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腰說不知:“許是路上生了病,有事耽誤了些吧。”
攢著眉,陸夫人慢慢點了頭:“那……平日你們多照看些三郎和羅娘子。羅娘子好遊,遠道是客,讓三郎多陪陪她。”
作為陸夫人的貼身侍女,綠腰詫異地抬頭看一眼陸夫人嚴肅莊重的神情。聞弦知雅意,她瞬間明白了。陸夫人是想撮合陸三郎和表小姐,不讓二郎去添亂。
侍女乖順退下,舍外小四郎陸昶想了想,怕陸夫人又要折騰羅姐姐。他眼睛一轉,躡手躡腳地溜出去,跑去“雪溯院”找羅雲婳,讓羅氏姐妹行徑小心些雲雲。羅家小妹妹卻是鼻子裡哼出一聲,翻個白眼拉上簾子,不理會外頭可憐巴巴的小郎君陸昶。吃了閉門羹的小陸昶不知所措:……不就是上回和小表姐打架的事麼?後來不是互相道歉了麼?小表姐怎麼記仇到現在?
而陸夫人這邊,陸夫人仍然神色黯然,扭頭看窗外滿園綠蔭。竹葉搖落沙沙,舍中連珠帳後,陸夫人踱步徘徊,傷感般喃喃自語道:“三郎還比我兒小一些,姻緣都到了。我兒的大好姻緣,尚不知在哪裡……”
陸夫人真是多慮了。
在陸二郎陸顯的夢中,南國圍繞著陸三郎、羅令妤、衡陽王發生了那麼多的事,其中絕不涉及陸二郎自己的婚姻。即陸夫人白白擔憂,她兒子至少到明年,都是成不了婚的。
陸顯的夢總是圍繞著陸三郎、羅令妤來,雖然心中很關心弟弟,但陸顯有時也奇怪——為什麼他的夢,關於他自己的事那般少,都是關乎別人的事?
難道短短一年時間,他自己就這般無趣,身上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麼?
陸顯不得而解,隻好先找上自己之前請來為陸老夫人治頭疾的名醫,坐車前往太初宮,幫老陛下先穩住身體。現實中,陸二郎祈盼老陛下多活短時間,別再亂吃丹藥,中丹毒而亡了。
被陸夫人母子二人齊齊念叨的陸三郎陸昀和表小姐羅令妤,正同坐一車,驅車前往城外小眉山。牛車麟麟搖晃,車中空間寬敞,陸昀和羅令妤各自跪坐一邊。坐在車上已經一刻過去,二人皆不說話。
車晃動間,陸昀垂眸,盯著羅令妤耳畔邊的玉白耳珰看。她的耳珰晃在頰畔上,柔亮如水的光一重重,在她剔透玉瑩的肌膚上晃悠。陸昀便盯著她的耳珰,看半晌,視線慢慢移向她身上更多的地方。
她低著頭,看不清眉眼。就這般低斂眉目、看似乖巧的模樣,陸昀想到了那日她跳舞時的神韻。明明是木頭一樣不開竅的舞功,放在平時,他看都不會看一眼。偏偏她神採靈飛、身形勾人,惹他遐思……
陸昀打斷自己腦中不受控的齷齪念頭,冷不丁地開口:“表妹在想過會兒如何討好王先生的事麼?”
王先生,即他們一會兒要去拜訪的那位名士。
羅令妤一驚,抬頭詫異看他:“……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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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昀的眼睛望著她。
不苟言笑,冰清玉冷。他在公開場合,一直是這般高不可攀的神色。但他此時明明神色還冷淡著,卻是垂下眼睫眇一眼她。四目一對,他那桃花眼中,便噙起了戲謔味道,融化了他眼中的寒霜。陸昀意味深長:“哦,原來表妹是與我在一起,還在害羞。”
羅令妤:“……”
她吸口氣,仰起目笑:“雪臣哥哥開玩笑,談條件而已,我怎麼會害羞呢?第二個條件我都答應你了,不知道第三個是什麼?”
