眠照顧我,現在卻用這種可能會讓我下詔獄的事要挾我?」
我看著他這副樣子,心中卻隻有悲涼。
我對裴舟的好,他全都清楚,卻偏要把我的一顆真心,反復踐踏。
他像是才意識到,終於要失去一個對他如此掏心掏肺的人了。
所以他攥著我的手腕不肯放:「婉婉……」
另一邊,宋晴柔又捂著心口暈了過去。
偏偏暈之前,她還有最後一絲力氣,幽幽看著裴舟說:「裴郎,你還記不記得十五歲那年,你說,非我不娶?」
最終,裴舟還是同意了和離。
除了嫁妝單子上的東西,裴舟還額外分了我許多。
「婉婉,就算和離了,日後再有什麼,你也可隨時來將軍府尋我,我會盡我所能幫你。」
他欲言又止,看著我的眼中居然還有幾分深情和懊悔。
裴舟的裝模作樣,我視而不見,他給的東西,我照單全收。
畢竟爹的傷勢,免不了請醫問藥。
之後的日子,我除了待在家中陪伴爹娘,就是打理鋪子,偶爾與林南通通消息。
宋晴柔遣散並發賣了裴府大部分下人,尤其是之前我使得順手的侍女婆子們。
其中一個哭著來找我訴苦,後宅一切,裴舟全憑宋晴柔做主。
他一向是這樣的,隻管做甩手掌櫃。
「您是不知道,那個宋姑娘還未跟將軍成親呢,就一副主母做派,將裴府裏裏外外的人換了一通,生怕使喚的人,知道她從前是什麼人。」
宋家出事的早,宋晴柔對管家理賬,馭下之術一竅不通,裴舟更是壓根不管後院這些事。
能夠幫到宋晴柔的那些老人們,被她趕走了,新進的這批下人,自是有些慣會察言觀色,溜須拍馬之輩,一面哄著宋晴柔,一面中飽私囊。
裴舟習慣了井井有條的將軍府,所以他要求宋晴柔學著理家事和管賬,可是宋晴柔卻質問裴舟,是不是覺得她不如我,然後就一味地哭。
讓裴舟更是頭疼。
沒了我這個惡毒正室的幹擾,他們倆卻反倒生了許多嫌隙。
我安慰了她一通,讓那些伶俐又無家可歸的人,到我手底下繼續做事。
林南倒是給我送來了另一個消息。
他查得裴舟偽造證據之事,已經有眉目了。
12
裴舟要和宋晴柔成親的消息,傳遍了京城。
宋晴柔指名要我鋪子中最好的大師傅,來為她打造鳳冠。
她依偎在裴舟身邊,捂唇嬌笑:「莫掌櫃,若是鳳冠制得好,日後裴府一定多照顧你的生意,你可得上心,畢竟女人若是嫁人兩三年還無所出,想必是難以有孕,若是你以後再嫁了,沒有子嗣,那錢財,可得抓緊呢。」
她已經是春風得意至極,這話一出,我還沒說什麼,裴舟先變了臉色。
「住口!」
我平靜地看向裴舟:「裴將軍,做人,最起碼要有良心。」
我嫁給裴舟的第一年,也是在他出徵前,有了身孕。
可是那次裴舟並不是大勝歸來,而是傷得極重。
我不眠不休照顧,終於將他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可我卻因操勞過度,小產了。
那孩子,在此前與裴舟的信件來往中,甚至都有了名字。
他叫安安。
「婉婉……」
當時裴舟也不是全無意識的。
偶爾清醒的時候,他也會拉著我的手說:「婉婉,你待我如此之好,我裴舟此生定不負你。」
而現在的裴舟看著我,滿眼懊悔。
真是可笑,在我對裴舟徹底死心後,卻總是有人一樁樁、一件件讓裴舟想起,我曾是如何把一顆心都掏出來給他。
我笑了笑:「裴將軍,都過去了,還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
林南做事雷厲風行。
第二日,爹告訴我,朝中有人參了裴舟一本,告他寵妾滅妻,為了外室逼發妻和離,還無故當街毆打皇商等等。
這當然不足以威脅到裴舟,可是那人還同時參奏,這位外室,就是當年貪汙案的宋家出身,裴舟為了她,不惜偽造證據,為宋家翻案。
朝堂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