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陸昀在場上繞了一圈,與士兵們客氣而生疏地聯絡了一下感情。陸三郎身上屬於世家子弟的清貴傲氣,讓他幾乎沒有平易近人的可能。顯然陸三郎也不打算勉強自己,不打算平易近人。魏將軍和將士們開了一壇又一壇的酒,眾人喝得面紅耳赤,陸昀到邊上,隻是禮貌性地喝了幾杯酒,也無人多說。
魏將軍更是不耐煩地揮手:“走開走開!你這樣喝不了酒的,不要擾我等的興!”
陸昀在他耳邊抓住機會提醒:“將軍能喝倒這些北國使臣團麼?從他們嘴裡問清楚緣故,之後告訴我,我想辦法攪和掉他們的狼子野心。”
魏將軍喝得頭大時,隨意擺了擺手。他嗤笑一聲,鄙夷陸昀又要耍心眼,折騰這些北國人。但術業有專攻,魏將軍從不在這種事上駁陸昀的面子。魏琮抱著酒壇子晃悠悠地站起,他振臂一招呼,喝得東倒西歪的將士們哗啦啦隨著他一起站起,去找北國使臣團喝酒。
陸昀回到酒宴上入座,正是挑了羅令妤身邊的位置。女郎託著腮看他,鳳眼微斜:“你喝了多少酒?”
陸昀心悅她主動與他搭話,且那邊酒鬼們忙著喝酒也無人看他們,他便笑著勾住她的肩,要將她往懷裡帶。陸昀在她發間輕嗅了一下,笑道:“我騙他們的,我沒喝幾杯。”
羅令妤似笑非笑:“原來你知道自己不能喝啊。”
她伸手欲推他時,忽感覺到背後有雙眼睛盯著。羅令妤眼角餘光輕掃,看到那位公主低著頭掩袖喝酒,好似並沒有看他們。但是到底看沒看嘛……羅令妤不推陸昀了,而是乖乖被他抱著,任他在她眉心眷戀地親了一下。
陸昀咬牙:“別再提我那丟人事!”
羅令妤嗔了他一眼。
他卻又忍不住,來問:“我那晚有做什麼嗎?”
說話間,摟著她腰肢,摸到女郎腰間骨肉,食髓知味一樣,他漸失了分寸,手向上跳了跳。陸三郎俯眼向下,見燈火蒙蒙,女郎垂首。透過領子,見雪山逶迤淺行,稀薄的蓬雪覆著一層光,朦朦朧朧,欲語還休。
眼底生了火,心中起了雜念,手下就沒了章程。暗火燒著,蛇一樣遊動,如撫摸上等綢緞。眾目睽睽,他好似已經忘了,好似隻看到她,於是俯來、俯來……羅令妤駭然推他,低聲咬牙:“你做什麼?你瘋了……你莫非又喝多了?”
他何曾這樣過?以前頂多親親摸摸,何曾有這樣架勢?
陸昀回神,掩下目中火熱,面上燥紅卻不退。他將手挪出來,隻持著不在意的輕浮笑意,緩解她的緊張。而他低頭咬她耳下的珠子,聲音含糊帶笑:“我沒喝多……晚上來找我吧,嗯?”
羅令妤哼道:“不去。我才不與酒鬼多說話,我說再多,你也不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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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昀解釋自己沒醉,但是羅令妤故意說不信。
她仰著臉,燈火照在眉目上,雙頰如緋。那般皎皎光華,光影交織下驚心動魄,何等美豔。陸昀看得心動,喉間滾動,再次低下臉,與她輕笑說話。她便又躲又笑,纖長的手指戳上郎君傾過來的臉,不許他碰她。
竟這樣玩鬧。
旁人忙著喝酒、忙著應酬國事、忙著互相試探,陸昀竟喝多了酒,與羅令妤那樣又這樣。他笑起來的樣子,溫柔深情又氣質飄虛,帶股子浪蕩味兒。浪蕩卻不淫,郎君舉手抬足間的風流,勾人心魄,食人骨肉。
北國公主垂下臉。
當夜一直鬧到凌晨,酒宴才結束。魏將軍早喝得人事不省,陸參軍安排諸人回營歇息,將所有人送走後,他再次試探了羅令妤一下。羅令妤問:“找你做什麼?”
