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我沒有法子,隻好放低聲音:「我想請你幫個忙,找一找我爹的卷宗……」
話未說完,他冰涼的手便一下捂住了我的嘴巴。
「唔?」
他看了看四周,一把將我拉進屋,閉上房門,疾言厲色:「你要那個做什麼?」
我甩開他的手,急道:「沈一謀,我爹是被冤枉的,我想看看卷宗,為他翻案!」
「你瘋了?這不是你能看的東西,何況他已經認罪,再無轉圜的餘地,你這是白費工夫。」
「白不白費,做了才知道!沈一謀,我爹當年對你多好啊,你就不能幫幫他嗎?」
「你根本不知道這案子牽涉到什麼!薛辭盈,沈家百年望族,不能毀於我手,我是不會幫你的。」
他冷冷轉過臉,不再看我。
我望著他,心又涼了一半。
當初我求他娶我,他也是這樣說的,他說,沈家百年望族,他是嫡長子,自幼背負無數人的厚望,不可能為了我,自毀前程。
也罷。
反正來之前,我也沒有抱多大的希望。
「好,我知道了。這幾盒糕點你收著吧,就當新年禮物了,過年我就不來了。」
我放下禮物,落寞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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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一謀忽然轉身:「薛辭盈,別再查了,我是為你好。」
「嗯。」
我頭也不回,打開門走了。
出了沈府,我抬頭望著天,深覺無力。
上一世,我爹叫我什麼也別管,什麼也別做,我聽話了,結果最後,他和娘還是沒能回來。這一世,我總得做些什麼啊,可是,我又能做什麼呢?
臘月的風,刀子似的割得人皮膚生疼,我彷徨地哈了一口氣,暖了暖手。
一抬頭,便見春喜從雪中跑來,邊跑邊喊:「夫人!顧大人回來啦!」
4
我趕回去時,顧行淵一行人已經到家門口了。
風雪正盛,他身騎白馬,身姿卓然,隻是身後清清冷冷的,隻有一個隨從。
我有些內疚,倘若不是因為娶了我,顧行淵早已經平步青雲,前呼後擁,哪會如今日這般寒酸。
「夫君。」我停下步子,笑著喚他。
顧行淵轉過頭,看見了我,眼中閃過一瞬的訝異,但很快就壓了下去,縱身下馬,攥著韁繩道,克制而疏離:「我回來了。」
我與他相對而立,陌生得不似夫妻。
雖然想好了等他回來,要對他好一些,譬如一定要抱抱他,給他暖一暖凍壞的手,譬如跟他說,我其實很掛念他,盼著他回來。
可等他真回來,我卻局促起來了。
我寄的信他看見了嗎?怎麼他好像,也沒有多高興啊?
我有點不自信了,但還是走過去,努力笑笑,望著他:「你今年,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燕門無事,便提早回來了。」他道。
隨後,攥著韁繩的手緊了緊,問我:「你寫信叫我早歸,可是家中出了什麼事?」
我怔了怔。
忽然明白,他為何如此了。
因為我從來沒對他好過,因為我從未回過他的信,所以他下意識地以為,我寫信給他,寄寒衣給他,必定是因為家裡出了事,需要他回來。
「不是。」
我望著他,字字誠摯:「是因為,我想你了。」
他的手一僵,心分明亂了,可是不知為何,他很快便清醒了。
沉默片刻,他看著我,目中帶著淡淡的落寞:「是嗎?可是,你剛從沈府回來吧?夫人,你禮佛兩年,素淡至極,今日穿了舊時的鮮妍衣裙,卻是為了去見他。」
我腦海有一瞬間的空白。
上一世我心死如灰,每日青燈古佛為伴,從未梳妝打扮過,這一世,我想打起精神來,好好活,不想卻被他誤會了。
我急忙解釋:「不是的,我不是為了見他才穿成這樣,而且我找他,是因為……」
