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哪裡都是人,哪裡都有女郎向陸三郎投花,陳繡的臉色鐵青。她的比試早在第一日就結束了,撐到今天,也就是為了等陸三郎,結果……擠出人群,將身後的曲聲拋之腦後,陳繡啐一口:“不知羞恥!一個個盡在看陸三郎,沒人看什麼比試。”
她身邊的女郎自然討好她。
陳繡臉色好看了一些,再抬步要走時,視線隨意在周圍一掃,她看向一個方向,肩膀猛地僵住,抬起的腳步又縮了回去。身後奉承陳繡的女郎看去,見是美麗的羅氏女與一位翩翩少年郎君邊走邊笑,衣袂齊飛,鶴舞雁鳴——
陳繡急急收回腳步,轉了肩,走向和羅令妤完全相反的方向,低聲催促:“走走走!千萬不要和她碰上,不要和她說話。”
陳繡心有餘悸,仍記得那日在羅令妤手裡吃的虧。優渥的貴女生活養得她一派天真,她完全鬥不過陸三郎那個表妹。唯一的法子,隻能繞開那女郎,別和她出現在同一地方。
身邊女郎試探道:“羅娘子今日才來,想是今日有她的比試。陳娘子我們要去看看麼?”
陳繡:“當然要去看!”
陳繡:“倒要看看她什麼本事,剛來建業就挑釁我。一臉妖氣,我行我素……”她驀地漲紅了,閉了嘴巴,難聽的話自己也極為羞恥,連說都不想說了。
……
陸三郎百無聊賴地立在人群裡,看似專心致志地盯著比試,心其實已經飛了。
他心裡的小人打了好幾個哈欠,呼呼大睡:果然,這種比試,一點兒意思都沒有。
他後悔無比:何以為了與羅令妤置氣,跑來參加這種無聊遊戲?
他要在這種地方待夠整整五日,他那便宜表妹,卻還不知在哪裡美著……陸三郎咬牙:他現在唯一的動力,就剩下等羅令妤出現了,狠狠耍她一把!
……
衡陽王也和陸二郎來了這裡。
近日,衡陽王在朝上和陸三郎、陳王吵得不可開交,下了朝,卻經常和陸二郎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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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奇怪。
劉慕黑著臉,硬是被陸顯磨了兩三天,給拉到了這裡。他放眼望去,看到女郎們,目中的戾氣更重了。衡陽王很是不耐煩:“你表妹呢?讓她出來,孤見一面就走……孤警告你,你別纏著孤了!就算你是陸家二郎,孤也不怕你!你不要得寸進尺!”
劉慕咬牙切齒:“隻要孤答應你今天待在這裡,你記得你答應過孤的——以後離孤遠一點,不要再到孤的衡陽王府來了!”
這就是豪門大世家的底蘊——哪怕皇親國戚如劉慕,都不太給陸二郎甩臉。
陸顯很羞愧。
口上連連應了衡陽王,陸顯派人去問表妹的比試時間,擦了擦額上汗。他不看好表妹能贏過陳王身邊的周揚靈,但是再不看好,他也支持表妹。同時,陸顯覺得利益最大化最好——就算表妹贏不得“花神”,但被她未來夫君看到她驚豔世人的才學,她未來夫君更愛她一分,這不是很好麼?
既然衡陽王不是對羅表妹一見鍾情,那定是日久生情了。
劉慕還是很希望和未來的皇帝皇後打好關系的。
徒然不管他現在讓他“未來的皇帝”很生氣,他“未來的皇帝”不喜歡他跟著。
陸顯對劉慕神秘一笑:“你一定會看到羅表妹好的一面……”
衡陽王滿臉躁怒,強行忍下:“……”
我說過了,我不想和你們陸家聯姻!
……
羅令妤和周揚靈回到房舍,侍女們已經有人去看她們比試時辰,這邊則忙著做各種準備,例如搬琴、取笛子。羅令妤問了連七娘在哪裡,和周揚靈一道進屋後,看到連七娘窩在榻上,蓋著一張錦毯,閉著眼假寐。而榻下,羅雲婳懂事地伸手,揉著女郎的小腹。
羅令妤看到這一幕,臉色輕微一變:“怎麼回事?”
羅雲婳扭頭:“姐——”
連七娘如今聽到羅令妤悅耳的聲音,便覺魔音入耳,雙肩一抖,她從榻上倉促起身。然下榻時雙膝一軟,磕跪在地上,冷汗直冒。侍女靈玉在一邊看了許久,滿面憂色,這會兒看連七娘痛得不行,忍不住走去將人扶起來,回頭對臉色蒼白的羅令妤說:“女郎,她、她……”看一眼羅令妤身後的周郎,當著郎君的面不好說這些,靈玉的臉紅了。
侍女一開口,周揚靈就知道怎麼回事了。
周揚靈對羅令妤點一下頭,溫聲:“女郎先解決自己的家中事吧,我出門看看。”
周揚靈走後,靈玉倒豆子一般說了連七娘現在的情況。她聲音越來越低,因隨著她的話內容清晰,羅令妤看她們的眼神,如厲刀割肉一般,恨不得活剜了她們。羅雲婳求道:“連姐姐恐怕沒法跳舞啊,姐。能不能算了啊?”
