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雜亂的聲音,從刺耳到消散。
一切都結束了。
祁錦年。
愛你好疼。
永遠永遠……
不要再見了。
19
原來死亡,這麼痛。
痛到五臟六腑都在抽搐。
我想我的表情一定是扭曲可怕的。
對不起啊,好心的路人們。
嚇到你們,真的很抱歉……
實在對不起……
「學姐,學姐。」
耳邊的輕喚聲,飄飄渺渺,聽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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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皺緊了眉。
「學姐,醒一醒,是我,陳誠。」
「你沒有對不起誰,不要再說對不起了……」
「不怕了學姐,我們現在好好的,不要再哭了啊。」
耳邊由模糊漸漸變清晰的聲音,讓我費力消化了很久……
我還活著嗎。
撐開眼皮,我慢慢看清楚的,是陳誠布滿擔憂的臉。
記憶一點點回籠……
我想起,我在意識渙散之際,掙扎著撥出了緊急聯系人陳誠的號碼。
我知道祁錦年一定會棄我而去。
而要是真猝死街頭,我隻需要陳誠把我的屍體帶回醫學院就夠了……
如今看著陳誠疲憊憔悴的模樣,我內疚極了。
我跟他畢業後並沒有很多聯系,不過是上學時帶他做過幾次實驗的交情,恰好他現在專攻泌尿系腫瘤,也會回醫學院授課,所以我才找他捐贈遺體。
「對不起啊陳誠,給你添了好多麻煩。」
陳誠嘆著搖頭,「對不起這三個字,從你麻藥勁兒過後就一直在說個沒完。哪來的那麼多對不起啊?」
「麻藥?」我懵了,「我做手術了?」
我在陳誠的目光裡,看到了一絲不忍。
「摔傷導致的額葉出血,做了顱內引流。要是摔得再重一點點,你就沒命了。」
我整個呆住。
慢慢的,我把手試探著摸向頭部。
我的長發,一根都沒有了。
縱然我已經做好了將來化療會脫發的心理準備,可現在頭發一下子就因為手術給剃光了,我想象著自己的醜樣子,無力而難過的情緒,壓得我快要窒息。
可能是我的表情太難看,陳誠輕聲安慰道,「學姐,你別這樣。等引流管撤了,就可以戴假發了。」
我回過神,強笑著點了點頭。
黯然間,陳誠把我的手機遞給了我。
「學姐,祁學長他打了很多電話過來,我一直忙,也是剛剛才看到。」他語氣滿是謹慎,「要不要……讓他過來照顧你?」
20
我早就拜託過陳誠。
關於我的病情,曾經的老師和同學,非必要的話,一個也不要告訴。
我尤其叮囑,不要透露給祁錦年。
當初本是第一時間就想告訴他,我們說過不管好事壞事都不可以對對方隱瞞,我又那麼依賴他,那麼需要他給我勇氣和支撐,陪我跟病魔鬥爭到底。
但最後我發現,到頭來,我能依賴的,其實隻有我自己而已。
陳誠並不是一個話多的人,他當時都認真答應下來,一句也沒多問。
現在可能是覺得本來就得了癌癥的我,又不幸摔破了頭,實在太可憐吧。
「你幫我在你們院僱個心細點的護工行嗎,一對一,長期的那種,我想盡快轉到你們院去做治療。」
陳誠終於忍不住,「學姐,你和祁學長到底……」
我笑了下。
「他太忙,我現在不想打擾他。但以後我要轉交給他一些東西,還要麻煩你幫我。」
他看著我,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陳誠走後,我打開手機。
這才知道,我已經昏睡了一天兩夜。
現在已經是新年的第二天。
翻看來電記錄,祁錦年打給我的第一個電話,是在元旦的凌晨。想必那時候他媽和梁爽都沒「危險」了,他才記起我摔倒在跨年夜的狼狽模樣吧。
也或許是我惡意揣測,他媽可能根本什麼事都沒有,無非就是看不慣他陪我跨年。
他也不會去想,真正差點死了的人,不是他媽,而是我。
而微信上,他重復不停地在問我。
你到底去了哪兒。
你別賭氣行不行。
你怎麼還不回家。
……
家?
