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上兩重失落,先是看到她和衡陽王勾勾搭搭,再是知道她懷孕是假……陸昀沉了臉,做戲也無法看著她順眼了。陸三郎一下子起身推開車門,人就跳了下去,惹得外頭的車夫惶恐叫了一聲。坐在車上,聽到外頭動靜,羅令妤在後噗嗤樂得笑出聲。她掩嘴而笑,最是喜愛看陸昀這副被打擊的樣子。
同時,羅氏女衝他的背影皺了皺鼻子:又甩臉子。陸雪臣這臭脾氣!
但她已經不是以前那個討好他的羅令妤了。她等著他回來,再來討好她……見面第一晚就給她臉色看,雪臣哥哥太有意思了。
……
第二日,陸昀一徑送羅令妤回到羅家。兩人因昨晚吵了架,誰都不理誰,讓南陽羅氏一家人奇怪,不停地看陸昀:陸三郎之前不是還跑他們家說要娶羅令妤麼?羅令妤還不知道呢,他怎麼今天不說了?
陸昀現在看到羅令妤就想起自己的糗事,尷尬無比。
他推脫公務繁忙,離開了羅家。回去軍營的路上,陸三郎走在街上,兩邊街道早間晨市已起,小販叫賣不斷。在一個攤位前停下來,陸三郎垂目,看到小攤上販賣的小兒撥浪鼓。看著撥浪鼓發呆,陸昀滿心失望下,忽聽到身後陰鸷的怒吼:“陸三郎!”
他回頭,見是南陽範氏的範四郎範清辰,一臉冰霜,甩開身後的僕從,向他大步殺來——
“你逼我退親?!”
“你想得美!”
第94章
範清辰是個對待感情很偏執的人。
陸三郎這樣的世家子弟,自小受到的教育都是“君子端方,溫良如玉”。不知這樣的教育在範四郎身上出了什麼錯,範清辰對羅令妤有種莫名其妙的執拗。對羅令妤有好感的郎君,陸三郎認為這一輩子是斷不了了。但是如範清辰這般狗皮膏藥一樣扯不開的,仍讓人很煩。
尤其是在陸昀剛被羅令妤嘲了一頓後的現在。
身後郎君怒聲起,範清辰眼紅似血、滿面陰雲密布。他冷眼看前方那稀薄人流中、青袍落拓的郎君慢慢放下了手中拿著的一個小兒鼓,回過了頭來。陸昀雖然心情差,但他面上不顯,在範清辰看來,這人面白如玉,氣質卓絕,不做什麼,便也像是嘲諷自己。
同樣的氣質相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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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被家裡逼著退親,陸昀卻如此悠然自得。父親的斥責,家族的逼迫,對羅令妤的詆毀……一樁樁,一件件。士族郎君,本就該為家族利益犧牲自己。此時範清辰尚不知羅令妤人已回到了南陽,他眼中的仇人隻有陸昀一個。他的羅妹妹,他等了那麼多年的女孩兒……範清辰眼紅如滴血,身後的僕從追趕不及,見自家郎君黑影縱撲,扣向那位南陽新來的刺史。陸昀衣袍略揚,不緊不慢地向斜刺裡退開一步。
範清辰再上!
清晨十分,天色尚早,城郭籠罩著稀薄霧氣。水汽湿漉中,街道上車馬罕見,空氣荜撥,偶聽到草市早間小販的吆喝聲、麻餅榨油的刺啦聲。而這處小巷口,兩位青年郎君打鬥出手,氣氛一下子僵凝。
見那遊龍攪動,雲鶴排浪,意態流雲似水!
“郎君、郎君,快住手!”
“府君不可!”
不光範清辰這邊的僕從嚇住,就連跟著陸昀的隨從都嚇住了。這些僕從是刺史的隨從、軍中的小兵,他們從不知這位陸三郎,整日除了握著筆杆子,還有動手打人的時候。兩邊的人一道衝上去攔人,好容易把一拳拳揮出去的範清辰拽了回來。
幸虧是小巷,又幸虧早晨路上行人不多,再加小販早就躲出了巷子。這兩位郎君的醜態,才沒有被人看到——不然以陸昀的名氣,世人又不知會如何編排。
範清辰停下後,被僕從強拉住。他的面頰肌肉緊繃,全身都輕微顫抖。他眼睛盯著陸昀,陰聲:“是你與我父親說,羅妹妹懷了你的孩子,我父親才要退親的?”