陸昀低聲緩笑:“哥哥送你個禮物……你與哥哥說說話可好?”
禮物什麼的,不太感興趣。羅令妤想到陸昀那架勢,仍是守著最後一道關,不肯與她燕好。那她晚上與他在一起,又有何意義?他一個大男人,總不至於讓她為了睡他,為了維持住這段感情,還要用藥吧?
羅令妤義正言辭地拒絕了陸昀。
陸昀嘆口氣,她既不願,他也不勉強。
陸參軍不太高興地回了營帳,倉促洗漱一番後,也不睡覺,而是伏在案上,熬夜批改自己攢下許多的公務。身兼數職,忙碌起來自然也要比旁人多花些時間。他從一堆公務中找出堆成山的信,看到皆是陸二郎寫的。陸三郎壓力極大地嘆了口氣——他的二哥,每天都有這麼多信送來。
拉拉雜雜扯一大堆,每每說不到重點。隻因寫信頻率太高,根本無重點。
陸三郎在信中翻找,好不容易尋到了陸二郎之後談及羅令妤懷孕烏龍事件的信。原來這封信早就發過來了,隻是陸二郎的信太多,被他那個行事瀟灑風流的三弟直接忽略了。
陸三郎心情怪異地看著這封信,看到信中二哥抱歉的語氣,他的心神卻不自禁地飄遠了。想到若是羅令妤真懷孕了,那該多好。他期待了那麼久,他日日想著那個無緣的孩兒。再想若是生個女孩兒多好,他們陸家陽盛陰衰,就沒有幾個女孩兒。他和羅令妤的女兒,必然極為漂亮。
陸昀低頭微笑,笑中帶悵。
猛然間,外頭傳來幾聲爭執。夜深人靜,陸三郎抬起頭時,毡簾一掀,外面爭執聲結束,北國公主披著厚實的灰鼠毛大氅走進了帳中。公主立在帳門口,目光幽幽若若地看著他:“我有話與你說。”
陸昀皺了下眉:“夜已深了,明日再……”
北國公主冷冰冰道:“你從我這裡買走了燈,送與你那心上人,我可不曾多說什麼。怎麼我有事,陸三郎就不能多聽兩句?”
陸昀沉默,不再說話。
公主向外看了一眼,示意人都退下。帳中隻剩下她和陸三郎二人,北國公主向前走去,站到陸三郎面前的幾案三步外。她俯下眼睛,聲音柔了下去:“陸三郎,我聽說過你的大名。尋梅居士的名氣,我們北國也是流傳的。我最後問你一句,你當真不願娶我?雖為利益,但我確實傾慕你。”
陸昀敷衍地笑了下:“承蒙殿下厚愛,但是不必了。”
他雖沒有說出口,但他的眼神很明顯:傾慕我的女子,太多了。你又強在哪裡呢?
陸三郎是個清高傲慢的人,他即便不惡語相向,那不將人放在眼中的、漫不經心的神情,也極為傷人。兩人相交,你已心動至極,於他不過是尋常事件。郎君眼底深處的無情和厭煩,讓北國公主面上難堪。
她沉思了一下,見陸昀俯下眼去,她心中破釜沉舟,手指落到了自己大氅上系著的衣帶上。
衣衫倏地滑落。
陸昀猛地抬眼,銳寒目光看來,然極快的速度,北國公主尚不曾看清,就見他重新垂下了眼皮。陸三郎端坐案後,動也不動,除了抬眼垂眼這樣簡單的動作,他連放在幾上的手肘都沒晃一下。
分明是心之涼薄,無人能及。
北國公主呼吸重起,幾多狼狽、窘迫、寒意拂身。她赤身站在他面前,看到他那不在意的低垂眉眼,目中就噙了熱淚,惱怒至極——竟是動也不動,連起身躲開、為她披上衣都不曾。他的溫潤端方呢?