陸昀真是怪人。
她話一落,他的臉重新冷了下去。陸昀慢悠悠:“第三個條件我還沒想到。現在已經足夠你應付到‘花神’了。第三個條件,我要留著慢慢想。”
羅令妤心裡一突,擰起了眉,略有些憂心忡忡。怪陸昀當日給她考慮時間太短,她實在不喜歡這種第三個條件與現在時間隔這麼遠的情況。她多希望趕緊完成陸昀的三個條件。不過羅令妤又轉念一想:留著第三個條件,除了他暫時無欲無求的緣故,莫不是也有他不想和她錢貸兩清的原因?
陸三郎心裡,一定或多或少,是有她地位的吧?
這般一想,羅令妤的含情目,就輕飄飄地撩向陸昀了。
陸三郎:“……”
被她看得心中微燥,又不自覺地想著她的唇。陸昀側過臉,拉開簾子想看看窗外。結果他才打開窗子不久,俊秀的面容與外頭街市一打照面,街市上有女郎不經意抬頭,口中訝一下,看著俊美郎君坐車走過。
女郎脫口而出:“好俊的郎君!”
一言才出,更多的女子看過來,看到車中郎君的側臉,女郎們的眼睛,齊齊亮了。
陸昀“啪”一下,關上了窗子。
陸昀:“……”
“噗”,他聽到女子笑聲。目中隱怒看去,羅令妤捂住了嘴角。女郎捂著嘴,目中笑意不減,幾許狡黠戲弄如星光般在她眼中搖落:“世間女子多彪悍,我知道了,雪臣哥哥怕女子。”
羅令妤非常感興趣:“雪臣哥哥是被女子追怕了吧?在女子手裡吃過不少虧吧?雪臣哥哥……和哪位女郎交情好一些呢?”
她試圖打聽陸三郎的情史。她要是嫁給陸昀,她得知道陸昀之前有沒有和女郎……
陸昀含笑看她:“妤兒妹妹沒有被郎君們追堵過麼?沒在郎君手裡吃過虧麼?妤兒妹妹……和哪位郎君交情好一大些呢?”
他學她說話,讓羅令妤心虛窒息之餘,隻瞪眼看他。而陸昀多敏銳,他壓著眉,一剎那就懂了——“羅令妤,你還真有情史?”
羅令妤快速:“沒有!”
陸昀看著她:“反應這麼快,明顯心中有鬼。”
羅令妤:“……”
她唇翕動兩下,目光閃爍,欲言又止。然而到底沒說話。眼見著,陸昀的臉色更淡了。
……
就這般,兩人心思各異,停了車後,相攜跳下車。與陸昀一道站在山下,仰頭看山峰高聳入雲、崇山峻嶺掩在濃濃綠蔭間。羅令妤再扭頭看身後,見陸昀拿了水袋後,就囑咐車夫小廝們先行離去,約定了來接他們的時間。羅令妤瞪直眼,看陸昀走到她身邊,懶散的:“愣著做什麼?還不跟上我登山?”
羅令妤打量他,郎君身形芝蘭玉樹般,走哪裡都會引人注目。他走過她,將水袋系於腰間,便一身輕,什麼也不帶地向山路走去。羅令妤:“哎……我們的僕人……”
她回頭,看得到三郎囑咐後,車夫等人駕上車,打算回去了。坐上車的侍女靈玉等女,同情地望一眼表小姐,衝她揮了揮手。羅令妤瞠目結舌,萬萬沒想到陸昀說“登山拜訪名士”,指的真的是“登山”。而且是徒步,無行囊,無侍從,無車馬。
哪怕出身落魄士族,羅令妤也是被人伺候慣了的女郎。第一次身邊連侍女都不留給她,羅令妤看看左邊走入樹林間的青年,再看看右邊驅車走掉的車馬。她咬著唇瓣,糾結半天,還是跑去追陸昀:“雪臣哥哥,雪臣哥哥等等我……”
陸昀走得並不快。
此山路比尋常山更為陡峭些,十八轉彎,很多地方路都沒有,隻能扶著山石爬。連陸昀這個習過武的郎君走來都有些難,更何況羅令妤。羅令妤氣喘籲籲地追上陸昀,看他負手、面白,她卻很不高興。提著裙裾,跟在郎君後頭,羅令妤懷疑:“陸雪臣,你是不是耍我?”