陸昀挑眉:“範君這樣藏不住話?”
暗嘲他說什麼,範家的郎主都說給自己兒子聽。
範清辰牙齒緊咬:“與你何幹?我要不要娶羅妹妹,和她懷沒懷你的孩子,有什麼關系?難道知道她肚子裡孩兒的父親是你,我便不會娶她?”
陸昀眼底神色微暗——時代民風開放。
男女婚前有性,女子不小心婚前有孕,再或者女子和旁的郎君苟且、懷了那人的孩子……都可婚嫁。時人少對此發表意見,但是頂級世家有頂級世家的驕傲。如陸家、範家這樣的當地大豪門,可以接受女郎婚前與他人有染,族內血統卻不容混淆。他們這樣的世家,通常來說,不太可能接受女子出嫁時帶著別人的孩子。
範家本就不滿羅令妤的身世,陸昀與範君談過後,範君主動提起要退親,更表示極力支持陸三郎和羅女郎的一段好姻緣。
範家四郎範清辰對羅女郎的愛慕之心,到此時,已不能影響範家退親的念頭了。範家著手退親,陸昀得意……範清辰如何甘心。
範清辰冷笑:“她懷了你的孩兒?我可不信。我羅妹妹那樣的人,才不會將把柄送給人,讓自己被動。你不妨找疾醫,讓大家一道看個明白。”
他神色近乎癲狂:“你玷汙羅妹妹的名聲,卑鄙小人,如此險惡……我父親被你蒙蔽,而我絕不信你的花言巧語。”
“你不讓我娶我便娶不了麼?我看著她長大,我保護她……我從她十歲開始就守著她,不讓任何人碰她。旁人欺負她我幫她,她掉一滴眼淚我就殺了那人,羅家待她不好我就替她做主,把欺負她的女郎們都殺……”
陸昀淡聲:“你哪裡是幫她,你才讓她處境更糟。”
南陽羅氏待羅令妤不好?怎能說不好,頂多是不將羅令妤當自家女郎那般疼。然在範清辰眼中,這些都是不好。而羅令妤那般有主見的人……她說是自家想當“菟絲花”,但看她言行,她哪裡有一丁點兒那個傾向?她分明受不了旁人掌控她的人生,是以對範郎又怕又惡。
範清辰怒吼:“那總比你強!我守了四年的女郎,卻要便宜你……你憑什麼能討她好,明明我對她更好,我範家哪裡又不如你們陸家。隻要她好好地跟我在南陽,隻要她嫁我……這一切卻被你毀掉……”
範清辰眼眶發紅,盯著陸昀的眼神如蛇。他手腳被僕從扣著動不了,他口上卻輕聲喃喃,囈語一般古怪:“我不會讓你如願的……羅妹妹是我的,羅妹妹就是懷了你的孩子,她也是我的。我疼她愛她,我才應該是娶她的那個人……”
陸昀:“……”
哪怕心情不虞,陸三郎心中也浮起荒謬感,察覺到範四郎這般執拗已不類正常人。被這樣的人盯著,讓人渾身不適。難怪羅令妤屢次與他說她害怕範郎……不等陸昀多想,範清辰的僕從們嚇出了一身冷汗,哪裡敢讓自家郎君再多說兩句話,得罪新來的刺史。
一個大膽的僕從直接上手,捂住了範四郎的嘴,不讓範清辰再多說。僕從幹笑:“讓府君見笑了,我們四郎還沒接受我們郎主的話……我們郎主回頭會勸說四郎的。請府君不要將四郎的話放在心上。我們郎主請府君放心,範家會盡快退親,祝府君和羅娘子百年好合。範家到時定派人吃喜酒去。”
陸昀望著範清辰陰冷的眼神,笑容微涼:“你們四郎這樣子,我可不放心……回去後,請向範君傳達我的意思。我希望範家將你們的四郎看起來,不要讓他出門,省得衝撞了我的未婚妻子。若是我妻流產,陸家和範家定不死不休。”
可憐羅令妤根本未曾懷孕,哪來的流產。
陸昀說起來卻理直氣壯,絲毫不臉紅,外人自然也隻能點頭。
範家的僕從們應了陸昀的話,答應一定不讓範四郎出來得罪人。陸昀與範清辰的寒目再次一對視,他不信任範家,正要囑咐讓自己的人也去範家看著範清辰時,巷子外傳來小兵高聲:“陸參軍,陸參軍——”
這個小兵跑入巷中,一口氣來不及喘便拱手報道:“將軍從前線新送來的消息,北國派使臣來我南國,請參軍安排人接應。”
陸昀一愣,語氣玩味:“北國使臣怎麼這時候跑南國來了?”
