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雲婳漲紅了臉:“借、借、借錢麼?”
羅令妤嗔她一下:“借什麼錢啊,雪臣哥哥那般心善,定會解囊相助。我一點兒缺口,他指縫裡漏一漏就有了……我和雪臣哥哥情誼深厚,哪有什麼借不借的。”
羅雲婳:雪臣哥哥?!她、她、她姐叫三表哥“雪臣哥哥”啊!
縱觀羅令妤人品,姐姐這意思,明顯是想有借無還了……羅雲婳心中甚是不自在,覺得姐姐是想坑三表哥。她實在覺得這不好……但是、但是,她其實已經見多了羅令妤這種行為。小娘子悶悶不樂地坐下去繼續看書,心神卻已經飛了。她也想要很多的錢,可以讓姐姐不必總這樣……
……
心裡已經有了求陸昀資助自己錢財的想法,羅令妤便厚著臉皮,想如何去說服他。然而她去了“清院”好幾次,陸昀都不在,隻有錦月唉聲嘆氣地與她聊天。錦月說南國與北國邊界上的戰事吃緊,陸三郎整天辦公不回來,清院已經好久沒給三郎留過晚膳了……
錦月憂心:“戰事與我們又無關,郎君好好地與別的郎君那樣寫寫詩作作畫多好。”
羅令妤目中卻微暗,道:“邊郭苦頓,總有人要關心的。三表哥肯上心,我是很敬佩他的。”
錦月一怔,幾個月來,羅令妤第一次與她意見向佐。因羅令妤此人慣於順著別人的話說,旁人根本不知她真正在想什麼。當羅令妤表達自己的真正觀念時,總是讓人那麼吃驚……待表小姐已經走了,錦月還沉思了許久,次日又與其他侍女們問起表小姐的身世,才恍然大悟:“是了,汝陽!”
表小姐從南陽來,但以前表小姐是住在汝陽的。汝陽被劃入南國與北國的邊郭處,當年汝陽羅氏滅門之案,正是北國打入,汝陽羅氏誓死不降,以致滿門被屠。
今日仍記得當年陸家已出嫁的女郎陸英一身狼狽地帶著兒子來投奔娘家的慘況……
錦月垂下眼皮:算算時間,表小姐當時該是十歲左右……十歲的小娘子遭遇那般的事,她在日後卻從不跟人提……心裡能藏住這麼大的事,表小姐,是很不簡單的。
……
總見不到陸昀,羅令妤先得到了曬茶會的請帖。這一次倒是稀奇,請帖是陳王劉俶給她的。陳王劉俶的意思,是見她與周郎關系不錯,而今她在建業貴族圈中名氣甚好,陳王想讓她將周郎領入圈中。周郎雖寒門出身,然幾月相交,這位郎君又是修私學、又是編整書冊,陳王極為佩服這位郎君。陳王可以領周郎進入朝廷那個場子,但士族圈這個,陳王自己不說話,和所有人都不熟,而陸三郎又早已不混此圈,無門路可走,陳王就想起了陸三郎那個厲害的表妹。
帶領周郎結交各位郎君女郎,羅令妤還是很高興的。
她對周揚靈始終抱有好感,因周揚靈是她見過的對她最溫柔的郎君。哪怕她不想嫁周郎,她也希望能幫周揚做點兒事。陳王殿下真是多慮,如周揚這般人物,哪用羅令妤引呢?周郎定會讓所有人開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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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到了曬茶會那日,羅令妤才知道陳王讓她領周郎的緣故。南國好茶,曬茶會便以品茶選茶鬥茶為名,讓郎君女郎們建交。羅令妤當日與這些年輕的女郎、郎君們相處得容易,如今領著周揚靈介紹給他們,初時大家看到俊俏郎君,都態度如常。
直到一位郎君似笑非笑道:“周郎啊……有所聽聞。近日寒門弟子入建業討官,陳王幾多周旋,周郎的大名,幾月來,在建業還是很多人知道的。”
談話氛圍正好,此郎君話一出口,當場氛圍便有些凝滯。
羅令妤疑惑:“這又怎麼了?”
