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遊廊上向下扶攔向下望,羅令妤胸口一滯,冷汗直冒——她竟看到下方兩個小孩兒撲在陸二郎身上打架,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是她一眼便認出了自家小妹妹。
下面打得激烈的兩個小孩兒再一次從陸二郎手邊擰到了一起,不光打架,兩人還一起推開多管闲事的陸顯。陸顯竟被這兩個小孩推得趔趄後退,連連苦笑。不妨腳下不知是什麼草石絆了一下,陸二郎這後退之勢便沒有收住。
羅令妤在上頭遊廊裡瞪直眼,慘叫道:“表哥——”
她尚未喊完,一聲巨大的“噗通”落水聲,從扭打成一團的羅雲婳和陸昶身後傳來。久不見身後煩人的哥哥再過來,身後水浪濺起的水花弄湿了後背。陸四郎和羅小娘子呆呆的,手還攪在一起捏著對方的臉呢,猛回頭,看向身後咕嚕嚕冒泡的湖水。
他們可憐的陸二郎陸顯費盡力氣在水裡揮舞著袖子掙扎,視線模糊,不斷被水拉下去。恐慌感襲來,腳下無著力點,陸二郎撲騰掙扎著,吃力道:“救、救……我不會遊泳……”
羅雲婳和陸昶嚇傻了,眼睜睜看著二哥在他們眼皮下往水下沉去。上方,羅令妤提起裙裾,“咚咚咚”地跑下了臺階。聽到後面的腳步聲,兩個小孩兒張皇回頭,看到美麗的表小姐向他們跑來。
羅令妤根本顧不上理這兩個小孩兒,交代後面追她的靈玉一聲“看好他們兩個”,她就跑到了湖邊,動作利索地甩掉鞋襪,脫掉外頭的披帛。陸昶看得直了眼,從沒見過美人在眼前寬衣解帶。他漲紅了臉,眼睛不知道該往哪裡放時,漂亮的表姐已經扔了鞋襪、卷起了袖子褲腿,人跳到了湖裡。
一眾侍女神色惶惶地拽著羅雲婳、陸昶兩個小孩兒,盯著湖中心看,焦急地等著表小姐。時間好似過了很久,等得他們臉色蒼白時,才看到水裡浮起了人,羅令妤拖著一個人咬著牙往回遊。
眾女驚喜:“女郎,女郎我們在這邊!”
到了岸頭,眾侍女齊齊過去,幫助羅令妤把陸二郎救上來。陸二郎白著臉閉著眼,長發湿漉,一身袍子湿水後變重,羅令妤費勁地將他帶回來後,膝蓋發軟,趴在地上急喘著氣。聽到耳邊侍女們驚恐地喊“二郎”“二郎”,羅令妤顫著唇,在自己腿上一掐,讓自己有點兒力氣和精力。她拖著自己的一身水擠進侍女群裡,將昏迷不醒的陸二郎抱到懷中,用力拍他的臉:“二表哥、二表哥……”
由遠及近,燈籠火光向這處趕來,原來是巡夜的僕從們過來了。看到這邊圍滿了侍女,眾僕奔過來。陸昶一個跌,跪到了地上。羅雲婳不比他好多少,這時也知道自己闖了禍。陸二郎可是陸家嫡系身份最高的郎君了,要是出了事,陸家、陸家……羅雲婳聲音帶著哭腔:“姐,對不起——”
羅令妤抱著陸二郎,眼看人過來了,她扭頭,望著嚇傻了的妹妹和小表弟。妹妹淚水打轉,表弟倉皇卻咬唇不說話……這兩個小孩兒……陸昶被陸家厭棄,她懶得理會;但是此事關乎她妹妹,妹妹這麼小,不能毀了妹妹的前程。
反正陸夫人討厭的人是她。再多討厭一些,也無妨。
再者,這件事出了……就不用去參加大伯母給她安排的打馬球了,不用自曝其短了。二表哥這裡……隻要她認了,表哥仁慈,盼他不說。
心中一狠,羅令妤說:“你們躲進竹林裡,等人走了再出來,別說是你們把二表哥推下去的。”
靈玉意識到了什麼,厲聲:“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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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令妤面色沉穩:“誰也不許說出去,就說、說……是我和二表哥發生了口角,不小心推表哥落了水。”
……
當夜,陸府徹夜難眠。
到了後半夜,“清院”早已熄燈睡了,二房的郎主陸昀突然睜開眼,他在帳子裡翻身坐起,看到帳外的火光漸次亮起。過半刻,陸昀披衣而起,見堂中燈火大亮,錦月正摟著懷裡哭得喘不上氣的小娘子柔聲安慰。
錦月:“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跟姐姐說好不好?三郎已經睡下了,我們郎君之前受了傷,夜裡不便起來的。哎,你別哭啊……”
羅雲婳哽咽著:“錦月姐姐,求你了,讓我見三表哥嘛!我姐救過三表哥,三表哥也應該幫我姐的啊。陸家、陸家……我隻能求三表哥了!”
