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無奈笑了,「好好好,那就趕緊吃。」
2
早飯後,我緊緊挽著爸爸的手臂,和他一起坐上了去往姥姥家的公交車。
清風徐徐,街景飛逝。
前世的一幕幕畫面,在我腦海裡清晰閃動……
「爸,下學期我想轉回咱家附近的七中,不想去一中住校了。」
爸爸愣了下,立刻問道,「告訴爸爸,是不是學校裡有什麼讓你不開心的事?」
我以為爸爸會批評我任性,畢竟一中是多少人擠破頭都考不進的重點,沒想到他第一反應竟是怕我受委屈。
有爸爸做後盾的人生,好幸福……
我吸了吸鼻子,點頭道,「班上有個叫祁錦年的男生總是纏著我,他是我們班班長,各個老師都喜歡他,他媽又是一中老師,我就算去舉報他,恐怕都沒人信我,可我實在不想因為他影響我心情和學習。」
爸爸頓時沉了臉,「竟有這種事?你怎麼不早跟爸爸說?爸爸找他家長去!他家長要是管不了,我就去找學校,誰也別想欺負我閨女!」
爸爸滿眼的關切和憤怒,令我百感交集。
前世,因為常有高年級的男生騷擾我,是祁錦年一次次的解圍和保護,讓我對他倍生好感。恰好他是班長,我是學委,我們又坐前後桌,青春悸動的兩顆心便在日益增多的接觸中,漸生情愫。
尤其在高一期末爸爸突然出了意外後,祁錦年對我加倍的疼惜和關愛,讓孤獨悲慟的我,把他當成了精神支柱般的存在。
從青春年少到三十而立,他給我的那些寵愛和溫暖,是情真意切銘心刻骨的,所以我也曾一心一意以我全部的溫柔和包容回報他……
可我們的緣分,終因他媽這道繞不開的關卡和他後來自以為是的辜負,而走向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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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這一世,我隻想離他們母子遠遠的。
思緒回籠。
我向爸爸安撫而笑,「爸,別生氣,咱們沒必要把時間浪費在一個不相幹的人身上。我回七中讀書住在家裡的話,肯定比住宿成績更好,你就答應我吧老爸!」
盡管離開一中這樣頂尖的市重點讓爸爸有些遺憾,但見我態度堅決,他果斷同意盡快為我辦手續。而我的成績過硬,七中自然願意接收,成功轉學是毫無懸念的事。
想到全新的人生路,我長長舒了一口氣。
3
我們到姥姥家的時候,姥姥正在園子裡摘櫻桃。
她不願意和我們在北城生活的一個原因,正是她舍不得自己的一方菜園子。
前世爸爸走後,姥姥反反復復叮囑我,我還在長身體,學習又費腦子,一定不能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她身體很好,完全可以供我吃喝供我讀書,供我長大成人,看著我結婚生子……
可我親愛的姥姥,她卻說話不算數。
說好了要一直陪著我,她卻在我大二那一年突發腦溢血,永遠丟下了我。
我甚至都沒來得及見她最後一面……
如今,再次見到最疼我的姥姥,我含著淚跑上前去,用力抱緊了她。
姥姥笑呵呵躲著我。
「你這丫頭,今天怎麼毛毛躁躁的?快松開我,我身上有土,不幹凈!」
「你們來的正好,不然我今天還要託人去北城給你們送櫻桃呢。」
「快跟你爸爸去屋裡坐,我給你們洗櫻桃去!」
「誒?怎麼哭上了?月月怎麼了這是?」
看著老人的笑臉起了憂色,我還不等開口,爸爸就趕緊解釋道,「月月昨晚不知做了什麼夢,也不跟我說,一大早已經跟我哭了一通,然後就非拉著我過來看您。小孩子做噩夢而已,您別擔心。」
姥姥詢問的目光看向我,我抽噎著點了點頭。
「傻孩子,好好的怕什麼噩夢。瞧我這不好好的嘛,咱們家人都好好的,日子也越過越好,小孩子家家,沒事兒別瞎琢磨。」
我倚在她溫暖的懷抱裡,笑紅了眼尾。
沒錯,這一世,我一定要讓每一個我深愛的家人,全都好好的!