要卷宗這種要坐牢的事,實在不好隨便跟人說。我急得抓耳撓腮,胡謅道:「他欠了我的錢,我是去要債的……」
這理由太鬼扯,他果然不信,轉過眼,失望又難過。
「是嗎?」
他笑笑,很快,輕吸一口氣,將情緒抽離,淡淡看向我:「你說是便是吧。」
說罷,轉過身去招呼隨從:「平安,把東西搬到書房去。」
我立在一旁,惶然無措地看著他走進家門,背影蕭瑟。
春喜急得直嘀咕:「顧大人這是怎麼了呀!」
我定了定神,追上去攔住他。
「搬到臥房去吧?書房多冷啊。」
他語氣淡淡:「不必,我習慣在書房休息。」
「那我來幫你收拾東西。」
「不必。」
「那我去給你打掃房間吧!」ȳȥ
我想跑到他前面去,卻腳一滑,差點摔倒,顧行淵眼疾手快將我穩住,很快就收回了手。
他看著我,薄唇緊繃,情緒再難壓抑。
「辭盈。」
他染墨般的眸子定定地看著我,聲音微顫:「你若有什麼需要我做的,盡管說就好,我自會為你去做,你不必這樣委屈自己。」
我啞口無言。
他是認真的。
他不相信我會突然轉性對他好,他寧可相信,我是想要利用他。
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以前的我,對他太不好了。
5
春喜和平安去做飯時,我默默立在書房門口,看著他整理東西。
我嘆了口氣,忽然覺得人生好難。
我重生歸來,想給我爹翻案,一個月了也沒有進展,想對顧行淵好一些,剛見面就搞砸了。
我紅了眼圈,站在門口掉眼淚,看著顧行淵,不說話,也不走。
顧行淵無奈走了過來:「你別哭了,外面這麼冷,凍壞了怎麼辦?」
我一下撲進他懷裡:「你還知道怕我冷著,你這樣絕情,幹脆叫我凍死在外面算了!」
他身子一僵,心發瘋地跳起來,卻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與他從未有過肌膚之親,他一時不能習慣。
「我,哪裡絕情了?」他聲音發顫。
「你有,你這也不必,那也不必,全然看不見我的關心,隻會臆測我!」
我抱他抱得更緊了些,真誠地望著他:「顧行淵,我想通了,我想跟你好好的,從前對你不好,是我的錯,以後我再也不會那樣了,我們好好過日子,行嗎?」
他愣愣地看著我,我知道,他仍是不信的。
但最終,他還是妥協於我口中的美好未來了。
即便懷疑前方是深淵,也忍不住想要走走看。
「好。」
「那你還不抱抱我?」
「好。」
溫熱的手,生疏地扶上我的背,我看不見他的表情,隻能感覺到他的手,默默將我抱緊。
我在他懷裡偷笑。
我就知道,這一招定然管用。
6
這夜用飯時,我一個勁地給顧行淵加菜。
他聽話極了,我夾什麼,他吃什麼,就是不怎麼說話。
夜裡休息時,他又習慣性地去了書房。
我直接抱上被子去找他。
他坐在書案前,正在寫述職文書,抬頭看我開門進來,一時愕然。
我裹著被子,乖巧地在他旁邊坐下:「我來給你磨墨吧。」
他放下筆,要趕我出去:「不用,天冷,你早點休息。」
「我不。」我固執地往他身旁湊了湊,又將被子分他一半,蓋在他腿上。
「這麼冷,你這書房連火也沒有一盆,你還穿這麼薄,太不愛惜自己了,小心凍成老寒腿,等你老了腿疼,我可不會管你的,快點,蓋好。」
暖暖的被子搭在腿上,他看了看我,還是無法拒絕,疏冷的目光終究融化。
「好。」他沒有多說什麼,隻是轉過頭,拿起筆,繼續寫他的文書。
顧行淵的字真好看啊,遒勁有力,又不失精致,不愧是探花郎,字和人一樣漂亮。
隻是那手,卻被凍出了好幾道裂痕,瞧著觸目驚心。
我眼圈紅了紅,忍不住問他:「顧行淵,你手疼不疼?」
他頓了頓,一邊寫,一邊道:「不疼,燕門苦寒,凍傷是常有的事,我這一點傷,跟燕門被凍死的百姓相比,不值一提。不過,如今亂賊已除,民生恢復,再也不會有人凍死了。」
我的心緊了緊。
以前總聽人說,顧行淵在燕門聲望極高,像他這樣心懷百姓的,也難怪百姓敬他。