雖然她們的真正親戚是大伯母陸英,但是陸二郎出了事,不說陸夫人,老夫人都震怒。大伯母向來對她們不在意,肯定不會為了保姐姐招惹人……羅雲婳哭得雙眼腫紅,嗓子也要啞了。
下一刻,簾子掀開,哄著小妹妹的錦月和懷裡的小娘子一同回頭,看到俊美清逸的郎君站在門口。
陸昀耷拉著眼皮:她怎麼老出事,總這麼多事?
好煩。
作者有話要說: 在一群陌生人裡,陸三對我們羅妹妹居然是最好的~~
Ps:再次提醒,此年代百家爭鳴,沒有名節一說,沒有男女授受不親一說。女子甚至可以帶著孩子改嫁。貴族裡玩的比普通百姓更瘋狂!
第22章
陸二郎晚上落了水,之後就被送回院子。陸二郎始終不醒,那邊急急請了疾醫前來診治。陸老夫人、陸夫人趕去的同時,原本想考察陸二郎功課的、回家來的陸相也跟夫人一同前去看望兒子了。
一眾長輩趕去的時候,羅令妤已經一身是水地跪在陸二郎床榻邊,照顧了許久。後半夜,熬了一宿的長輩們還憂心忡忡地聚在二郎院中,追問疾醫為何陸顯不醒;
表小姐羅令妤乖覺,盡管渾身湿衣服凍得她哆嗦,她卻始終沒有下去整理衣容。她自願受罰,進了院子離陸二郎寢舍隔了兩間房舍的偏角小佛堂中,跪在佛龛前為二郎祈福。
羅雲婳嚇傻了。
二表哥落水已經很糟糕,二表哥醒不過來更糟糕,這結果已經超乎了她的想象。她終於意識到自己給姐姐闖了多大的禍……實在無人求助,羅雲婳隻好一邊哭一邊來“清院”求陸昀了。她心裡抱一絲奢望,希望陸三郎仁善,非見死不救之人,也不懼對上陸夫人那幾個長輩。
陸三郎仁善不仁善暫且不提,但他吩咐錦月掌了燈,揉著額頭、一臉疲色地坐了下來,聽羅雲婳的訴求。
錦月憂心郎君的傷勢,隻好給三郎披了一件寬松大氅。見陸昀坐在燈火影下,烏黑長發散肩,幾绺發絲貼著面。他眼皮下耷,睫毛在臉上映出幾重陰影來。郎君面容銀白,撐著額頭的手指修長溫潤。他不正儀容、一臉倦怠地坐在那裡,比起平日的高貴如冰山皑雪,此時多了許多華貴慵懶感。
羅雲婳哽咽著把話說完。
陸昀抬起睫,眼睛光華流離,連正在哭得小娘子都看得怔住。聽陸昀聲音涼涼:“羅表妹會水?”
那當日他不小心推她下水,她即刻沉底,到底是被他嚇傻了,還是故意勾他來著?
以他對羅令妤一貫的人品認知,陸昀心裡冷哼了一聲。
他再問:“你說她主動跳下水去救的二哥?”
羅雲婳:“是……”
陸昀臉色立冷,心中念頭幾轉,眼底露了然色,冷笑道:“她想當我二嫂想瘋了麼?!”