第二天早晨五點多,我和爸爸帶著滿滿兩大袋新鮮蔬菜和水果,坐上了返回北城的公交車。
爸爸要直接送我回學校,我卻執意先陪他回趟家。
因為我要親眼看一看,前世梁爽家的那場大火,在如今,會是怎樣的結局。
4
剛到家附近的路口,就看到很多人進進出出。
小路的入口幾乎被圍觀的人堵住,空氣裡彌漫著難聞的燒焦味。
爸爸擰眉加快腳步,「糟了,這是出什麼事了吧?」
我沉默不語,緊隨他往前走。
迎面恰好遇見鄰居王伯伯,他向我爸招手,「老陸老陸,出大事了!你們家隔壁小梁家半夜著火了!」
「什麼?那他們人沒事吧?」
「唉,半夜大火起的突然,大家伙都睡得熟,誰也不知道啊!等聽見動靜報119的時候,小梁兩口子都沒救了,就剩梁爽那個小丫頭被救出來送醫院了。你說這事鬧得,多可憐!好好的一個家,就這麼散了!」
我輕輕捏了捏拳。
原來,沒了爸爸的舍命相救,這一世散了的家,不是我家,而是梁家。
而這一世無依無靠的孤兒,也不再是我,而是她梁爽……
經歷過前世種種,我隻能說,梁父梁母死得一點都不冤。
起火原因是他們違規用電。
而前世爸爸因救他們而死,他們承諾將我養到成年,卻以忙於生意等各種借口,常常在我急需用錢或急需幫助的時候,「漏接」我的求助電話……
以至於我最初那幾年的艱辛孤苦,全是收入微薄的姥姥替我苦苦撐下來,他們夫婦隻是在每年清明、爸爸忌日、和新年的時候,找到我說幾句客套話,請我吃頓飯。
僅此而已。
更有甚者,在我死後祁錦年打掉梁爽的孩子,並在網絡上引發聲討他們一家忘恩負義行徑之時,梁父梁母為了反轉輿論,竟然花錢僱水軍給我造謠,說他們多年來為我花費了幾十萬不止,可我不僅從不知感恩,反倒從未停止對他們的道德綁架和無度索取。
反正我死了,這世上也不再有我任何的親人,他們就算把黑的說成白的,也是死無對證。
而那時,祁錦年也死了。
是陳誠不遺餘力搜羅證據,戳破了他們的嘴臉,才真正令他們一家如同過街老鼠,被債務官司和輿論壓到社死。
等他們一家還完債,傾家蕩產、走投無路下就借住在一個廢品站旁的棚屋裡,靠收廢品為生。
三個人天天吵架,相互埋怨,梁父梁母罵梁爽不爭氣連個男人都抓不住,梁爽則大罵他們是窩囊廢,連錢都賺不來……日子過得雞飛狗跳,人見人厭。
也不知是不是報應,幾年後一天夜裡,那個廢品站忽然起了大火,消防員趕到的時候,三個人都燒成了灰,也終於消停了下來,不再擾民……
「老陸啊,居委會剛剛召集了個緊急會議,你不在,我跟你說下,一會主任也得去找你說。」
耳邊王伯伯的聲音,把我從回憶裡拉了出來。
我皺了皺眉,隻聽他繼續說道。
「小梁他們兩口子在北城沒親戚,老家農村那邊就剩倆病懨懨的老人和幾個兄弟,日子過得都挺窮的。主任說,小梁咽氣前拜託他,幫忙把梁爽這丫頭留在北城,別送回老家受苦,主任也是沒辦法,尋思著咱們這些街坊鄰居誰能幫忙收養下梁爽最好,居委會會申請補助和榮譽,盡量別把孩子丟進孤兒院。你看,你家和小梁家平時走得最近,梁爽和你家月月也跟姐妹似的要好,你方不方便……」
我頓時一腦門的氣,立刻拉過爸爸,笑著打斷他的話,「真對不起,我們家不方便,謝謝王伯伯傳話啦!」
王伯伯臉色一紅,「咳咳,沒事沒事。」
我拉著爸爸就往家走,低聲道,「爸,你別總當老好人,收養梁爽這事絕對不能答應!善良也要有個限度,你記住沒?」
爸爸愣了下,繼而笑了起來,「一夜之間,我們家月月就跟變了個人似的。放心吧,我當然不會隨便答應收養這種事,能幫則幫,力所能及吧。我的精力有限,隻能都用在你身上。」
我彎了彎嘴角,「不用操心梁爽,她會有好運氣的。」
我望向不遠處的街口。
騎著單車的祁錦年正倚在車前,透過人群看著我。
我笑了。
瞧,梁爽的好運氣,這不就來了麼。
5
前世的每個周一,祁錦年都會起大早跨越大半個城市,來我家門口接我回學校。
那時的我,坐在他的單車後座,隨他一起在清早繁忙的車水馬龍中穿行,蕩漾著滿心的甜蜜。
而隔世的這一刻,再次站在他面前的時候,我的心已經毫無波瀾。
無愛。
無恨。
隻有永不相幹……
「月月,你家這邊是出事了嗎?你和陸叔叔都沒事吧?」
祁錦年正滿眼擔憂的看著我。
前世的這一天,得知我爸爸離開了我,他流著淚,把我的手緊緊裹在他的掌心裡,對我許下了最誠摯的誓言……然後食言。
而今生,我一臉沉重地對他點了下頭。
「鄰居家叔叔阿姨去世了,隻留下個7歲的妹妹沒人管,我爸要去照顧我姥姥,再著急也幫不上忙,之前聽說過你媽媽資助孤兒的先進事跡,所以你能不能讓你媽媽幫忙照顧她幾天?等居委會忙完她家後事,就不麻煩你們了。」
祁錦年面露難色,「這……我得先問問我媽。」
我一臉篤定,「楊老師那麼善良,肯定會同意的。」
祁錦年撓了撓頭,「這倒是,我媽的確是心眼兒好。」
我強壓住快要掩不住的鄙夷和嘲諷,「剛剛居委會說,這場火災已經驚動了市領導,要是楊老師主動幫扶孤兒,肯定會被校領導重點關注,對楊老師可是件大好事。」
祁錦年被我說動了心,「真這樣的話,應該對我媽評職稱有幫助。」
「那我們快去,別被別人搶了先。」
我勾著嘴角,趕緊帶他往居委會跑。
剛好居委會主任正在接受採訪。
我立刻把一中優秀教師楊秀華主動願意收養梁爽的事匯報給主任,主任聽了高興極了,滿臉如釋重負的喜悅。
嗅覺敏銳的電視臺和幾家報社的記者,也頓時來了精神。
多麼感人的素材——人間有大愛,真情永遠在,教師像母親,德行永流芳!
