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月期盼地望著羅令妤:“娘子,你勸勸三郎吧。我們都是奴婢,不能在郎君面前多話。三郎也許能聽進去你的勸說呢。”
羅令妤撇嘴,心想我若是說話管用,我現在就是你們的三夫人了。
她卻是心中微動,問錦月:“他在忙著幹什麼?我能去他書房一觀麼?”
羅令妤柔柔弱弱地哀嘆:“他確實瘦了好多,我也很擔心他。”
錦月猶豫了一下,想到這位說不定是未來的三夫人,自己該努力討好。錦月當即願意領表小姐去陸三郎的書房一趟,讓識文斷字的表小姐自己看。初到陸昀書房,羅令妤心中激蕩,甚有怯意。她竟來到了他的書房……一個郎君的書房,最能展現這個郎君的心裡秘密,真實一面。
他愛什麼樣的書,他平時在看什麼書。他把玩什麼,他又研究什麼。
陸三郎藏著掖著的心事,都會在書房暴露。
羅令妤鄭重其事地在書房坐下,坐在擺的半人高的卷宗後,她拿起了案頭上沒看完的書,一頁頁翻開。盡是多年來的戰事報表……羅令妤瞥一眼,意識到自己不該多看,連忙合上。
又翻開了別的書,這次倒是能看了。這書是地域圖冊,畫的是北國的地域,風土人情,植物土地……
羅令妤擰起了眉。
她一言不發,再次翻開別的書。這一次,是幾個偏北地方的語言風俗……
羅令妤默默地翻著書,錦月緊張地等著她給出答案,卻見羅女郎一本又一本地看,越看臉色越沉,越是抿著嘴不說話。錦月著急,連聲問陸三郎到底在看什麼。羅令妤心中沉沉,如壓大石。
她想,原來如此。
陸昀從未死心。
他二哥訓斥他,不讓他去邊關;但陸昀書房的這些書冊,告訴羅令妤,陸昀就是想去。始終不曾死心,始終在積攢力量,為去邊關做準備。且他書案上的書這麼多,可見他這打算已不是一兩日了。甚至羅令妤猜測,陸昀就快能實現他的抱負了。
錦月催促:“表小姐,如何如何?我們郎君到底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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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令妤怔忡不吭氣,低頭摸著書目。她心情復雜,一會兒想他去邊關也好,她雖然自私利已,但她看得出陸昀和其他醉生夢死的世家郎君不同,他心有抱負。何況羅令妤心中其實一直對當年汝陽滅門耿耿於懷,對於願意去邊關的郎君,她心裡甚為感激。
然另一方面,她想到他若是走了,短期內都不會回來了。那她嫁給誰啊?
而且刀劍無眼,他若是回不來……她又怎麼辦?
“表妹,你在這裡!”想得出神時,聽到陸二郎松了口氣的聲音。
羅令妤扭頭,看到陸二郎被侍女領到了書房門口。揮手讓錦月等侍女出去,陸顯幾步跨來,到羅令妤身邊。端坐的羅令妤仰頭詫異看他,見這位二表哥忽地蹲下來,握住她纖細的手腕。
羅令妤茫然。
看陸二郎目光灼灼地盯著她:“表妹,你和我三弟感情如何了?”
羅令妤:“……”
被郎君直接問出這般話,羅令妤扭了臉,微羞澀。她心小,疑心陸二郎在試探自己,要阻攔自己的婚事。所以女郎推脫道:“什麼如何?我聽不甚懂。尋常兄妹,哪來的感情如何?二表哥不要想多了。”
陸二郎:“……”
……
陸二郎想自己莫非看著很像傻子?什麼叫他想多了呢?
三弟敷衍他,從不正面答他羅令妤如何。
羅表妹也應付他,從不承認自己和陸三郎有什麼。
以前那兩人不承認,現在這兩人還不承認。就願意默默相愛,彼此依偎。他們再心知肚明,看得分明,陸昀和羅令妤就是不說。
——為什麼這兩人就是不承認!你們都在祖母那裡談婚論嫁了,祖母說你們小孩子胡鬧,你們就真的當自己是小孩子胡鬧麼?
你們是打算一直瞞著,等到要成婚那一日,才宣布你二人情意甚篤?!
……
心中萬馬奔騰,頗為理解衡陽王平日面對自己時的崩潰感。然陸二郎不能崩潰,他的夢太亂了,他看不清未來的線到底是哪一條,他隻能判斷兩個夢不同的地方,來將未來導去好的一面。
而未來最好的一面,便是——“羅表妹,嫁人吧!”