同是落水,當日對他不假辭色、還想把他一個重傷人推下去。憑什麼她就對陸顯不一樣?她憑什麼區別對待?陸昀唯一想到的答案,就是看到金山銀山、權勢地位在眼前晃,羅令妤心動得不行,不管不顧地就要撲過去救人……
羅雲婳一呆,才要解釋不是這樣,就見陸昀面色幽沉。
陸昀此人有好幾副面孔。平日見人時清貴冷傲,睥睨眾人,誰也不理;私下裡他略輕浮,喜調笑逗趣,一言一行都風流勾人;此時羅雲婳有幸見到了他的第三張臉。不苟言笑,冷肅無情。當他寒目瞥人時,巨大的壓迫感襲來,壓得羅雲婳小娘子腿軟坐地,張口卻一句話說不出來。
陸昀已經站了起來,他不想探究那邊的事具體是怎麼回事了。陸三郎拂袖而去,冷冰冰道:“既是羅表妹自己的選擇,想要滔天富貴自然要承受大挫折。道不同不相為謀,你何必攔你姐。”
羅雲婳急得:“不、不是這樣的……”
羅令妤告誡她不要跟任何人說是她和四郎不小心把二表哥推下的水,羅雲婳來求陸昀,本來也不想說。但現在看陸昀就這般進去裡屋了,侍女們提著燈跟隨,她快跑兩步。羅雲婳追上去:“表哥、表哥……”
……
到了第二日,書院停課,所有的郎君都去看望陸二郎,本來就不去書院的陸昀用早膳時,這才知道他二哥的情況比他想的要糟。錦月伺候郎君用早膳,看他目色幽靜不知在想什麼,她心裡一動,舀了一小碟酪給郎君:“這是羅娘子昨日才送給我們嘗鮮的,說是不經放,讓我們盡快吃。”
陸昀低眸。
青瓷碟子呈黃白色,開冰裂片,盛著一小塊酪。晶瑩剔透,如雪山峻嶺。
陸昀眼眸閃了一下:“不過落水,二哥怎麼就昏迷一晚還不醒?我們也去看看。”
用過早膳,陸昀便過去看望二郎了。陸顯院子裡已經聚了不少郎君,看到陸昀過來,拉著他解釋屋裡情形。據說陸顯後半夜開始斷斷續續地發高燒,陸老夫人被小輩勸走休息後,陸夫人哭紅了眼。天不亮,陸家就拿著名帖去太初宮,請宮中侍醫來。
這一下,宮裡的諸位夫人、公子都驚動了。陛下親派了侍醫不提,皇後殿下也關心問陸二郎如何了。
陸家在建業之勢,由此可見一斑。
陸昀若有所思:“不過是落水……”
眾郎君嘆:“是啊,往日也不曾聽二哥身體這麼差啊?可憐羅表妹了,陸夫人都氣瘋了……”
陸昀眼眸再次一閃,眾所周知的說辭是羅令妤推了陸顯,之後又救了陸顯。但是就如陸昀不信羅令妤會救人一樣,陸昀也不信羅令妤會推人——他這位表妹對待二哥別提多小心,她眼睛裡寫滿了“想嫁勳貴”,她絕不可能去推人。
若是給自己制造機會……羅令妤不至於傻成這樣。
中間看來另有故事。
陸昀和幾位郎君站在廊下闲聊了兩分,言行冷淡疏離,眾郎習以為常,也不多問。之後陸昀進了屋,見過了幾位長輩,又在二郎陸顯的床榻前徘徊了一陣。陸昀甚至坐下,搭著陸二郎的脈看了一番。
院裡屋裡站滿了醫工,一屋子唉聲嘆氣。陸夫人素來對陸昀不了解,也看不上陸昀。眼下陸昀給陸顯把脈,陸夫人疑惑陸昀怎麼還懂醫。雖然不相信陸三郎的能力,陸夫人卻還是殷切地望著:“三郎,你可看出什麼來了?你二哥為何至今不醒?”
陸昀起身,敷衍道:“身體並無大礙,該醒時自會醒的,伯母不必擔憂。”
陸夫人目中暗了下去,勉強點頭。所有醫者都說二郎無事,三郎也這麼說……可是陸顯就是不醒啊?都是那個羅令妤……陸夫人咬牙切齒,那個禍害……她現在是騰不出手,等她的二郎醒了,她絕不饒過那個女子。
陸昀從滿室藥香的屋子出來後,在廊下溜達,路過了偏角的佛堂。羅令妤自己把自己關在佛堂裡去給二郎祈福,陸家長輩不置可否,下人們也不敢多管。陸昀路過佛堂,慢慢走過時,側頭,往裡面瞥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