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點點頭,從話術上放低姿態:“您選擇考慮我這樣一位新人設計師,已經是我的榮幸,我不介意。”
“羽立小姐倒也不用過分謙遜,畢竟‘資歷’這個說法在藝術領域不值一提。”潘德笑起來,“我可以直說,你目前暫時是我的第一順位選擇。”
徐翹略感意外:“因為我在倫敦展會上的作品?”
“那確實是我認識你的契機,但不是關鍵因素。”潘德從助理手中取來平板,遞到對面,“關鍵是這些作品。我想跟你確認一下,這套貝殼系列的珠寶設計圖,包括它背後的故事創意,是否是你本人原創?”
徐翹一愣之下,接過平板來看。
屏幕上展示了一套珠寶設計圖的電子掃描稿,每張設計圖落款都是龍飛鳳舞的“徐翹”二字。
這不是她作為羽立時創作的作品,而是早兩年大學時期隨手畫的草圖。
當時沒打算正經工作,不過偶爾會有一些創作激情,前前後後倒也攢了不少畫稿。
但這些設計圖並不成熟,僅僅隻是宣泄創意的草稿,精細度完全沒達到作圖標準。而且,全都是她從未公開發表過的作品。
她驚訝道:“您從哪裡拿到這些掃描件?我的原稿應該在……”
應該在徐家西江府的別墅裡。
程浪當初拍下了她整個衣帽間的奢侈品,但沒浪費那個錢去拍別墅——或許是他早就預謀把她哄回家,當然不會給她第二個華麗的金屋。
總之後來那套別墅的所有者是誰,包括別墅裡廢舊物品的去向,她並不清楚。
潘德看著她的表情變化:“所以它們確實是你的作品?”
“是我早期的作品,但原稿已經不在我手上,我不知道是誰發表了它們。”徐翹一臉的不可思議。
“別著急,”潘德打了個手勢,“它們沒有被公開發表,隻是通過一位珠寶商人輾轉到了我這裡。對方詢問我是否有意向購買,我察覺到一些不尋常,這才來找你本人確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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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翹松了口氣的同時更加疑惑:“這位珠寶商人是誰,又是從哪裡取得了這些掃描件?”
“掃描件可能被幾度轉手,在摸清情況之前,我暫時不能向你透露這位珠寶商人的身份,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但既然已經取得你的準話,我會著手調查此事,屆時給你答復。”
徐翹點點頭:“麻煩您。”
“言歸正傳,”潘德笑起來,“我很喜歡你早期創作的這一系列作品,雖然畫功上有些不足,但它的創意非常切合我本次時裝秀的主題。當然,因為這些掃描件來源未知,考慮到糾紛隱患,我不打算直接使用它們,我覺得,認準你這位設計師應該不會錯。”
徐翹也笑了笑:“我想我會創作出比這個系列更成熟,更符合您本次時裝秀主題的作品。”
——
跟潘德結束談話已經是中午飯點,回工作室車程起碼一個半小時,所以林白安排了徐翹就近用餐。
徐翹因為設計圖泄露一事有些六神無主,一路上一直在設想這其中的可能性,走進附近一家茶餐廳,經過臨窗的位子時,冷不丁聽見一個熟悉的男聲:“徐翹?”
對方的聲音和語氣十分和煦,但徐翹正神遊天外,嚇了一跳,回過眼去,才發現是宋冕。
“對不起,嚇到你了。”宋冕抱歉起身。
“沒有沒有,是我在想事情。”徐翹擺擺手,看他一身便服,“你今天沒在社區醫院呀?”
“今天休假,剛給……”考慮到餐廳裡有闲雜人,宋冕沒有直接指名道姓,“我的僱主做完檢查,來附近吃個飯。”
徐翹第一時間領會了他僱主的身份,臉上表情微微有些不太自然。
這些日子,程浪信守著給她時間整理考慮的承諾,一直沒來打擾她,當然,每天微信上的“早安”和“晚安”還是一個不落,並且餐餐督促她記得按時吃飯。
她不確定,宋冕是不是知道她跟程浪目前的關系。
“你這是?”宋冕問。
“我也剛結束工作,來這兒吃個便飯。”
“那要不要一起?”宋冕笑著比了個“請”的手勢。
徐翹看了一眼身後的林白。
林白忙識時務地表示,自己去隔壁吃點簡餐。
徐翹在宋冕對面坐下來,接過他遞來的菜單,點完菜後,欲言又止地看著他。
“如果是想問關於‘他’的事,不用避諱,”宋冕主動解了她的圍,“現在應該沒什麼不能說的了。”
聽他這麼一講,徐翹就確定了,宋冕很清楚她跟程浪的近況。
畢竟上次在倫敦,她電聯他時,他的答案是“我不能透露任何關於我病人的隱私信息,對不起”。
“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啦,”徐翹尷尬地笑,“就你說剛剛給他做完檢查……”
“隻是心率血壓血糖一類的常規檢查,沒什麼問題。他最近沒接觸過敏原,病情暫時穩定。”
過敏原……是指女人?
怎麼回事,私人醫生還負責替僱主跟前女友解釋這種事嗎?