在楊秀華本人還不知道自己做了這麼一件值得歌頌的善行時,新聞通稿已經發給了學校。區領導、市領導都對此事贊不絕口,校領導更是要把楊秀華作為一中教師的楷模,號召全體教職員工向她致敬學習。
我能想象,那麼虛偽虛榮又歷來兩面派作風的楊秀華,縱然對祁錦年給她找的麻煩恨得咬牙切齒,卻也隻能在這個風口上,硬生生接下梁爽這塊燙手山芋,甩都不敢甩。
一想到他們三人從此在一個屋檐下「相親相愛」的畫面……我就忍不住想笑。
楊秀華不是喜歡梁爽喜歡的很麼?那就讓她們倆今生早早開啟她們的母女情深吧。
總之,直到期末考試,祁錦年都被家事纏住,沒空再來煩我。
而新學期開始的時候,我已經坐在了七中的教室裡。
遠離了那些我不想看見的人,全心開啟我高二高三的沖刺生涯。
我必須再次考上北城大學醫學院……
去完成我前世的,未竟心願。
6
兩年後的九月,我如願踏入了北城大學的校門。
其實爸爸更希望我考外語學院,畢竟我曾經的夢想是做一名外交官。
如果前世爸爸沒有出事,大概我也會沿著我的夢想,走入外語學院的殿堂。
可自從學醫救人的種子在我心底扎根發芽後,縱然做醫生再辛苦,我也舍不下這份職業了。
何況這一世的我,更多了一個心願……
走進秋風習習的校園,迎新的學長學姐們熱情向我微笑。
其中一個學長正要接過我手中的行李箱,我身後忽然響起一道聲音,「我來。」
這聲音如此熟悉。
卻又如此遙遠。
遙遠到它似乎隻存在於我幾十年間虛浮飄蕩的靈魂裡……那麼刻骨,又那麼不真實。
我匆忙轉身看去。
穿著簡簡單單白襯衫牛仔褲的少年,正眸光專注地望著我。
陳誠……
竟真的是他!
可他比我小兩屆,現在不是應該正在高中校園苦學備考嗎?
並且,他望著我的目光,也和從前他喊我「學姐」時的清澈完全不一樣。
此刻他眼底濃濃的熾烈,以及漸漸泛紅的眼角,與他曾夜夜伴在我的骨骼前,和我分享他生活喜憂時的樣子,一般無二。
所以,我確定他有著前世的記憶……
隻因我對他的每一個眼神和表情,都再了解不過。
我整整陪了他四十年,日復一日感受著他的喜與悲,直到見證他白發蒼蒼攻克腎癌的尊耀與榮光……
四十年,他對我說了太多太多的心裡話,多到我已經把他整個人了解得透徹入骨,而他卻渾然不知。
而人這一生,又能有多少人可以朝夕相伴四十年呢。
四十年的漫長陪伴,足夠我把這個優秀赤誠的男人,深深鐫刻於心,且永生難忘……
一時間,縱然心底翻湧著千言萬語,我卻不知如何與他開啟這隔世的寒暄。
是他先開了口。
「你好陸希月,我叫陳誠,和你同系同班。」
同班?
我不免詫異。
他卻以為我的詫異是因不認識他而排斥,不由垂眸笑了下,指指一旁新生登記的花名冊,「我在你後面登記,所以,我們既然是同班同學,我可以順路送你去宿舍。」
我定定看著眼前青澀年少的陳誠。
記憶裡滿是他白發蕭索訴衷腸的模樣……眼眶莫名就有些酸。
我穩了穩心緒,回給他一個微笑。
「陳誠,謝謝你。」
謝謝你前世為我盡心盡力。
更謝謝你今生的再次陪伴……
我眼看著他怔在我的笑容裡,耳尖開始慢慢泛紅。
7
「不用謝,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