周揚靈扯扯她袖子,示意她不必多說。羅令妤問話一出,那說話的郎君被她美貌所懾,當場羞紅了臉。在美人面前說不出難聽的話,但是看美人身邊跟著那個周揚靈,他頗為不忿地白了周揚靈一眼,唾一口後轉身走了:“哼,寒門!”
待周揚靈把虎著臉的羅令妤拉走,二人坐下,周揚靈才細心解釋給羅令妤:“士庶之別,羅妹妹不知道麼?士族的人天生瞧不起出身寒門的人,這乃是常態,妹妹不必生氣。不是誰都如妹妹這般沒有門第之偏見,願意與我交好的。”
羅令妤立即被她說的漲紅了臉:不……她也有門第之見。如果她沒有,她早就想法子嫁周郎了。
然在周揚靈眼中,她的羅妹妹是個有點小脾氣、卻極為活潑可愛的女郎。會初見面就救她這個素不相識的人、會在連七娘跳不了舞的時候哭鼻子,還會跋山涉水地爬山去與王先生清談。羅令妤是個有趣的人,起碼投了周揚靈的好。
羅令妤羞愧的:“不不不……”
她做這些都是有原因的。她並不是周郎眼中那麼好的人,但當周郎溫和的目光噙笑望她時……羅令妤定了定神,笑盈盈:“對的,我就是周郎眼中那般真誠善良心靈極美的女郎。”
周揚靈被她逗笑:第一次見有人這麼厚臉皮地自誇。
羅令妤下定決心:“周郎你別怕,陳王將你託付給我,我定要不負所託。你別看這些郎君女郎們瞧不起寒門,但是也有名士出身寒門,陳繡都還是名士周潭的徒弟呢,而眾所周知,周潭就是寒門出身。這些人啊,隻要你有才,都能凸出來的。”
周揚靈沒那麼在意:“那都是陳王的意思,我並不……”
羅令妤泫然欲泣,幽幽望她:“你不相信我麼?”
周揚靈:“呃……”
見不得漂亮的女郎落淚,周揚靈嘆口氣,認命地問道:“你想要我做什麼呢?”
羅令妤這才笑起來,思忖片刻後就道:“我們把你那套編鍾拿出來,震一震他們。哼,他們也好多年沒見識過什麼是宮廷雅樂了……我要讓他們知道,當日《奔月》那舞中的編鍾,就是周郎幫我的。”
周揚靈微一思索後,點了頭,仍柔聲:“妹妹隻消說我是你請去相助的便可,不必說那樂曲是我重新調整過的。妹妹‘花神’之名,不容置疑。”
羅令妤瞠目,怔怔望面前的郎君半晌。她本就不願讓人知道那舞曲中最出眾的編鍾不屬於她,她本就沒打算告訴大家,她隻是想讓大家認識周揚靈而已。但周揚靈主動這樣做,這樣幫她……羅令妤紅了眼圈,伸手,握住她的袖子,喃聲:“郎君,你對我這麼好,我……”
無以為報,真的好想以身相許啊!
到陳王心中不安,擺脫朝務後來看周子波是否被羅令妤照顧好時,他站在園中湖後花樹下,親耳聽到了那莊重恢宏的編鍾聲。他站在水的這一邊,看到對岸圍滿了青年男女,被圍在中間的,正是羅令妤與他介紹的周子波。女郎與郎君一道敲擊編鍾,萬般大氣的音律在捶下震動……
眾人圍觀,目中皆有驚色,怔望著那敲編鍾的羅令妤和周揚靈。周郎俊美,羅氏女嫻雅,二人眼波流轉,默契自在,何等和諧。眾人皆是誇贊——
“又聽到編鍾了……這位郎君居然會敲編鍾?”
