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令妤沮喪無比,心情忐忑不已,隻好在花神選結束後垂頭喪氣地和陸二郎一道回府。
接下來幾日,郎君女郎們抓緊時間選出自己心中的甲乙丙,並到處找關系拜訪五位名士。哪怕得不到“花神”,和名士們清談也是一樁雅事。其餘幾位名士都是老頭子,陸三郎的人氣自然最高。但是不湊巧,陸三郎將將得了一個官職,日日上朝辦公,平時根本不沾陸家。
新來的女郎們無法如以前住在陸家的表小姐們那般想盡辦法和陸三郎偶遇了。
作為陸家的東道主,羅令妤招待女郎們,同時打聽花神選如今的成績。眾說紛紜——
“陳娘子和平寧公主打得不可開交呢。但是羅娘子你也不差。你那舞編的太有趣,成玉坊這兩日全是想點連七娘跳舞的,連七娘的牌子都搶不到了。”
“羅娘子不必擔心。我們見不到陸三郎,你不是住在陸家麼?陸三郎白日辦公,晚上總要回府睡覺吧?他的消息,可比我們的靈驗多了。羅娘子也幫我們打聽打聽呀?”
“放心啦。到底是你表哥,應該會給你的評分極高吧?”
卻是其中一女郎猶豫著:“我、我聽我兄長說,他與陸三郎說話時,無意看了他的分。他好似給羅娘子的評價,才是一個‘丙’?”
羅令妤渾身一震,臉色雪白:什麼?丙?!
眾女面面相覷:……陸三郎對他表妹怎麼這麼心狠?他對她表妹的評分都這麼低,對她們的評分會不會更低啊……
羅令妤伏在了案上,滿心悲哀。眾女們同情她無比,不知如何寬慰她,隻好胡亂說了幾句話,左右不離讓她靠近水樓臺的關系,嘗試說服陸三郎改評價吧。勸完羅令妤後,女郎們覺得衝陸三郎這評分低到極致的套路,自己在陸家等好似也等不到什麼……各自找借口離開陸家,去尋其他名士打聽了。
良久良久,被打擊了兩日之久,羅令妤才捂著心髒,堅強地爬起來,將目光放到了“清院”上——不,她不能認輸!結果還沒出來呢,陸三郎還有改評分的機會呢……
就如其他女郎所說,她和陸昀住在同一個陸家,勉強估一估,兩人都可說是同處一室了……這般親密的關系,她都打動不了陸三郎,她不服氣。就是被他嫌惡,她也要熬!
強行忍下面對陸昀時的羞窘難堪,羅令妤心思重新活動起來,過了半刻,找來侍女:“我們去灶房,做些好吃的,給‘清院’那邊多送幾份吧……”
……
羅令妤自己覺得前途暗淡,但是郎君這邊,對她的評價卻非常不錯。“花神選”五日結束後,建業的郎君們,幾乎都記住了這位美豔的陸家表小姐,四處打聽這位表小姐如何。朝廷之事,陸三郎跟陳王一道被衡陽王劉慕針對,日日忙得焦頭爛額,根本沒時間操心他表妹如何;陸二郎卻隻是一個闲職,雖然近日在找自己的父親想要一個實職,但他暫時還很闲。郎君們圍著陸二郎打聽表小姐,便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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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二郎被打聽得有點兒懵。
陸三郎上完朝,見到二哥再一次被人堵著。文弱書生陸二郎陸顯推不開人群,陸三郎瞥了一眼,看到他二哥在人群中求助的眼神、奮力推開人群想離開的手臂,陸三郎嘴角一扯,任勞任怨地過去解救陸二郎。陸昀過去時,陸顯正被齊三郎求問:“你表妹的婚事,你家裡誰能做的了主?總有人做的了主吧?”
陸昀腳步一停:婚事?
這就談婚論嫁了?