我趴在桌上,越看他越覺得喜歡。
這樣的人,不該永遠居於人下,一腔抱負得不到施展。
我既重生一回,便一定要好好活,既要救回阿爹阿娘,也要救回顧行淵斷送的仕途。
良久,他發現了我的目光,轉頭看我:「你笑什麼?」
我眨眨眼:「我開心呀,我怎麼撿到個這麼好的夫君,長得好看,人品又貴重。」
他的耳朵倏地紅了,略有幾分慌張地轉過去:「說什麼呢。」
他寫了幾個字,又擱下筆:「太晚了,你快回去睡吧。」
「我不,我等你。」
我朝他身邊擠了擠,他身子一顫,克制著,不急不緩道:「不必等我,我倦了,便歇在書房。」
「我要跟你一起睡,夫君,去臥房好不好?我們本就是夫妻呀。」
他呼吸凝滯,似是忍了又忍:「辭盈,聽話,我不想你將來後……」
不等他再說什麼,我起身環住他的脖子,親了一下他的唇。
顧行淵身子一震,心跳得極快,染墨一般的漆黑的眸子落在我唇上,遊離片刻,如被蠱惑一般,掐住我的腰惡狠狠地親了上來。
我渾身酥麻,隻覺得自己仿佛要被他揉進身體裡了。我從不知道,他一個文官,力氣竟能這麼大。
理智消失的最後一刻,他嗓音沙啞地問我:「薛辭盈,你可想好了?」
「嗯。」
「別後悔。」
……
7
翌日清早,顧行淵用被子將我裹住,抱回臥房。一開門,恰遇見春喜和平安起床打掃庭院。
他們兩個年紀小,硬是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隨後雙雙羞赧低頭,紅著臉跑開了。
顧行淵將我輕輕放在床上,眼中帶著淺淺的笑意:「你再睡會兒,我上朝去了。」
我乖乖點頭:「嗯。」
他親了親我的額頭,要走,又忽然回過頭來問我:「你有沒有什麼想要的,我回來時給你帶。」
「我要梨蓉糕。」
「好。」
他溫柔笑笑,這才走了。
我睡到中午才起來,用過了飯,便帶著春喜出門置辦年貨。
下午時,又去驛站,想法子給我爹娘寄了些衣物和治傷寒的藥。
他們被發配寧古塔,常年有專人看守,尋常時候,信件和物資都到不了他們手上,隻有過年的時候,看守才會通融一二。
我在包裹中夾了信,隻說了自己近況很好,讓他們保重身體,別的,什麼也不能寫,這信從寄出到送達寧古塔,是要被翻來覆去檢查許多遍的。
回去的路上,我恰巧遇到顧行淵下朝回來。
他沒發現我,正站在一家首飾店前挑選。我按住春喜,叫她別出聲,兩個人一起躲在旁邊偷看他。
首飾店的店主認得顧行淵,笑呵呵地問他:「顧大人,給夫人挑首飾吶?」
顧行淵笑著點點頭,拿起兩支簪子,眼底的溫柔幾乎要化成水淌出來。
「挑好了嗎?大人?」
「總覺得,她戴哪支都好看。」
「那就都要嘛!大人您這麼疼夫人,夫人一定會很高興的。」
顧行淵抿唇輕笑,將兩支簪子一並遞給老板:「都要了,仔細包好。」
「好嘞!」
我躲在後面,聽得心花怒放,春喜也激動得直揪我的衣裳。
我正打算跑過去找顧行淵時,忽聽得背後一陣騷亂。
「抓逃犯!抓逃犯!」
一匹馬瘋跑過來,所到之處,雞飛狗跳,許多人被撞倒,哀號不止,路人紛紛沖向路邊,掀翻了沿街的小攤,瓜果蔬菜滾了遍地,我和春喜也被擠到了縫裡。
顧行淵回頭看去,臉色一變,跑向那逃犯。
他手無寸鐵,跑去追那惡人做什麼!
「顧……」
尚未喊出口,便見他腳下一蹬,竟翻身上馬,將逃犯揪住,二人雙雙滾落在地,寒光一閃,逃犯抽刀向他劈去,他側身一躲,反手奪刀,手起刀落,斬了他雙足,鮮血噴湧,殘肢飛滾。
我僵在原地,怔怔地看著顧行淵。
他面上濺了兩三滴血,目光冷峻駭人,似山中野狼。
逃犯直挺挺倒在他旁邊,血染長街,哀號不止,他隻淡淡掃了一眼,便將刀扔給趕來的士卒,出示腰牌,音色森寒:「拖走。」
腳下那半個人被抬走之際,他才抬頭,從人群裡望見了我。
他愣了愣,一瞬間,目中的兇狠瞬間土崩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