“這不是羅妹妹那日《奔月》的奏樂麼?原來羅妹妹早就認識周郎了。”
“周郎,大才也。”
劉俶負手而立,目光定定地看著那位郎君。坐於羅令妤身邊,他時而不動聲色地照顧羅令妤。羅令妤有時候忘了音律悄悄看他時,他很自然地就會幫她補足缺口。
他溫和似水的眼睛一直注意著一旁的女郎。
郎君低眉斂目,氣度自華,如美玉般琳琅生輝。
劉俶定睛望著,看到羅令妤與周子波眉眼來去,心中沉沉下墜,略有些不舒服。他沉著這口氣不動聲色,卻是在周郎偶爾抬目一笑時,郎君面上那點點笑意,如星光般轟一下襲過來。周郎溫潤的眉目,沉著的氣質,寵辱不驚的模樣……這般翩然美少年,惹得四周看向他的女郎們的目光,多了許多,熱情了許多。
劉俶的全身血液都跳躍起來,渾身發麻,似無力,又似渾身鑲金。
他盯著那郎君看,慢慢的,面色有些蒼白了。
身後一道郎君清越、慵懶而華貴的聲音傳來:“找你半天不到,你跑來這裡做什麼?”
劉俶回頭,見是他的好友陸三郎慢悠悠地過來了。陸三郎換了朝服,特意來找陳王商議政事。陸三郎不太在意地往湖對面瞥了一眼,看到了某個美人的倩影。郎君原本還冷淡的臉色,一下子就浮起了笑:“又是她……她連這個都要折騰一下啊。”
他的妤兒妹妹,還真是多才多藝。
劉俶肩膀微微發抖。
陸昀多敏銳,側頭:“你怎麼了?”
劉俶抬起目,臉色依然很白。靜了半天,這位陳王殿下跟自己的好友說出了一句話:“雪臣,我想……我、我……”
陸昀:“嗯?”
劉俶額上滲汗,難以啟齒,卻不得不面對:“我恐、恐有……斷袖之癖。”
陸三郎:“……!”
追著陸三郎、滿頭大汗趕來的陳王的僕從們,恰聽到了這句:“……!”
如被雷劈,所有僕從的眼睛,一瞬間,齊齊看向陸三郎俊逸的小白臉。陳王殿下有斷袖之癖的話,他戀的能是誰?陳王殿下身邊來來去去的,隻有陸三郎堅若磐石啊。眾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難怪陳王殿下不婚,陸三郎也不婚。原來陳王殿下一直對陸三郎……
大家想到的,也是陸三郎想到的。陸昀臉色青青白白,往遠離陳王的方向挪了好多步。他神情很奇怪,糾結萬分地看著這個好友。劉俶身邊的男人,好像真的隻有陸昀一個人。陸昀想了片刻,還是決定遠離劉俶……
陳王劉俶:“……?”
眾僕從臉色慘白:陸三郎看來對他們公子不動心啊。原來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他們聽到了公子這話,公子會不會殺人滅口?!
第53章
擔心自己聽了不該聽的話、可能遭遇殺身之禍的陳王僕從們“噗通”齊跪了下去,好後悔自己之前跟著陸三郎找陳王,結果卻聽到了陳王的大秘密。劉俶瞥他們一眼,留給他們一個意會的眼神。陳王殿下眼神幽冷,殺意一閃而過,卻又被他收了回去……眾人松口氣,想自己是陳王的親密部從,陳王恐怕會想法子讓他們閉嘴,但應該不會殺他們的。
見陳王拽著臉色難看的陸三郎走了,一眾陳王僕從跪在草地上,一邊憂心自己的前途,一邊腦中亂猜陳王是什麼時候對陸三郎動情的——定是很長時間了吧?公子幼時就結識陸三郎,公子少言少語,幾乎不和所有人說話,獨對陸三郎說許多話。兩人同窗讀書、騎射,在公子不為陛下所看好時,陸三郎仍然不為所動地支持公子。公子心中定然感動無比。兩人日日在一起,許是就這般日久生情了……
但陸三郎分明無此意。
……有些虐。
陳王劉俶拽著陸三郎沿湖而走,對岸編鍾聲漸漸低了,湖面上飄著綠幽幽的浮萍,水汽與柳絮一道流向岸上的兩位郎君。陸昀被劉俶拖得有些抗拒,越走越不願繼續。而劉俶皺著眉,眼睛仍時不時瞥向對岸——人群圍著,換了方位,這會兒已經看不到周子波的身形了。但知道他在那裡,隻望一眼,哪怕沒見到人,劉俶也感覺到心髒的猛烈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