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令妤心頭一跳,猛驚:她並沒有跟周揚靈說自己窮困潦倒。士族女郎說自己窮,多丟面子。然周揚靈從她的隻言片語,就拼出了事情真相。
羅令妤一時難堪,當即起身,想反駁周揚靈。卻是周揚靈伸手,挽住她手腕,仰目看她:“若是……我肯資助羅妹妹,讓羅妹妹從此不再為錢財憂心。羅妹妹的困境,當可解了吧?”
羅令妤瞪大眼:“……周郎,你什麼意思呢?我不能亂要你的錢……”
她的周郎垂眸笑:“不是直接給妹妹錢,而是我們在建業開一個鋪子。我也需在建業立住腳,有個鋪子,總是好一些……我出資出人,妹妹出才,出能力。日後若是盈利了,你我對半分如何?”
還不等聽是什麼鋪子,什麼生意,羅令妤先被錢財吸引了。羅令妤掩住心中興奮,害羞而謙虛說道:“我不如周郎的……分賬的話,五五分周郎太吃虧了。還是周郎八,我二好了。”
周揚靈:“哦,可以。”
羅令妤:“……”
為什麼周郎都不推辭一下?
周揚靈垂著眼似在想如何弄這樁生意,羅令妤等了片刻,見周郎不開口,隻好自己硬著頭皮說:“還是你七我三吧。我覺得我出力要很多。”
周揚靈漫不經心:“可以啊。”
羅令妤再試探:“你六我四可以麼?”
周揚靈這一次終於抬了頭,看向這個眨巴著眼期待望自己的漂亮女子。她噗嗤一笑,伸手掐了掐羅令妤的臉蛋。女郎被她掐的吃痛,聽周揚靈笑意滿滿:“好啊,妹妹喜歡怎樣就怎樣。”
羅令妤紅了臉:周郎對她真是太寵愛了……好想嫁啊。
其實想一想周郎這花錢的大手大腳,當是家中甚有錢。周郎不過缺地位……而以周郎在自己面前展露的手段能力,想要和士族同樣的地位,周郎一定能做到吧?
羅令妤開始認真地考慮起嫁給周揚靈的可能性。
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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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門內,大司馬門外便是衙署宅第,朝廷官員日常於此辦公。南國與北國邊界處時而交戰,近段時間南國戰況不太好,南國多次戰敗。朝中便忙碌許多,諸曹從事皆在討論戰事,不如平時那般清闲。
一間藏書閣中,陸昀正伏於案上翻看新到的卷宗。陸三郎分掌侍御史郎,有糾百官、察非法之職。邊郭連連戰敗,城中將軍、刺史的人員更迭報於朝堂,陸昀所屬門下的職務也忙碌起來。正是陸昀掌燈看書時,藏書閣的門被從外推開,陳王劉俶的聲音有些繃:“三郎!雪臣!”
陸雪臣從半人高的書目後抬起臉,眉目清潤,望向進來的郎君。
劉俶臉紅如赤,關上門進來。他看一眼陸昀忙的事,將自己的嚴肅語氣放得盡量平靜些:“你,最近,有見你,表妹麼?”
陸昀神色微妙後,拒人於千裡之外:“不曾。我最近盡忙了,怎麼?”
劉俶看到郎君明目下的烏青色,心中重重一磕,知道陸昀並未撒謊。南國與北國邊關的戰事將他們都縛於其中,焦頭爛額。南國建業的士族子弟卻仍紙醉金迷,歌舞升平,長於富貴的士族子弟,對戰事並未有清晰明確認知。少有關心此事的人如陸昀,熬夜都熬了許久了。
劉俶道:“你累極,該歇了。”
陸昀輕慢無比地“嗯”了一聲,態度卻極敷衍。他並不想空闲,一旦空闲就要煩羅令妤。他惱羞成怒,這麼長時間羅令妤的不問不管已將他架去了高空,上不可下不得。他若是闲下來,就得心煩此事。這般一想,劉俶方才說的“表妹”,就讓陸昀敏感問了:“我那表妹,又做什麼了?”