陸顯同樣這麼想。陸顯苦著臉,他隻想撮合羅表妹和衡陽王,半路殺出來的齊安齊三郎,看似卻好像比衡陽王堅持多了。陸顯勉強道:“羅表妹到我家來,自然有讓陸家幫忙看婚事的意思了。我們家,能替羅表妹做主的,就是我姑姑了吧?本來羅表妹就是找她來的。怎麼,齊三郎想娶我表妹麼?”
陸昀盯著齊三郎。
他眼神冷淡,目光卻灼灼,明明很平靜沉寂的眸子,卻盯得齊三郎如坐針毡,不自在地往陸二郎那裡挪了挪。
齊三郎窘迫地跟陸二郎低語:“我是喜歡她,可我家裡恐怕不同意。我們這樣的世家,娶妻子都、都要看各種東西……”
陸二郎的眼神冷了下來。
齊三郎遲疑:“我說服我長輩,你看你與你姑姑說說,我讓羅妹妹做側室好不好?齊家在建業也是豪門世家,我的話語權也沒那麼大。但我真心喜愛羅妹妹,哪怕做了側室,我也會疼她愛她……”
陸二郎陸顯怔然,若有所思:是了,他有些忘了,羅表妹的出身……在建業這樣頂級世家成群的大環境下,根本不夠看。羅家如今就剩下一個落魄的南陽羅氏,一個普通的士族,怎麼和建業的豪門世家說親?做側室,好似都是羅表妹高攀了。
那麼,他夢裡的故事……陸二郎怔忡懷疑:是衡陽王愛表妹愛到極致,還是衡陽王另有所求呢?他表妹在他的夢中,到底扮演了一個什麼樣的角色呢?他看到的,是真相麼?羅表妹在夢中真的開懷麼?
是利益重要,撲朔離迷的未來重要,還是羅表妹開心重要呢?
他又知道什麼呢?!
陸二郎餘光與陸三郎那漫不經心的神色碰上,後者無所謂地移開。陸二郎心中一澀,想到三弟那樣的結果——他要如何做,才能改變呢?三弟是在邊關死的……是否讓三弟永不去那裡,他就會永平安呢?
那麼如何讓三弟永不去那裡呢……
陸二郎目光灼灼地盯著陸三郎。
陸三郎挑眉。
陸顯:“三弟,你覺得做個文官如何?”
陸昀:“……”
他面無表情:“二哥,我現在就是文官。”
陸顯:“……”
他的意思自然是永遠做文官了……三弟真是不理解他的良苦用心……陸二郎嘆口氣,掩袖走了。回府是同一道路,陸三郎跟上陸二郎的腳步。
身後被拋下的齊三郎齊安懵懵的:等等,誰還記得他?他好似剛剛問求娶羅妹妹的事吧?陸家兩位郎君這是什麼態度,都忘了他了麼?
……
是不可能忘的。
餘下來一日,辦公時,陸昀心中不斷地拂過齊三郎想娶羅令妤做側室的話。每想起一次,心中燥意加深一次。到後面,他根本無法精心辦公,隻好告了假提前回府。回到“清院”,主舍燈火通明,錦月居然不派侍女在院中等陸昀回來。
陸三郎走在自己院中,聞得菜香陣陣,聽得嬉笑不絕。
他猛一打簾子,站在門口,看到舍中坐在食案邊說話的兩位女子。羅令妤言笑晏晏,言語輕快,逗得錦月笑不住,身子前傾,目光親切地凝視著羅令妤。而錦月身後,織月給她們布菜,唇撅著,都可以打醬油了。織月不高興地悄悄剜了對面的表小姐好幾眼,忽然看到門口悄無聲息站著的青年郎君,嚇得手中箸子掉了:“郎郎郎郎君——!”
怎麼突然就回來了啊?!
比起侍女的慌張,羅令妤始終嫻靜優雅。放下箸子回過頭,女郎笑靨如花,望著他的眼神親熱崇敬,甜甜道:“雪臣哥哥,你回來了啊?”
雪臣哥哥?!