陸昀:“求我時就是‘雪臣哥哥’,怪我時就是‘陸雪臣’。妹妹這兩面嘴臉,真是讓我嘆為觀止。”
羅令妤心中惱了一下,硬著頭皮當沒聽到。她繼續懷疑地盯著他的後背:“你說帶我拜訪名士,可是這山路這般難走,我從未走過這麼難走的路。我們一路走來,連半個人影都沒見到。怎麼會有名士住在這裡?我不信。你是不是因為我之前得罪了你,所以故意捉弄我?”
陸昀淡聲:“不是。”
羅令妤從後拽住他的袖子:“那你告訴我嘛。”
她嬌滴滴,拽他手臂時,胸脯若有若無地貼上他手肘。陸昀手肘挨上女郎飽滿的某處,一刻間便後背酥麻,整條手臂都麻了。山間溪水潺潺在腳下徘徊,陸昀心不在焉,腳下一空,差點落水。羅令妤連忙更緊地拽住他手臂,驚呼:“陸昀!”
這一下,貼著他手臂的胸壓得更緊了。
陸昀狼狽地踩著水走上了岸,還有心思想:哦,原來不冷不熱時,是叫他“陸昀”啊。
他笑起來:羅令妤的嘴臉,嘖嘖。
女郎不知他那復雜的神情是什麼意思,隻見他低頭,掃了他自己與她相挨的手臂一下。羅令妤正要低頭,看他在看什麼時,他另一隻手卻環過來搭在她肩上,提著她將她轉個方向。半擁半抱,陸昀將羅令妤從溪水間的光滑石頭上抱到了平地。
陸昀笑:“怕了你了。好,我這就告訴你。”
“為了你們這個‘花神’,建業的女郎們都在拜訪幾位名士。幾位名士都躲了起來,但其他幾位名士躲去哪裡,女郎們都有自己的關系能尋到。咱們這位王先生卻不一樣。王先生出自寒門,在建業並沒有什麼關系。他躲起來,也就不容易找到。而且這位王先生很絕,他一躲就躲到了山路這麼難走、從來沒人居住的山裡。許多女郎到這裡一看,見到這山路,就不想走了。是以來拜訪這位王先生的人很少,能讓你鑽個空子。”
羅令妤在他懷裡仰頭,糾結萬分:“她們都嫌山路難走,走不動?”
陸昀一頓,勾唇,慢悠悠道:“是啊。許多都走了一半山路,又退了回去。”
羅令妤:這山路這麼難走啊……
她心裡生怯,因想到了當日鍾山一行。建業的女郎們日常遊山玩水,已經是極擅走的了。她們那般能走,她拖在她們後面,氣喘籲籲,要不是顧著面子,早半路上逃了。而今陸昀說這山路比之前的要難走的多……
羅令妤低下了頭,推開陸昀摟她的手臂,沉眉思量。
陸昀等著她,目中藏笑。他知道羅令妤走不了,之前鍾山才多少點兒路,她都能一瘸一拐。而今這山路嘛,可比當初鍾山難度高了很多。羅令妤絕對克服不了。她這樣能坐絕不站、能站絕不走的人,讓她爬山,比殺了她還苦……陸三郎矜貴地等著,等她求他,然後他再背她雲雲……
不想他隻是轉個念頭的功夫,就見羅令妤挽了袖子,蹲下去,把她的裙裾尾撕了一大片,衣帶將裙子和腿綁在一起。她快速地整理她自己的衣著,在陸昀面前,幾下就將她繁復的、漂亮的衣服折疊。美麗的女郎成為了一個裝扮幹練的女郎。
羅令妤充滿動力地仰望高山:“王先生住在山裡是吧?表哥我們快走吧!再難的山路也要走下去,王先生在等著我們啊。王先生乃是名士,千萬不可讓先生等久了,讓先生對我產生不好印象。”
“寒門又如何?我不在意,表哥你也別在意。先生有才,即為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