劉俶:“……她與周郎要一同開坊做生意!”
陸昀目一眯。
周揚靈要在建業開坊賺錢,當還是為了她父親那些人鋪路。如周潭這般寒門中的佼佼者,衣食不愁,金錢富餘,他們最想的,便是與士族聯姻,借以改變寒門地位。周潭特意讓女兒來建業交際,試圖與陳王聯姻,便是抱著即使寒門子弟入朝為官的設想不能實現、女兒的聯姻也可助他們改善地位的目的。可惜周揚靈與自己的父親想法不同,她也願意在建業交際,隻是她選的方式和父親希望的不一樣。
在建業交際,便需要大量花錢財。周揚靈哪怕錢財再多,也不能一味揮霍。她想開坊流動錢財,完全可以想象。
隻是羅令妤也加入進去……
陸昀目中微暗:她與周揚靈,似乎走得太近了些?他知道周揚靈是女子,但是羅令妤不知道。以羅令妤一貫的人品……
陸昀有些煩躁,將面前的書扔開,重新拿起了一本。
劉俶:“你管管,你表妹!她,她整日纏周郎!”
陸昀敷衍一笑,垂下了眼:“這是她自己的事,她又不是我嫡親表妹。我哪裡管得了。“
雖然給劉俶這麼答,陸昀卻像是尋到了一個借口般,好似有理由去問羅令妤最近在做什麼。當晚難得沒有在衙署熬夜,早早回到陸府。用過晚膳,陸昀獨自下棋消遣時,才闲聊般的問起侍女錦月,表小姐最近在忙什麼。
錦月自是如實回答。
羅令妤被周揚靈的建議說動,周揚靈願意出錢、出人,然而周揚靈自知自己體弱,不願為闲事多費精力。但是羅令妤看著柔弱纖瘦,人卻精力十足,有利益可見的事,她做起來都動力十足。周揚靈隻是給出個建議,羅令妤自行琢磨後,願意貢獻出自己十幾年的美顏經驗,開一家脂粉坊。
世家向來自給自足,吃穿用度極少用民坊的。羅令妤便將自己要開的這家脂粉坊定義為面向平民,特指平民中的那一類富商豪客。如羅令妤這般愛惜美貌之人,她平時用的妝粉、胭脂、面飾、唇脂等物,都是自己調制,運用醫理,多年實驗,有自己的方子。為完善這些方子,羅令妤平時做了厚厚的記錄比較。畢竟這些乃士族自家所傳,平民是根本無機會見識的。若是拿這些去賣,即使量少一些,趨之若鹜的富商也會視若珍寶。
既定下了方向,羅令妤便日日研究如何開這個坊,怎樣能最快得到利益,怎樣能在客商中傳出名……反正周揚靈是不管這些的,羅令妤一心一意地研究這些。
她覺得自己與周郎四六分,自己也並不佔多少便宜,並沒有委屈周揚靈。她出這麼大的力,花這麼多的心思,她隻是沒出本金而已。周郎說的五五分就不差,現在自己拿四分,羅令妤覺得自己都是看在周郎俊俏的份上了。
隻是羅令妤十歲就沒了親人,就是家族沒敗之前,羅令妤也從來沒有見過別人怎麼做生意,怎麼開鋪子賺錢。她自己摸索下,也難免走些誤區,想得糊裡糊塗。但她不氣餒,越是不明白,越要沉下氣弄清楚。
陸昀日日熬夜忙朝政,羅令妤也日日熬夜忙碌如何賺錢。
天將將亮,羅令妤將寫了一晚上的冊子一收,領著侍女急匆匆出門。天尚未完全亮,她在院中碰上要去上朝的陸昀。陸昀本與陸二郎等郎君站一處,陸二郎說了幾句話後,陸三郎可有可無地立在原地等候。陸二郎回頭給羅令妤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帶著大批陸氏子弟先出門登車上朝去了。
烏衣子弟,魚貫而出,頗有些震撼。