陸昀望著她門,心中閃出一絲荒唐的恍惚感:倒覺得她們是主僕情深,當家主母與自己的侍女逗樂。
自己則是是那個因妻子太受侍女歡迎、回了家吃不到一口熱菜的可憐郎主。
第43章
在舍外脫掉鞋履,陸三郎進了自己的房舍,面如白玉,默不作聲。他眉目秾麗,桃花眼尾微微上翹,不苟言笑時,不見勾人,隻覺清正秀美。在陸昀意味不明地撩過去一眼時,羅令妤站了起來,臉有些燥熱。
他那眼神的意味,需要她堅強挺著。她心中自是難堪,自是想得到陸昀對她的嫌惡心情——先前那般,現在又這般。不愧是羅表妹。
若是她有別的法子,她也不會來求陸昀……羅令妤心中想,她和旁的名門女郎不一樣,旁人拿不拿到“花神”,日常一點兒影響也不會有;可是她在建業的地位,正是需要這個“花神”幫她建立名聲啊。此年代世人名士皆尊崇才女,美人……想嫁良婿,她起碼得有點什麼吧?
羅令妤破罐破摔:反正我在陸三郎面前形象已經這麼差,再差也差不到哪裡了。明明有機會,我為什麼要放棄?
由是雖然心中羞窘恨不得掉頭就走,面上,羅令妤仍然是一派嫻雅的貴女作風。
錦月微有些不安,三郎回來了,她們竟然光顧著跟表小姐聊天,沒人記得去院門口迎接三郎,這真是大不敬,委屈了他們三郎了。錦月連忙招呼織月等女收拾桌案,自己追上往屏風後走去的陸昀,跟陸昀小聲解釋羅氏女為何在這裡。
羅令妤坐了下來,眉目婉柔,目中神色微怔忡。她掩飾心中難熬,看侍女們進進出出地收拾桌案、準備服侍陸三郎,羅令妤眉心微跳,站起來,笑盈盈攔住侍女織月:“我來煮茶吧?請三表哥試試我的手藝。”
在來建業前,羅令妤可是很認真地專程找先生學過煮茶,手法之嫻熟優雅,一般人都能被她唬住。
織月撇了撇嘴,她不喜歡這個事情總是很多的表小姐,當時錦月姐姐讓表小姐進屋時她還刺了錦月幾句。但是郎君回來了,織月又不敢在陸三郎在的時候跟人吵嘴。表小姐要煮茶,織月就放了手,心中還有一分快意——你知道我們三郎的口味麼?我們三郎自來錦衣玉食口味刁鑽,你但凡有一點兒錯,我們三郎都會不喜。
織月有些幸災樂禍地等著看,不想等陸三郎換了家常舊衫從裡屋出來後,看一眼拿著雞毛掸子無所事事亂掃的侍女們,淡聲:“都下去。”
織月不情不願地被錦月剜一眼,亦步亦趨地跟著侍女們出去了。室中隻聽得煮茶聲汩汩,隔著竹簾,織月不甘心地回頭,看到水煙縈繞在女郎眉目間,白煙寥寥,她那逼人麗色,淡去幾分。女郎唇紅膚白、揚目溫柔地望著陸三郎的模樣,何等昳麗動人。
再看到陸三郎桃花眼中似笑非笑的神情。
織月心裡驀地一怔,忽然覺得悵然若失。
舍中,侍女們下去了,羅令妤也松了口氣。陸昀若是要當著侍女們的面罵她,她的面子何在;若是他隻是在沒人的時候罵她,羅令妤的厚臉皮,自覺自己是能撐住的。心不在焉地煮著茶,目光時而瞥到坐在榻上拿起一本書翻看的陸昀。他還是淡著臉不理她……想來還在生氣吧。
羅令妤心中琢磨,陸昀喜歡她什麼樣子呢?
好似她在外人面前表現出來的樣子他都不喜歡……旁人看她有多美,多良善,他估計就在心裡冷笑。既然有求於人,自然要表現出那人喜歡的樣子……想半天後,羅令妤硬著頭皮:也許陸三郎最能接受的,是她不虛偽的時候吧……她可能在他面前真誠點,他還沒那麼煩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