羅令妤眸子睜大,震驚道:“二表哥,你……”
她手背陸顯緊握住,聽郎君非常誠懇的:“嫁吧!”
“嫁吧!不能再拖了!”
他鼓勵著羅令妤,因腦子不斷浮現夢境,使他思緒混亂。陸顯好似有許多話要說,但千言萬語,到口邊隻剩下一個“嫁”字。想她嫁給三弟,或許慘烈的那個夢就不會發生。兩個夢截然不同,卻全都模糊,當是說命運再一次站在了節骨眼上,不同的選擇導向全然相反的未來。
陸顯抓著垂坐的表妹的瘦肩:“嫁吧嫁吧嫁吧!”
竹簾外,陸昀剛回來,被錦月告知屋中有誰後,他就來到了自己的書房。站在書房簾子外,眼見陸二郎不斷地懇求羅令妤嫁人,陸昀目光黯黯,心口沉壓:莫非二哥,真的喜歡羅令妤?喜歡羅令妤至此?!
陸昀臉色難看。
其實他一直懷疑二哥喜歡羅令妤……羅令妤這般美,二哥見羅令妤第一次的時候,就為她訓他。之後每一次,二哥都因為羅令妤而臉紅,不斷地因為羅令妤說他如何不好。
似她這樣風流的女郎,喜歡她的郎君確實很多。隻她眼光高,自負美貌,非豪門不嫁。
若是二哥與他同時喜歡她……二哥的出身、地位實則遠好過他。二哥若要與他爭羅令妤……陸昀臉色黑可滴墨,他不讓錦月多說話,轉頭就走了。
……
陸昀直接去了祖母那裡,將祖母逗笑後,他漫不經心地說出了自己的目的:“我可能就是想娶羅表妹。”
陸老夫人:“……”
陸老夫人頭很痛:“你怎麼又來了!娶妻哪是那般容易的。”
陸昀嘆道:“怕夜長夢多啊。有人怎麼就那般招人喜歡?明明渾身是毛病……怎麼一個個都眼瞎了,看不到呢?”
陸老夫人望著他:“你在說誰呢?你是不是眼瞎?”
她也想拿這話問孫兒好久了呢。
陸昀:“我怕我爭不過別人。”
陸老夫人乜他:“誰能爭得過你?”
陸昀一怔後,然後低頭,微微輕笑,眉目間風華輕蕩。陸老夫人被他笑得奇怪,問他:“……你便那樣喜歡她,非要娶她不可?”
陸昀沉默了良久。
他慢聲,說了實話:“其實我不想娶妻。無論是誰,我都不想。如果婚姻以我父母的結局收場,我情何以堪。我又怎能現在說,我會比他們做得好?若我不十分確定,若我自己一直不信——既不信人與人之間的愛,也不信婚姻的保證。我追溯不到源頭,我不知愛從何而起,如何能源源不斷永不止息……我為什麼要耽誤別人?”
陸老夫人怔住,她看向這個孫兒。老人家活了這麼大歲數,陸昀的話也許年輕孩子聽不懂,陸老夫人卻一下子聽出了陸昀的心結。她蒼老的面容與清俊的孫兒面對面,她知道陸昀清高至極,但她不知陸昀居然一直是這麼想的。
——該是何等的不安,才能對情愛、對婚姻如此悲觀?
世上喜歡陸三郎的女郎那麼多,竟不能讓他覺得心安,反而一直讓他自我懷疑?他竟一直是缺了這麼多愛?
陸老夫人滿目顫顫,喃聲:“……當年,我就該將你養到身邊,不該讓你一個人住到二房去……”那時覺得陸三郎沉穩,見他一個小孩子也那般鎮定,又怕大房這邊欺負了老二的獨子,怕人說大房貪了二房,怕陸昀長大後鬧得生分……是以一開始做的決定,便是讓陸昀獨居“清院”。
卻不想、不想……讓陸三郎心中不安至今。
陸老夫人潸然落淚:“是我誤了你麼……”
陸昀一愣,眸子一動,猜到陸老夫人在想什麼了。他心中輕輕一笑,情是真,祖母的愧疚,他也要。陸昀低頭,作失魂落魄狀,嘆道:
“我是不願娶妻生子的。但如果日後我一定要娶妻生子……我唯一能想象到的,便是羅表妹了。”
“祖母,你便幫我,成全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