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以有更好的愛她至深的郎君。
但是感情往往走心,又不由心。為誰心動,喜歡誰,總有些緣分,像是從第一眼就撞上了。之後頭破血流,也是緣分……羅令妤發著抖、落著淚,她眼中發紅,如此才更難過。
手指抓著他的袖子,指尖在他袖上的雲紋上扣動。
他吻她時這般動情……於是她更怕他不在了。她夢到過他不在的世界,隻是一個臆想,就覺得生死麻木。
懷裡的女郎不掙扎了,眼睛卻像是落雨。親她的時候溫情柔和,卻隻親到她的淚。陸昀輕輕嘆口氣,抬起了眼睫。他從後抱著她,側著臉,與她水漣漣、紅通通的眼睛對視。
羅令妤手推在他胸前:“你真的會死啊,你別不信我。”
再一次聽到說自己會死,郎君心頭微亂。強行鎮定下來,陸昀沉默一下:“……妝花了。”
羅令妤:“……?!”
她頓時崩潰,罵他道:“你怎麼這樣?人家心裡難過死了,擔心死你了,你還在開玩笑。有什麼好笑的?你說我妝花了以為我就會去找鏡子麼?”
但她確實身子緊繃,眼睛不安地亂飄,想要找鏡子貼妝……
愛美如命的佳人啊,和旁的嫻雅溫婉的佳人如此不同……心情復雜下,陸昀莞爾。
他不逗美人了,牽著女郎的手與她一道坐下。坐到妝鏡前,羅令妤悄悄瞥陸昀,見他垂目望來,神情難說好還是不好。羅令妤猶豫下,眼神還是忍不住向銅鏡中的美人瞄了一眼。身後陸昀久未吭氣,羅令妤便琢磨著自己的妝到底有沒有花……冷不丁的,身後陸昀開口:“晚上北國公主的人刺探軍情,被魏將軍巡察時捉到。北國公主大約覺得男人就該沉迷於她美色,她不服氣魏將軍,拒不提供線索。魏將軍盛怒下,刀要揮下殺人,被我攔住。”
陸昀起身,將窗子關好。窗口地上的毯子淋湿了一大片,陸昀踱步回來,平靜的:“他寒門出身,背後沒有根基。殺了和親公主的後果,魏將軍承受不起。羅令妤,你平日耍心機我都不說你,但你這一次,是在害魏將軍。不要有害人之心,我怎麼與你說的?”
羅令妤垂目,被他平靜的言辭說得心中顫抖了一下,略微狼狽不堪。她太在意陸昀對她的評價,時刻疑心他瞧不起她。是以他每次看破她的陰暗面,她都不好受。但是她也沒有別的辦法——讓陸昀死,她來背鍋,魏將軍來背鍋。
那當然是魏將軍來了。
羅令妤抿唇:“我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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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錯了,”陸昀淡聲,“錯就是錯,不要狡辯。但是令妤,我相信你不是那種人……你定有理由……”
羅令妤猛地抬眼看他,眼中還含著淚,她神色卻震驚:“你相信我不是那種人?”
陸昀微笑,再次伸手,這次用袖子擦去她眼角的淚。他低聲:“若是吃醋,這醋也未免太可怕。我的心上人,不至於對我不信至此,對麼?”