羅令妤卻是隻看到墨衣重重中的一個人,郎君身形如松柏,疏朗無比地立在風中。郎君眉如墨勾,鼻似懸膽,唇如丹朱,出奇的清致無雙。清風徐徐,他站在堂前的軒楹邊,幽幽望來,眼中星火燎燎,他靜立不行,分明是在等她。
羅令妤恍惚了一下,才走過去。卻是面色平常,不打算與他說話,就自行要與他擦肩。
陸昀伸手攔了她一下。
羅令妤抬目。
侍女們見此,當即各自垂頭,默默充作隱形人物後退,好不打擾郎君與女郎的事。羅令妤看到陸昀目有掩飾不住的疲色,她心神才一晃,便見陸昀擰著眉似很踟蹰。他踟蹰半天後,遞給她一個香袋。羅令妤奇怪地接過,沉甸甸的。她打開一看,竟是白花花的銀兩。
陸昀咳嗽一下,面容微紅。如他這般向來隻有旁人追捧他、從無他捧人的上流名士,做此事恐怕是第一次。他聲音略僵硬:“你不說沒錢麼?拿去……”
羅令妤哼一聲,將錢袋給他砸了回去,同時一把甩開他與自己糾纏的袖子。羅令妤往旁挪開最少三步遠,見陸昀臉色鐵青,她心中說不出的開懷。女郎驕傲而大氣凜凜:“陸三郎,你休要用金銀之物折辱我!我好歹也是士族女郎,我缺錢麼?”
陸昀:“……”
難道你不缺錢麼?
羅令妤:“誰稀罕你的東西!誰不怕你什麼時候想起來又抽查我。拿了你的錢,我還得日日設佛龛供著……”
陸昀靜靜看她,淡著臉:“羅令妤,不要得寸進尺。”
他能這般做,已經是拉下臉想與她和好。他如此給她面子,給她臺階,她竟視若無睹。給了臺階她還不肯下……兩人置氣這般久,她打算一直不理他麼?
羅令妤唇角譏诮笑意一勾,慢條斯理地拂了拂自己的衣袖。今日的她已經不是往日需要討好陸昀的人了。她背後有周郎支持,周郎對她那般好,她為什麼要在陸昀面前受氣?她即將有錢,即將嫁給周郎。如她這般美貌,又賢惠淑德,能幫周郎管理內務錢財,周郎一定愛她敬她願意娶她……
陸昀諷刺道:“你還記得你的菟絲花的夢麼?”
羅令妤一滯。她拿了這一年的花神,在建業貴族中打開了交際圈,她飄飄然,何等的春風得意。隻是郎君們愛她貌愛她才,提起婚娶,卻都會猶豫。而她那菟絲花的夢……她基本就沒有可能實現……嫁給周郎都不可能……羅令妤聞言大怒,惱他又戳她傷口。
羅令妤:“與你何關?!”
陸昀走近她,似笑非笑:“所以……你是又要出去勾搭……郎君了?”
羅令妤:“……”
她滿心覺得陸昀瞧不起自己的行徑,他唇角的笑,在她看來也諷刺無比。他俯眼看她,身子微彎想與她說話,卻是羅令妤再次往後退了一步,氣得用力推開陸昀。羅令妤瞥他:“那又怎樣?我又沒攔你,你不服氣,也去四處勾搭女郎啊。反正陸三郎這般俊美,隻消隨意一站,陳娘子王娘子隨便什麼娘子,都會一窩蜂的過來。”
陸昀挑眉,正要戲謔問她“是否在醋”,羅令妤卻偏頭打量他,冷笑一聲:“那你也得有時間去。”
陸昀:“……”
她看到了他的黑眼圈和眼中的疲態,一下子踩中他的痛處,讓他臉僵了僵。他想給羅令妤臺階的心就那般淡了下去,心中怨怒意頓起,想從未見過如此牙尖嘴利的小女子。羅令妤自得圓滿,在侍女不斷回望的催促眼神下,她哼了一聲,如漂亮的孔雀,趾高氣揚地從陸三郎身邊走過。
一直到坐上車,羅令妤握著自己的手腕,都覺得刺激爽快得手腕發麻——她竟然讓陸昀吃癟!
她竟然讓那個男人在她面前下不了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