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我為救墨堯以身試毒。五臟俱損,藥石無醫。他被迫娶我償還恩情。
四年後,他心上人回京,身中同種劇毒。
他手握唯一解藥,毫不猶豫:「救漾月。」
後來我借屍還魂,聽聞那夜雪雨連綿。
那位高不可攀的小侯爺抱著他妻子的屍身,敲遍城中所有大夫的門。
1
雲京的冬天冷得心顫。
我捧著湯婆子坐在窗前,不遠處是開得正盛的梅花。
沒想到還有能再看到這光景的一天。
半月前,我還是一縷漂泊的孤魂。
我對做鬼時的經歷沒有任何記憶,當我能夠思考的時候就已經附在了蕭國公死去的女兒身上。
當時蕭寧慈的屍身躺在棺材裏,合棺時不知是誰驚叫一聲:「小姐活了!」
我才不至於剛復生就被活活悶死。
百姓稱是蕭國公積善餘慶,老天才讓他的女兒死而復生。
看著蕭國公和夫人如劫後餘生般蒼老憔悴的面龐,我實在說不出在這具身體裏的並不是蕭寧慈這種話。
冷風灌入,我忍不住咳了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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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華見狀連忙合上窗子,一邊端上湯藥:
「真是怪了,姑娘在黎州還好好的,怎的一到雲京便染上了風寒?」
我笑了笑:「大概是有些水土不服吧。」
「三日後便是潯陽侯夫人的壽宴,聽說姑娘枯木逢春,特意寫了拜帖邀您一聚……」
我心下一沉。
梧華還在念叨,「那墨小侯爺自斷弦後便沒有再娶,聽聞這次宴席邀請了不少閨閣女子,怕是要趁此相看呢。」
「若我那時風寒未愈,便叫人送賀禮過去吧。」我輕輕咳了咳。
「姑娘吉人天相,想必是侯府的人想從您身上沾沾喜氣。」
梧華像打開了話匣子一樣,「您不知道,墨小侯爺娶妻前,可是雲京所有姑娘的夢中情郎,家世顯赫,威風凜凜,據說連如今頗得聖寵的謝將軍都比不上。」
我輕輕淺淺地笑,到底心弦微動。
墨堯何等風光明媚我怎會不知?
若非當年以命相救,隻怕我這輩子都不會與他有任何交際。
「而且這墨小侯爺也是個大情種呢,他夫人挾恩圖報,他也不惱,還尋遍天下名醫要給他夫人醫治,他夫人死的那晚,小侯爺還背著她的屍身敲盡城中醫館的門,真是淒美的愛情……」
我這個淒美愛情的當事人不由苦笑。
世人竟把此事編撰成了「佳話」?
墨堯的確是大情種,不過不是對我。
當年他身中無名之毒,唯一能讓他活下去的辦法就是為其渡血,將中毒者身上的毒引到另一人身上。
我幾乎是立刻決定用自己來換墨堯。
行醫的大夫告訴我,那毒不會立刻要我的命,但之後的日子也不過靠湯藥吊著。
能活多久全憑造化。
為了報恩,潯陽侯逼迫墨堯娶我。
我那時天真,以為墨堯真心求娶,便歡歡喜喜嫁入侯府。
可成婚當夜他並沒有來掀我的蓋頭。
他沉默地站在我面前,咬著牙質問:「誰要你救我了?」
我這才知道他早就心有所屬。
後來這事傳了出去,京中人人說我恬不知恥,挾恩圖報。
為了嫁給他竟不惜以命相抵。
可我確是真心想要墨堯活下去,若他早告知已有心上人,我決計不會答應那門婚事。
思及此處,我有些頭痛。
蘇漾月是在我們成婚第四年回來的。
她與墨堯兩小無猜,二人還許下過海誓山盟。
可墨堯母親嫌她是商賈之女,不許墨堯見她,還將她趕出了雲京。
後來她回到京城,身中劇毒命不久矣,唯一的願望就是想在死之前陪伴墨堯。
蘇漾月搬進侯府我並不意外。
我就沒想過要和她比肩在墨堯心裏的位置。
隻是猶記那日,墨堯滿懷喜悅地告訴我有救了。
最後卻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蘇漾月。
2
蕭府位於黎州,距雲京數百裡。
我想著遠離雲京,遠離墨堯也挺好。
至少復生後的人生中我不想與他再有瓜葛。
哪承想皇帝聽說蕭寧慈不光起死回生,多年頑癥也似有痊癒之勢,遂立刻召蕭國公回京重回朝堂。
原本蕭國公也是為了蕭寧慈才卸任,如今女兒身體無恙,他自然沒有理由再待在黎州休養。
於是在我死後的第三年,我再次回到雲京。
我並沒有做孤魂時的記憶,但卻能感受到時間的存在。
三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恨或愛都已消失殆盡。
這場風寒對我來說就像是及時雨。
我到底沒能去上潯陽侯府。
蕭夫人與隨從前往,回來後卻臉色不善。
我問其緣由,她更是滿面憤然:
「我兒豈可配鰥夫?」
蕭夫人說,那墨老夫人見了她後明裏暗裏打聽我是否有婚配。
得到否定回答後,便一發不可收拾地誇贊起墨堯來。
席間還帶著她去見墨堯,可誰知墨堯見了她不僅沒有一點禮數,還當著她的面和小妾調起情來。
我聽著甚是詫異。
墨堯一向禮數周全,怎會這般目無尊長?
