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陸二郎的夢中,被救回姐姐身邊後,羅雲婳小娘子其實與羅令妤說過陸三郎想娶的話。
羅令妤卻並不自信。
在夢中的她,與陸三郎吵架的時候甚多。她其實知道他喜愛她,她隻是不知道他的喜愛有幾分。既不能確定,又不想連累他。
況且那時候,她已經上了衡陽王那條船。想下去,比讓範郎退親,要難得多。
她不信陸昀會娶她。
她確定如果再多給她一年時間,如果她有時間攻破陸昀的心防,他最後一定會娶她。哪怕他口口聲聲厭惡女子,又每與她爭吵。然而她沒有時間。衡陽王和範郎將她逼到中間,她必須要做選擇。
陸昀於她,像是水中月一般。心裡極愛,卻是看得到,碰不到。
……
陸昀的下巴被範清辰打出了一些淤青。他隻是隨意用手擦了下,看傷勢不嚴重,就這般過去了。羅令妤卻分外緊張,郎君眼角上的疤還沒完全消失呢,下巴上又留一道口子。建業的名門女郎們見了,非得用唾沫淹死她:她竟讓她們的陸三郎一次次毀容。
羅令妤到車上,發現他們沒有帶傷藥,便問陸昀:“去街坊上買些藥塗一塗,好麼?”
陸昀心情甚好,隨口就應了。
陸昀卻又將羅雲婳拉到一旁,與小娘子耳語幾句話。小娘子驚訝地仰頭看他,然後立刻同意了:“好的!那三表哥你和姐姐好好玩兒,我不打擾你們,先回家了。”
陸昀摸她的頭:“婳兒真乖。”
要走時,羅雲婳躲著羅令妤的目光,又扯著陸昀袖子。她睜大眼睛,期待又羞赧地問陸昀,支支吾吾:“那以後……我是要叫你‘三表哥’呢,還是‘姐夫’呢?”
陸昀一怔:“……”
適時羅令妤從車上下來,疑惑地看向嘰嘰歪歪湊在一起說話的妹妹和陸三郎。羅令妤心中微酸,想妹妹怎麼就能和陸昀有這麼多話說,陸昀還不罵她。哪像她呢。說上三句話,兩人就開始互相嫌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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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昀咳嗽了一聲,鄭重其事:“還是叫我‘三表哥’。”
羅雲婳失望的:“……哦。”
陸昀又遲疑了一下,手搭在小娘子肩上:“你姐姐不知道的時候可以叫我‘姐夫’。”
羅雲婳:“……?!”
居然還不讓她姐姐知道?
小娘子似懂非懂、卻十分開心地應了一聲,跑過去跳上車。她積極地與姐姐和陸三表哥揮手道別,倒是弄得羅令妤滿頭疑問,無從猜起。
僕從們這卻都跟著羅雲婳小娘子回陸家去了,這裡就剩下陸昀和羅令妤一前一後地站著,眺望那長檐車緩緩出了巷子。眺望的時候還好,羅雲婳一消失於兩人的眼底,羅令妤見陸昀轉身,意味深長地望了她一眼。
羅令妤:“……”
當即尷尬。
看陸昀負手向前出巷子,羅令妤想了一下,厚著臉皮跟上。臉卻滾燙似燒,不斷地想起自己先前說的那番什麼喜愛他之類的話,陸昀心中還不定怎麼美呢。羅令妤悄悄仰目,看他那小白臉,心中又頗為不忿。
羅令妤幹咳:“之前的話你別放在心上啊……我那都是脫身之計,哄騙範郎的。”
陸昀腳步一頓。
然後側過臉看她,學她說話:“那我說的話妤兒妹妹也別當真啊。都是脫身之計,咱們之前商量好的不是麼?”
羅令妤:“……是。”
心裡略微憋屈,早知道她就不多廢話了。
悶悶不樂地走一會兒,到巷口前,陸昀停了下來。羅令妤從後一頭撞上去,感覺到郎君身子一僵,她連忙捂著鼻子往後退,察覺陸昀回身。羅令妤才要開口道歉,就見他眼睛向下移,不動聲色地瞥過她脖頸下的胸部。
羅令妤:“……?”
陸昀這個假式清高、真登徒子,他又看她胸!