這不是還在打仗麼?
北國人如此不講究?
……
北國人的心思容易猜,想要戰爭勝。但現在戰事一時半會好似沒進展,他們便派了使臣來,試圖走其他途徑。投降是不可能的,然其他路子,說不定可以結束戰爭。雖然北國兵力強於南國,但是北國顯然也不願把戰力一直耗在此。
南國與北國的戰爭先行停下,北國使臣停滯在南國外進不來,當有人前去檢查,無危險後辦理完程序,才可進入南國。魏將軍魏琮不耐煩管使臣這些事,現在有參軍,且參軍是他們南國有名的美男子,魏將軍幹脆把迎接使臣這樣繁瑣的事務交給陸昀了——聽說使臣中帶了一位貌美公主,既有貌美公主,那安排陸三郎這樣的小白臉去總是無錯的。
一連數日,常有人來問將軍那使臣之事,魏將軍厭煩,幹脆領了自己的親兵出城演兵排練,不煩心這些事。魏將軍隻想打仗,理所當然地認為朝廷派來參軍,陸三郎又不上戰場,自然該做此事。
然使臣的到來此時是機密,尋常人家都是得不到消息的。南陽的大世家範家隻疑惑為何兩日來不打仗,他們聽到些風聲,卻也沒問。而羅家這樣的小士族,壓根沒有途徑知道南陽發生了什麼事。
範家在退親,羅令妤重新要成為待字閨中、郎君求娶的美麗女郎。
回到南陽羅家後,羅令妤第一時間給家中所有人送了禮物,建業特有的茶葉、青團、冰酒等,她都帶來,每個人送了一些。離開半年,回來後女郎仍然如此懂事,且眼見著,羅令妤要攀上建業陸家的三郎。南陽羅氏人贊嘆不斷,面對羅令妤時,都帶上一分討好。
以前隻知道範四郎瘋狂愛慕羅令妤。那人本就不太正常,他的愛慕無人去探尋緣故。
現在連陸三郎都要求娶羅令妤……
羅家的女郎們過來看羅令妤時,語氣多多少少帶了些酸。她們還非常尷尬,因陸三郎登家門時,郎君風華,她們也想嫁。為這嫁娶之心,躲在屏風後,不知惹了陸三郎心裡多少嘲笑。羅家的女郎們嫉妒無比,半真半假地說——
“誰知道你又做了什麼勾人。陸三郎沒腦子麼,你那般手段他也吃?”
“你是高攀人家,定要恭順。妹妹能不能告訴我,你是如何討好的人家?”
“是當真娶你為妻,而不是納你為妾麼?但是妹妹呀,陸三郎那樣的,便是娶了你做妻,日後他要納妾,你也管不了吧?哎,誰讓我們家世差人家那麼多,人家願意娶你,就該慶幸了。”
侍女靈玉來自建業陸家,在一邊聽得冒火。羅令妤在陸家是客,再加上陸家沒有女孩兒。平時來家裡住的,不管是誰,都是表小姐,所以羅令妤在陸家的待遇還算不錯。但是南陽羅家的女郎們多呀,還都和羅令妤認識多年,知道羅令妤的底子,一個個說話就不太動聽了。
而且靈玉很生氣:表小姐還沒嫁呢,就說他們家三郎要納妾。真是膈應。
侍女都一肚子氣,偏羅令妤臉皮甚厚。對付這些知根知底的女郎,和對付建業的表小姐們,手段自然不一樣。她輕笑一聲,讓侍女把裝滿東西的大箱子開了。羅令妤腰肢輕扭,起身帶領這些女郎去欣賞她帶來的東西。綾羅綢緞,金銀玉器,犀角烏金,金粉堆山。燦燦開箱,琳琅滿目……見慣了好東西的士族女們掩嘴,輕叫了一聲。
羅令妤撫腮而笑,頰若花開,豔豔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