“哦。”徐翹點點頭,拿起面前的溫水喝了一口。
“對不起,上回在電話裡沒跟你說實話。”宋冕歉意道。
“哎喲別這麼說啦,你在這件事上首先是醫生,然後才是我的朋友嘛,遵守職業道德,行規行距是應該的,這本來就是我跟他兩個人的事情。”
“那你現在怎麼考慮這件事?”
徐翹警惕地看著他:“不會是他派你來刺探軍情的吧?”
宋冕笑著搖頭:“據我了解,他不是這樣的人。”
哦,也對。
程浪怎麼可能跟她的男性朋友求助這種事。
“我隻是覺得,這件事也有我一部分責任,”宋冕看著她,“如果你需要找個人聊聊,我非常樂意當聽眾。”
徐翹還真有些憋得慌。
為程浪的隱疾考慮,她根本不能跟身邊的任何朋友真正傾訴這件事,確實隻有宋冕這個原本就知情一切的人,可以當她的聽眾。
“我最近是有點煩來著……”她低著頭嘆了口氣。
“你煩惱的根源在於不清楚自己對他的想法嗎?”
徐翹隱約聽明白了,宋冕是在含蓄地問她,還喜不喜歡程浪。
“不是,”徐翹悶悶地搖了搖頭,含蓄地回答了——她覺得自己還是喜歡程浪的,“我隻是不知道該不該原諒他。”
宋冕沉吟片刻道:“我沒有戀愛經驗,也不適合在這個問題上給你建議,不過我認為,你的選擇沒有該或不該。”
“嗯?”徐翹抬起頭來。
“是否原諒一個人犯下的錯誤,不是因為應該或不應該,而是因為相信或不相信。”宋冕拿起手邊的調料瓶,倒了一滴醬油在盛了水的玻璃杯裡。
濃黑的墨跡在水中慢慢暈開。
“錯誤的發生是既定的事實,就好像這杯水裡的墨跡一樣,你已經無法將它完整剝離、清除,哪怕給它時間淡化溶解,這杯水也未必恢復透明。但如果往杯子裡加入更多澄清的水呢?直到容器裡的水漫出來,新鮮的水不斷置換進去,那滴墨跡還會剩下多少痕跡?”
“如果你相信,今後的新水都是澄清的,就給這個杯子一個機會。反之,就扔掉它。過去無法改變,我想問題的關鍵在於,你是否相信以後。”宋冕下了結論。
徐翹出神地點點頭,過了會兒,像是回過神來,又點了一次頭。
上菜的服務生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兩人轉過眼,看著服務生推車上的生日蛋糕齊齊一愣。
“我們沒有要蛋糕。”宋冕說。
“蛋糕是附贈的,宋先生,祝您生日快樂。”
徐翹一愣:“今天是你生日啊?”
宋冕點點頭,又轉頭問服務生:“誰告訴你們今天是我生日?”
“您從前在餐廳登記過生日信息。”
宋冕皺皺眉頭,似乎不太記得這回事,但還是跟服務生說了聲“謝謝”。
徐翹立馬賠罪:“對不起對不起,不知道今天是你生日,沒準備禮物,我過後一定補上。”
“沒事,別說你,我自己都忘了。”宋冕笑了笑,看了一眼桌上蛋糕的樣式,好像覺得不太對勁,似有所覺地朝窗外望去,一眼看見馬路對面的行道樹後躲了個小姑娘,隻朝這邊露出半個腦袋。
發現他望過去,對面人匆匆跑開,冷不防被臺階一絆。
宋冕一下直起身板,看見小姑娘堪堪扶著樹站穩,急急掉頭離開。
徐翹朝他張望的方向看去:“怎麼了?”
宋冕慢慢收回目光,搖了搖頭:“沒什麼。”隻是這頓飯,就吃得有些心不在焉了。
——
兩人都有工作要忙,吃完午飯後就在餐廳分別。
回到工作室,徐翹搜腸刮肚地想著設計圖泄露的事,有點猶豫要不要聯系程浪打聽打聽情況。
可打開微信,發現他今天中午沒有提醒她吃飯,這消息又變得有點發不出手,想了想,決定等他提醒她吃晚飯的時機再問。
結果一直等到天黑,他居然也沒提醒她吃晚飯。
這是從倫敦回來後,程浪第一次接連落了她兩頓飯。
徐翹生氣了,覺得她跟程浪這杯水可能不會好了,意難平地扒了幾口工作餐,化悲憤為靈感,在畫室加班到晚上十點,才打著呵欠坐上了回公寓的車。
走進公寓樓電梯,她再次拿出手機確認了一遍微信。
沒欠費,沒斷網,但也沒程浪的消息。
平常這個時間,他都該來跟她道晚安了。
這狗男人,難道發現以退為進不行,玩起了若即若離的套路嗎?
電梯上升到十六樓,徐翹嘆著氣把手機扔進包裡,走了出去。
聲控燈在電梯門打開的剎那亮起,她走過拐角,忽地踉跄著扶住了牆:“哦媽!”
徐翹倒抽一口冷氣,因為看到一個男人無聲無息,筆挺挺地站在她家門口。
男人聽到聲響,回過頭來。
當然,不用他回頭,徐翹也在心肝兒一顫過後認出了他的背影。
“你你你幹嗎?一聲不響嚇死我了!”她驚魂未定拍著胸脯,與此同時,聞到一股濃鬱的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