新的一年開始,我已經沒有家了。
何況你們家祖孫滿堂的未來裡,也從未打算給我留位置。
我靜靜擦掉眼淚,把他從通訊錄和微信上,全部拉黑。
21
轉到腫瘤醫院後,陳誠幫我安排了一間單人病房。
可是由於意外遭受頭部重傷,我的情況並不好,拔掉引流管後整日低燒不斷,血象很低。
這樣的身體狀況根本扛不住之前計劃要進行的腫瘤治療,隻能往後延期。
腰部的痛,也越來越重。
疼痛甚至不停在向骨頭縫裡滲。
我一向是個很能忍痛的人,胃痙攣的巨痛都能硬扛兩個小時不吃藥的我,如今已經到了每天離不開止痛藥的地步。
而在我又一次因頭暈而突然昏倒,被搶救過來之後,我看著鏡子裡瘦到脫相的自己,恍惚覺得,我可能扛不了多久了。
可我曾那麼努力的給自己打氣,我想活下去……
哪怕就多活一年,再讓我看一遍四季輪換,也好啊。
「小月啊,你家人都不在北城嗎?要是心裡有話沒處說,你跟我說說好不好?不要把什麼都憋在心裡,這樣對身體不好啊。」
護工劉姨是個很細心的阿姨。
我很喜歡她。
我有時看著她為我忙碌的身影,就忍不住在想,如果我的媽媽還在,會不會也是這樣溫柔呵護我。
不,不,幸好爸爸媽媽都走了。
否則讓他們承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慟,我怎麼舍得。
活下來的人,真的比死去的人更煎熬。
我再了解不過。
我向劉姨寬慰的笑,「我爸媽都去世了,我現在一個人無牽無掛的,您放心我好啦,我也沒有什麼心事,我這人就不太愛說話而已。」
劉姨愣了下,嘆息道,「好孩子,對不起啊,劉姨不知道……」
「沒事兒。」我笑。
她趕緊岔開話題,「聽陳醫生叫你學姐,你也是個醫生嗎?」
「嗯,從前是。」
爸爸臨終的燒傷模樣,是我揮之不去的痛。
所以我選擇了燒傷外科,在科裡也算年輕有為,主任都管我叫「陸一刀」。
可惜,我後來,再也不能給人做手術了。
「小月你二十幾了?還沒對象吧?你看著比我兒媳婦小,我兒媳婦二十六,馬上就要生了。」
生病以來,我頭一次笑得這麼開心。
「我都三十五啦,又醜成這個樣子,劉姨您可真會哄人。」
劉姨詫異看著我,「我才沒哄你,我第一天看見你就想,這麼年輕的小閨女得了這種病,爹媽不得心疼死啊。」
我笑著笑著,扭過頭去,輕輕擦了擦眼睛,「做您女兒,或者兒媳婦,肯定很幸福。」
「哎喲,可別這麼說,你要是嫁了人,婆婆非得把你寵上天。這麼漂亮又好脾氣的小閨女,又懂禮貌又體貼人,說話還總是溫溫柔柔的,聽著就讓人舒服,誰家娶了你可是有福氣了。」
他們會覺得有福氣嗎?
我晃了晃神。
那天祁錦年為了他媽吼我時充滿厭惡的眼神,和楊秀華往常看我的眼光如出一轍,就像尖刀狠狠插在我的心口。
終究是母子情深。
我的心,從那一刻起,就徹底的碎了。
到現在也還是碎著的。
隻不過,已經沒那麼疼了。
我笑了笑,不想再繼續婚姻的話題。
我對著鏡子理好長長的假發,又擦了點唇膏,讓自己的氣色看上去稍稍好了些。
「劉姨,陪我出去透透氣吧。」
「好,陪你多聊聊,看你有點精神頭兒了,我也高興!」
「扶著我走幾步行嗎,我不想坐輪椅,看上去像個廢人。」
「那可不行,上次扶你出去散步結果你暈倒,陳醫生都跟我生氣了,也把我嚇個半死!你要聽話我就帶你出去,要不你就乖乖給我躺床上瞇著。」
我無奈地笑,「好好好,我聽話。」
剛好陳誠的電話打了進來。
「學姐,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我向劉姨眨了眨眼睛,笑問他,「你攻克了腎癌難題嗎?」
陳誠從來都是一板一眼,有事說事,是個幾乎不會開玩笑的人。
他今天卻難得笑了一聲,「那倒還沒有,不過我跟老師和腦科專家會診後,針對你的情況研究出了新的治療方案,我很有信心……算了,我一會兒去病房找你,詳細跟你說。」
他很高興的樣子,匆匆掛了電話。
劉姨比我還激動,「太好了小月,我說什麼來著,好人必有福報,等你身體好了,劉姨給你做各種各樣的好吃的,保證把你喂得白白胖胖的!」
窗外的陽光暖暖映在身上。
把我的心也照亮了。
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如此渴望,能夠好好活下去。
22
這天的天氣特別好。
也可能是覺得病情有了希望,心情大好的緣故,我竟覺得身上都沒那麼疼了。
因為我身體太弱經不住外面的冷風,所以劉姨隻能推著我在樓裡一圈圈轉。
她光挑有陽光的窗子處走,一路碎碎念要我多曬太陽,增強體質。
我其實都快被曬暈了,可心裡卻暖暖的。
被長輩疼愛的感覺,原來這麼好……
陳誠又打來電話,說他已經到了病房,我們便開始往回返。
路過一間醫辦室時,吵架聲意外傳出來。
我從來都不喜歡湊熱鬧,本想跟劉姨說快點走。
但是卻忽然聽到一個男人的嘶吼。
「我們家老爺子不過就是摔了膝蓋動個小手術,怎麼你們把好好的人就給治沒了!」
「明明就是醫療事故,你們偏咬死了不承認!不就是不想賠錢嗎?行,那就賠命吧!」
「今天你們誰也別想活著出去!都給我們家老爺子到那邊贖罪去!」
緊接著就是摔砸重物的巨響,和尖叫慌亂的呼救聲。
我和劉姨都是一驚。
報警肯定是來不及的。
「劉姨,快去喊保安!」
「好!我馬上去!」
而劉姨剛消失在走廊邊,醫辦室的門就忽然被撞開,兩個護士攙扶著一個上了年紀的女醫生,踉蹌往外跑。
那女醫生緊緊捂著肩膀,刺目的鮮紅染紅了她的白衣。
更惡劣的是,一個年輕些的男人死命抓住她們三人,另一個中年男人則揮舞著帶血的刀緊追不舍,胡亂瘋狂地刺向她們。
我忽然就想起了我的恩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