陸昀本質是個何等無情、不給人情面的人。
陸昀:“公主請回吧,莫汙我之名。”
北國公主顫聲:“我汙你的名?!你竟看也不看,你……你這樣無情無義的人……”
“刷——”
帳簾突得一掀。
北國公主分外駭然,連忙蹲下去抱住自己扔在地上的大氅。她瑟瑟發抖,潤柔的肩骨露在空氣中,長發如雲散落。她萬分害怕自己這樣的窘迫被人撞到,而她看到陸昀眼神一變,竟站了起來。
公主回頭,見到羅令妤端著一碗湯水,神色詫異地站在帳門口。
公主掩飾的倉促動作,不足以消滅帳中的證據。羅令妤擰眉,笑意收起,臉若冰霜,看向陸昀。陸昀平靜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羅令妤眼冒怒火,冷笑一聲,一下子摔了手中碗,她轉身就走。臨去前,她憤怒地瞪一眼公主,氣得發抖,卻沒做什麼。女郎掀簾而走,陸昀看也不看周邊,抬步就追了出去。陸昀急聲:“令妤,聽我解釋!”
帳簾掀了又落,冷風吹來,遙遙聽到外頭男女的吵聲,火氣甚大。而空落落的帳中,眼淚一滴滴掉落,北國公主沉默地穿好衣裳。那兩人竟都無視自己,北國公主暗恨至極,抖得更加厲害。從未受過這般侮辱!
……
北國公主踏入南陽府軍營的第一步,北國公主誘惑陸昀的那一次,兩國之間的歷史也向前推了一步。在整個大時代的縮影下,少人能從這一刻便看到命運的軌跡。南陽這邊做不到,千裡之外的建業城中,陸二郎卻憑借自己的夢,窺到了某些痕跡。
白日北國公主入南陽軍營,當夜,陸二郎便做起了夢。他在這個夢中,終於看到了害死三弟的那個原因。
北國派出了使臣團,與南國交易並談判。北國使臣團入建業,因陸三郎的提前泄密,談判不成,使臣團惱羞回國。但北國公主被南國皇帝看中,入了皇帝的後宮。常年沉迷求仙問道的南國皇帝身上,總算多了些煙火氣——皇帝他,偏寵這位北國公主。
太後的意志都不足以抵抗。
而隨著南北兩國繼續交戰,南陽大勝後,雙方正式談判,南國皇帝憑著對這位北國公主的喜愛,大肆讓利。朝廷不再給予南陽補給,要求南陽撤兵,陸三郎回都。陸三郎上書言局勢不穩,不可回都。北國公主建言殺了陸三郎,南國皇帝猶疑。
朝廷分為兩派,大部分人都要求陸三郎、魏將軍回建業。且按照談判,南國皇帝有將汝陽、南陽、颍川幾相鄰郡送給北國,以換兩國百年和平的意思。世家支持朝廷,因世家並不願再出錢供養軍隊。大聲音中,連陸家也認為陸三郎回來不錯。何必在南陽那爛攤子上耽誤?
滿朝上下,隻憑陸三郎一手書,隻有陳王據理力爭,說南陽情況不穩,希望多給陸昀一段時間。
但是無兵馬、無糧草,陳王孤身一人,即便百般周旋,卻因並不知南陽具體情況,隻憑著多年好友間的默契去支持陸昀……他難逆大局。要到陸昀死了,陸二郎才會後悔無比,陸家後悔無比,早知那時候,不該逼陸昀回來,應該支持他留下。
北國公主未曾再進言,但棄局已定。
隻是夢中的陸二郎魂魄遊離間,看到北國使臣聚在一起,看到北國公主面上那若有若無的笑意、恨意……他模糊地想到,南陽一定還有什麼,給了北國公主這樣的信心,這位公主說不定知道陸昀不肯回建業的緣故。
陸二郎惶惶地想:這是為什麼?這位公主哪來的恨意?陸三郎哪裡得罪了她?
世間的仇恨多的是緣故不深,私心甚重。有時候隻因為那人沒有多看她一眼,恨意便如洪濤般,洶湧成災。便想著:既不知我的好,不給我留情,那何妨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