羅令妤怔怔的、淚眼婆娑地看他。目中神情閃動,良久,她點了頭:“是,我有理由的。因為我不想害你,也不想將我卷進去。而且我覺得魏將軍不會為此而死,因為有你在,你不會讓他臨戰而退。而我之所以這麼壞,是因為我覺得你會被那個公主害死。”
陸昀眉輕輕地跳了一下。
他仍然神色平靜,聽她繼續說。
羅令妤這才深吸一口氣,慢慢說給他。她早就想說給他,可是那個公主一直插在她二人之間,她總在半真半假地和陸昀生氣。況且陸二郎說那個夢是大雪大霧日,離現在還有段時間,羅令妤想她有更好的機會說服陸昀。
陸二郎能預知他的未來,陸二郎說自己做了兩個夢,夢裡的陸三郎都是死局。死劫難解,卻必須要解。陸二郎的夢當是真的,陸二郎這半年以來的瘋魔狀態不是作偽,他原是快要被自己的夢折磨瘋。
於是羅令妤千裡奔赴來尋陸昀,她掙扎過,這已經是她掙扎過的結果了。
羅令妤:“……所以,那個公主會害死你,我不能看著你死。與其如此,不如一開始就讓她死。”
陸昀良久沉默。
羅令妤謹慎地觀察他的神情,她忐忑不安,怕他不信。羅令妤心中煩躁,因自己一開始也不信陸二郎的夢。陸昀要是也不信,陸二郎又不在,如何說服他……陸昀逼自己冷靜下來,不為自己夢中所死牽引情緒,他道:“不可能。”
羅令妤心一沉:果然,他根本不信。
她心裡著急,刷地站起來要說話。陸昀慢慢道:“這個夢縱然是真的,邏輯不太對。怎麼可能有這樣的預言夢?”
羅令妤著急:“你這個人就是自負!世上無奇不有,怎麼就不會有預言夢了?難道你二哥會害你,我會害你麼?我們這麼折騰,是吃飽了撐的耍你玩麼?邏輯不對、邏輯不對……做夢講什麼邏輯,當然邏輯不對了!我就知道你這個人不好說服,你肯定還以為我是嫉妒才要殺那公主。那你便這麼以為吧,你就覺得我是惡人吧!”
陸昀目中含了笑,聽她噼裡啪啦說一大通。陸昀笑:“我說了一句話,你就這麼一大段回我。還說了粗俗話……這麼著急,一定是心裡愛極我了。”
羅令妤見他臉皮這樣厚,當即的:“呸!”
陸昀伸手拉她重新坐下,笑得肩膀顫抖,但在羅令妤怒不可遏的瞪視下,他收斂了自己心中的歡喜暢意,說道:“……我說邏輯不對,是因為假使我信夢是真的,可是二哥怎麼可能做我和你的預言夢?”
“我和你愛不愛,恨不恨,與他有什麼關系?會影響到他?不可能。一個和他本身無幹系的夢,你告訴我說他日日做這個夢……我不信,”陸昀輕笑,“難道還真的是前世,前世我死了化作冤魂,找二哥為我伸冤?”
羅令妤怔了一下,慢慢冷靜下來。她就一直覺得陸二郎的夢哪裡怪怪的,原來是這個地方。是這個和陸二郎沒什麼關系的地方……她和陸昀到底自私,理解不了有人會做和自己不相幹的夢。但是事關陸昀,羅令妤強撐道:“怎麼會無關呢?你是他最疼愛的弟弟,你若是死了,他必然難過。這不就是關系麼?為了他的好心情,為了他不愧疚,他就想改變命運啊!但我才不信是前世,我覺得就是預言……因為他的夢是變化的。他自己都說不清,弄不明白。”
陸昀搖了搖頭。
他否認的是什麼,他卻沒再說。
通常人做夢,多多少少都和自己有點關系。就是前世今生,那也是自己的前世今生。就算不是自己的前世今生,也必然是感應到別人的需求。羅令妤說陸二郎的夢始終圍繞著陸昀和羅令妤,陸昀始終不信這點。陸昀不信鬼神,但倘若真有鬼神,他真的有前世,真的會被冤死……陸昀覺得他也不會找二哥伸冤。
二哥是一派天真之人,陸昀真要找,選的也會是劉俶。甚至哪怕選羅令妤,二哥也不會是他的考慮對象。
那麼陸二郎為何做與陸昀有關的夢?