心中難說是什麼感覺,隻是綿綿酥酥的,她並不能分清是歡喜多一些,還是羞意多些,抑或是不甘。
她盯著陸昀發愣時,才知道陸昀為什麼停步。原來撲稜稜,一隻鴿子從半空中盤旋著飛下,陸昀手伸出,那隻鴿子就攀著郎君的手臂落了下來。陸昀從鴿子的腿上取了一張紙條,紙條是陳王給他的。劉俶告訴他,陸二郎已經尋到人,並無大礙,他可放心。
到這會兒,陸昀壓在心上的大石頭徹底松落。他大喜,連笑三聲:“……太好了!”
心情暢快下,讓他回身看身後那發呆的女郎時,也覺得女郎滿身可人憐愛。陸昀招手:“令妤,過來。”
每當他叫她“令妤”時,羅令妤都有一種被呵護的感覺。她沉入他星子般的眼眸深處,懵懵走過去,看到陸昀臉上還掛著輕松的笑。他笑得她雖然不知道他在高興什麼,卻也不自禁地跟著他一道開懷。
陸昀含笑問她:“今日的及笄禮,你是沒法及笄,好好過了。不過卻可以從其他地方補救。妤兒妹妹覺得我領著你遊山玩水,看看星星放放煙火如何?”
羅令妤微羞澀:“好呀。”
陸昀眼中笑意加深:“抑或我領你逛街去,給你買漂亮的首飾,新到的成衣,西域的香料?”
羅令妤:“……!”
目中帶著星辰,她仰望陸昀,笑出了聲,點頭:“好好好!”
一連三個“好”,不知道比剛才禮貌而客氣的“好呀”真實了多少倍。她非常的庸俗而真實,文人雅士的樂趣隻是身外物,比起虛無縹緲的東西,她更喜歡打扮得最漂亮,穿最好看的衣服,用最好的香料……
陸昀又道:“再送你些錢財,當你生辰日的禮物如何?”
羅令妤面頰酡紅,真情流露:“雪臣哥哥,你真是一個好人!”
陸昀:“……”
被逗笑。
伸手捏著她的臉頰,恨鐵不成鋼地狠掐了一下。她就如充著氣的橡皮娃娃一般,他捏她一下,她就叫一聲,同時睜大美眸瞪他。陸昀嘆:“……真是個拜金的小妖精。”
他頗有些認命感——羅令妤的品味,這輩子看來是改不掉了。
庸俗,小氣,功利,自私……隨便就能數出她一堆缺點來。然而、然而……他覺得自己離不開她一般。竟不能忍受見不到她的時候。
陸昀勾了下她的肩:“走吧。”
……
他覺得自己離不開她。
然六月十九日,是夢中陸昀與羅令妤的劫數。自這一天起,他隻私下與她見過一次,還不和。之後時日多久,他都隻是靜靜地看著她與那人定親成親。她離開了他,再未回頭。
要到很久後,他才能寫下“紙短情長,然情不壽”。
……
六月十九日,衡陽王府諸人已去,內舍中煮著茶,隔案而坐的,隻有陸二郎和衡陽王。
看到對面少年郎頹然的身形,陸顯微微失神,想到了不久之前,他就在同樣的地方見過劉慕。那時候兩人還能好好說話,誰想到沒過多久,劉慕就想殺了他呢。陸顯低下頭,嘆口氣:“……你現在知道,殺了我,你也討不了好處了吧?”
劉慕冷著面,不吭氣。
陸顯:“不說你現今隻是一個郡王,即便你、即便你此時已經為帝,殺了我,你依然得不到多少好處啊!”
“為帝”兩個字刺激到了劉慕,因劉慕與陸二郎最開始的矛盾,便是這兩個字。劉慕銳利的目光猛地扎過來,陸顯無知無覺一般,繼續說道:“世家之間通姻,利益相關。你動了我,陸家便不會放過你。朝上官員九成以上是世家子弟,又都與陸家或多或少是姻親。你得罪了臣子,臣子處理朝務不用心,你又能得到什麼好處。然後便是雙方爭鬥……”
斷斷續續的,他將自己夢中夢到的那些事說了出來。那雖然是夢,卻十分清晰,歷歷在目,讓他輾轉難眠不能忘。
衡陽王一心恨世家權大,拖累了朝政。然在如今情況下,寒門無法崛起,皇室還得繼續用世家。皇權和世家的平衡,在現階段無法打破。一經打破,必然兩敗俱傷。
陸顯傷心道:“……你看,你是皇帝都落到那般下場。你現在隻是一個郡王,又能討得什麼好去?”
劉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