他既沒續弦,想必那妾室也不會是蘇漾月,畢竟墨堯常說自己的妻名隻有蘇漾月擔得起這種話。
蕭夫人仍氣不過。
我大概知道她在慪些什麼。
蕭國公是當今聖上的親舅舅,輔佐過幾代皇帝,其地位榮光並非他一個侯爺可比。
何況墨堯曾經喪妻,如今還有那蜜裏調油似的妾室,這邊卻又把主意打到了國公獨女的身上。
說淺是看輕,說重是羞辱。
「慈兒,那墨小侯爺雖相貌優越,但他絕非女子良配。」蕭夫人苦口婆心地勸,「你莫要聽信旁人的鬼話。」
這倒是令我好奇起來,遂問:「母親何出此言?」
蕭夫人嘆了口氣:「這京城人人都說他癡情,可若他真心愛重他那亡妻,怎會任由旁人說她挾恩圖報?何況那姑娘是真的救了他性命,別說她想做侯府夫人,就是讓他再用命還也不為過。
「偏偏他成親當晚不肯掀人家蓋頭,滿城都取笑那女子,死後卻裝得多麼深情,依我看最自私涼薄是他。」
所謂當局者迷。
原來我用了四年才看清的事,旁人一聞便知。
不知是不是聽到舊事的緣故,當夜我做了一個夢。
夢裏夜色凝重,大雪紛飛,墨堯背著已沒有氣息的我跑遍雲京的醫館,一遍遍叫著我的名字,靜謐的雪地上盡是淩亂的腳印。
他叩門苦苦哀求,聲音在街巷回蕩。
「救救我妻!」
醒來後,我有些恍惚。
梧華進門往花瓶裏插了幾枝梅,笑著同我說今日城裏又發生了什麼啼笑皆非的事。
前塵往事仿若黃粱一夢。
3
臥病之時我曾讀過不少醫書,原本是想從中找尋解毒辦法,後來便逐漸生了興趣。
可惜那時我沒有機會繼續鉆研。
如今能再活一次,我想正經學習醫術。
在蕭國公的引見下,我得以拜濟世堂堂主陳白光為師。
陳白光年近花甲,身體大不如前,早就不再收徒。
此次也是看蕭國公的面子才同意我拜入門下。
我便日日跑去醫館學習。
卯時去,酉時歸。
時間一長,大抵是發覺我真心想學,師父便叫三師兄來帶我。
「小師妹,你此前可是讀過醫書?怎也不像是剛入門啊。」
三師兄看著熟練識藥的我不禁發問。
「都說『久病成醫』嘛,生病那些年確實讀過一些醫家寶典。」
記得當時我找來了不少醫書。
後來墨堯與我生氣,便全都一把火燒了。
吵架的原因我不太記得,但似乎是與那些書的來頭有關。
回想那些焚作灰燼的文書,隻覺心痛不已。
漸漸地,我也能夠聞狀識癥。
年關將至,我已經可以問診了。
三師兄對於我的飛速進步十分驕傲,逢人就誇我天賦異稟,這時我再說上一句「多得師兄教導」,他就會笑得隻見牙花不見眼。
「再過不久便是除夕宮宴,陛下多年未見你,都不知道你長什麼樣了。」
飯桌上,蕭國公突然提到。
「你馬上及笄,皇後娘娘可操心你的婚事呢。」
言外之意,是有想給牽線搭橋的皇室宗親了。
我被噎了一下,卻聽蕭夫人埋怨:
「昨個兒是潯陽侯夫人,今個兒是皇後娘娘,怎的都惦記上我家慈兒了?」
我不禁莞爾。
附身蕭寧慈後我就想過會有這麼一天。
誠然,我對婚姻不再有所幻想與期待。
但倘若有一天蕭氏夫婦真的要我嫁人,我定然順從不違。
借了人家的身體,佔著人家的父母與地位,盡孝聽從就是我該做的。
一日下著飛雪,師兄們在後面忙碌,我在前面坐館看診。
其實我的能力還沒有到達同門兄弟的程度,但新年將至,病人少了許多,再加上有三師兄把關,所以讓我看診也無妨。
病人三三兩兩,多為舊疾已久,來抓幾服藥便離開。
無患者到訪,我便翻起醫書來。
不知那無名之毒的解藥如今問世記載了沒有。
思及此,我扭頭問一旁鋪藥的三師兄。
「師妹說的可是『有悔』?」
聽我描述的發毒癥狀後,三師兄立馬給出了答案。
「有悔?」
「是啊,這還是師傅給撰的名呢。」
三師兄從書架上拿下一本書,翻開一頁後遞到我面前:
「這毒的詳錄是在前年被記錄到醫書裏的。」
對於此毒,書上隻記載了寥寥幾筆。
毒發之癥如何,解藥配方如何。
「我曾聽說還有渡血引毒之法,師傅怎沒寫上?」
師傅撰寫醫書一向面面俱到,哪怕隻是劃傷這樣的小病都記錄著數十條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