其中必然有什麼,被他們忽視了。
陸昀心中思量自不說,在羅令妤不認同的目光下,他又說起來夢的內容:“……而且你說我會被北國公主害死,我也不信。”
羅令妤:“……”
她怒得站起:“你怎麼又不信?!你就沒有信的吧?我說什麼你都不信,你到底信什麼呀?”
陸昀笑:“你怎麼又生氣了?還不容人有自己的想法?”
羅令妤哼了一聲,她坐下後瞪著陸昀,心中想:我就聽聽你有什麼想法。
陸昀沉聲:“你說我自負我也認了,但我不可能被一個敵國公主的進言害死。北國公主沒有那麼大的能量。”
羅令妤嫉妒他竟然為那個公主說話,便恨道:“當然不是她的進言為主導因素啊。而是她正好選在合適的時候開口,正好讓朝廷棄你。”
陸昀反問:“朝廷是誰的?朝廷怎麼可能棄我?”
羅令妤一下子怔忡。
她本想說朝廷當然是陛下的,但是她又想起朝廷官員都是世家子弟。世家怎麼可能棄陸昀?世家的權利很大,可以左右朝政。他們與皇家拔河……然而在陸二郎的夢中,世家確實在左右搖擺,隻是他們顧的是自己的利益,他們不是要殺陸昀,而是要讓陸昀回建業。
放棄南陽。
陸昀抽絲剝繭一般,誘導著羅令妤:“倘若夢是真的,為何在夢裡,我不回建業呢?我若是回了,死的便不是我了吧?”
羅令妤心口一顫,她眼眸驟縮,心想未必。陸二郎分明兩次都夢到陸昀的死,陸昀的死像是一個劫數一樣,豈會輕易躲過……但羅令妤不敢承認,她勉強笑道:“一定可以的。隻要那個公主死了,你就會……”
陸昀看著她,她漸難堪,沉默下去,不再說了。
陸昀嘆氣。
他總在她面前嘆氣,好像她總讓他發愁似的。羅令妤腹誹著陸昀,低下的視線看到郎君行雲流水一樣的衣袍下擺掠起,頭頂黑影一沉。她抬目,看到陸昀蹲在了她面前,他握住她放置在膝上的手。
蹲在她面前的郎君仰望她,輕聲:“令妤,若我在夢裡留在南陽而不是回建業,我一定有理由。那個理由一定不止北國公主。我不可能突然間失了智謀,在夢裡變成傻子被人陷害。如果我會死,我一定有不得已的原因……那個原因是什麼,我現在還不知道,但我總會知道的。我仍然堅信一個敵國公主的話不足以害死我,她可以影響陛下,她不可能影響所有人。而南國不隻是陛下的。在我們不知道的地方,一定還有別的事情發生。未知的危險,比已知的讓人心慌,你說是不是?”
羅令妤猜到他要說什麼了,她不情願地撇了下嘴角。
陸昀:“讓北國公主去建業吧。我要和二哥通信,要詳細弄清楚這件事……但是已知危險,我自有辦法應對,你說呢?”
羅令妤低下頭,俯眼望著郎君搭在她膝上的手。她輕聲:“隨便你。可是我不管你做什麼,我就是不會讓你死。不管你什麼理由,如果我發現了,我看到了,你不能避免的話,我一定會用我的方式來。哪怕雪臣哥哥恨我。”
陸昀握她的手一緊。
聽到他的呼吸微重。
可見他情緒之起伏。
羅令妤始終低著頭,良久,才聽到陸昀說:“我永不會恨你的……令妤,我們會度過這個難關的。”
陸昀停頓了一下,聲音放柔:“可是這樣的事,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直接告訴我,今晚魏將軍就不會差點殺公主。你不告訴我,卻自行做主,雖說是為了保護我,但內心深處,還是因為不信我吧?你平日多依靠男人,怎麼在關鍵的時候不依靠男人呢?令妤,為什麼不信我?日後再有這樣的事,能不能與我商量,能不能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