羅令妤狠心道:“連七娘先試一下。”
連七娘被扶起來,隻旋轉了一圈,臉上的冷汗就湿了雙目。她身子一晃,眼前發黑,自己無知無覺的時候,人就跌了下去。連七娘惶恐不安,想要再站起來繼續跳,羅雲婳和靈玉一道扶著她,勸她。羅令妤不吭氣,連七娘咬著牙,顫巍巍地站起站起,勉強一笑:“我行的……”
羅雲婳:“你會暈倒的……連姐姐你逞強也沒用啊。姐,你……”
回過頭,看到姐姐的臉色,羅雲婳一怔,面上的焦急色一緩。她心裡慌亂,卻也不知該怎麼安慰姐姐。讓連七娘繼續跳麼,回頭看眼被靈玉抱在懷裡發抖地可憐舞姬;讓連七娘就這麼算了麼,再仰頭看到羅令妤的眼神……
咬咬牙,羅雲婳:“再、再熬完紅棗銀耳粥給連姐姐……”
羅令妤冷冷地看著她們折騰,坐了下去。她們拙劣地勸連七娘躺下,連七娘害怕羅令妤、掙扎要跳舞,羅雲婳目中含淚,靈玉也快要哭了。都是有些哀怨心,但是都不知該怪誰。甚至亂糟糟的,都在等羅令妤說話……羅令妤冷冷道:“行了,別折騰了。”
幾人扭頭,悽艾:“女郎(姐)——”
羅令妤坐下來,後背已麻麻一片。她自嘲道:“我準備了十五日,卻趕不上你一日之病。我縱是有心作冷酷無情狀,讓你上場,你也未必如我這般珍重用心。要是出了錯,仍是我來承擔。”
“所以你們別怕了。先躺著歇息吧,比試……我先挪下時間,希望你能趕上。”
羅令妤讓人去問時辰,回來的消息,說頂多可以給她調整到晚上去。連七娘期期艾艾地躺在榻上呻吟,羅雲婳等人陪著說話,羅令妤不想看,冷著臉走了出去,叫別的侍女來安排事務:“找上牆壁般大的屏風,折些花枝……”
她腦中亂哄哄的,已決定改變策略了。
站在廊下吩咐侍女換東西的時候,羅令妤的手腳俱是麻的。滿心惶惑迷惘,卻得硬撐著。待侍女們下去了,坐在欄杆上,羅令妤低下頭。過片刻,淚水滴答滴答地掉落。她手心掐著指甲,掐的自己手心滲血……忽旁側伸來一隻手,抓住她手心攤開,以溫柔的力道,讓她放過了自己的手。
羅令妤淚眼婆娑地抬起眼,看到是去而復返的周郎。
周郎溫和地站在她面前,柔聲:“不放心你,回來看看……怎麼哭了呢?”
“周郎……”羅令妤哽咽,無人可靠時,心中委屈難言,磕磕絆絆說了自家事,“……若是到了晚上,連七娘還是起不來,我的‘花神選’怎麼辦?我就要這麼錯過了麼?我為它準備了這麼長時間……”
她長睫上沾著淚水:“我、我……建業的名門門檻這般高,我好不容易等到一個機會,我不想放棄……”
周揚靈偏頭,目中微閃:“為什麼要放棄?你不是說,舞和曲都是你編的麼?連七娘縱是跟你學了半月,會有你熟悉麼?她隻是病倒了,你卻還能有心情哭鼻子啊。”
羅令妤:“……”
美目瞪大:“周郎是說讓我自己去麼?不,這怎麼行?哪有士族女郎自己去跳舞給人取樂的?供人取樂的都是下等人!要被人瞧不起的。”
周揚靈:“……你對庶民、賤民的偏見還挺深……”
然而羅令妤很快咬住了唇,發現自己也沒有別的法子……她嗚嗚咽咽,委屈噠噠,心中悲意難言。讓她跳個舞,好像讓她受辱一般。女郎這般可愛,周揚靈簡直想捏捏她的臉。
羅令妤還在哭啼啼:旁的名門女郎點評舞女,她卻要去當那舞女給人取樂……不,她不能讓人知道是她!
不要讓人知道是她,她要扮作“連七娘”,贏了這場比試!
被周揚靈這麼一點,羅令妤擦掉眼淚,重新活了過來,心裡重新算計開了。
周揚靈笑道:“女郎救我一命,我也幫女郎添些彩頭吧。我來建業時,父親讓我帶了一整套復原的古式編鍾。原本是要獻給一位貴人的……今日,就獻給羅妹妹吧。“
她的羅妹妹很開心,仰臉送她一個笑容,起身款款走開,去叫侍女安排新的節目。
……
和名門女子出行喜歡群僕環繞不同,周揚靈出來是獨自一人的,僕從都留在自己租的院子裡。為了取自己從宜城帶來的編鍾,答應了羅令妤後,周揚靈就離開那處房舍,匆匆往“華林園”外走。她雖然安慰羅令妤時表現淡定,但她也知道想要把編鍾加進去,需要靠自己力挽狂瀾。她此時甚至不曾見識過羅令妤的編曲編舞是什麼樣,她要抓緊時間。
匆匆悶頭往外走,冷不丁,周揚靈撞到一個人身上。她自來體質差,撞上人,那人一點兒沒動,她就趔趄後退了好幾步。虧得那人見踉跄向後,向前伸手,拉了她一把。
周揚靈抬頭,見是一位容色秀氣、眸子清黑的貴族郎君。周揚靈拱手而笑:“撞了兄臺,實因有急事,不好意思。”
陳王劉俶靜靜地看著她。他近幾日被周女郎失蹤的事煩的不行,來華林園尋陸三郎解悶,卻不想看到了一個陌生郎君。陳王說話很慢:“你,何人?孤,不曾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