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翹說不動話了,隨口哼唧一聲。
程浪替她關掉房間頂燈,留了一盞角落的小夜燈,虛掩上門離開。
——
一刻鍾後,高瑞送來一套新西服和一隻保險箱,一眼看到程浪的cool boy造型,神魂為之一震,不敢直視地撇過了頭。
程浪壓低聲交代:“把信拿出來。”然後拎起襯衫和西褲到洗手間換上。
出來時,高瑞已經把十來封信整齊疊好,交到他手中:“您幹嗎還特意讓我帶上保險……”
程浪打了個手勢讓他住嘴,看了眼徐翹房間的方向。
高瑞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程浪拿起信往徐翹房間走,叩了叩虛掩的門。
裡邊沒有反應。
“徐翹?”他試探地叫了一聲,沒得到回答,輕輕推開門走進去,發現床上的人已經睡著了,隻是睡得不太安穩,手上死死捏著手絹的一角,用力到指甲快嵌進肉裡。
程浪把信放進床頭櫃的抽屜裡,轉頭去扯她手心的手絹。
徐翹在睡夢中不知遇到了什麼,就是不肯放,反倒攥得更緊,掌心皮肉都起了月牙印。
他嘆著氣彎下腰,一把抽走手絹後,徐翹像是急了,胡亂一抓,抓住了他的手。
程浪瞬間滯在原地。
肺部的氧氣仿佛被抽氣泵急速抽空,窒息感浪潮般席卷而來,他下意識就要把她甩開,還沒動作,先聽見一道細弱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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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走,別走……”徐翹顫動著睫毛,委屈巴巴地扒拉著他的手,似乎急得快在夢裡哭出來了。
程浪剛使出去的力硬生生收住,心髒搏動得越來越快,後背的汗淋淋漓漓地淌下來,那隻手卻像被那句“別走”施了法,一動沒法動。
第27章
程浪覺得自己在玩命。
起初是被她一句“別走”按下暫停,後來成了自己跟自己較勁。
史蒂芬曾說,他的心理疾病是社交恐懼症的一種,俗稱“恐女”,不過他已經在之前的治療中克服與女性正常交流的障礙,僅剩對與女性肢體接觸的抵觸,所以他的症狀在同類患者中不算嚴重,如果他能接受清心寡欲一輩子,可以就此停止治療。
但從醫學上講,就像畏懼社交的人實則極度渴求溝通,他越抗拒女性,越證明對女性是渴望的,史蒂芬覺得這很令人惋惜——一個財富、權力、地位、皮相什麼都不缺的男人,卻無法擁有一段正常的愛情,所以建議他別把精力浪費在與藥物、心理醫生的鬥爭上,而去嘗試自主脫敏。
程浪遲遲沒有下定決心,直到那夜對徐翹見色起意。
他承認自己不是個“好人”,最初撩撥徐翹,很大一部分原因包含著脫敏的私心,所以當他發現她不是最合適的對象後,第一時間收了手。
但眼下,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點。
這些日子,他所了解到的徐翹,並不像表面上那樣強勢奔放。她的高傲,也讓她絕不會做用身體倒貼男人的事。
那她為什麼不能是他的選擇。
至少比起其他漂亮的皮囊,她比她們還多了些可愛。
除了脫敏以外,他們不是不能繼續發展。
程浪在這場漫長的僵持中,從被動地被她攥著手,到保持深呼吸,忍受著煎熬去一點點反握住她。
史蒂芬說,這疾病並沒有他想象中那麼不好攻克。如果說,治愈它需要一百步,那麼他百分之九十的時間,很可能都會花在第一步。
反過來講,一旦邁出第一步,剩下的九十九步都不難走。
可惜“周公不作美”,徐翹正好在他反握住她的時候驀然蘇醒,盯著他愣了幾秒,然後“啊”地驚叫起來。
程浪立刻松了手。
徐翹驚魂未定地連滾帶爬躲到床角,一把拍亮房間頂燈:“色狼!你這個大色狼!你在對我做什麼?”
程浪平息著急促的呼吸,啞聲道:“我不是……”
徐翹抱起枕頭護在身前,怒目瞪他。
氣都急了,汗都流了,聲音都啞了,還說自己對她沒有非分之想?
她越想越慌,匆匆檢查身上衣物,一邊腦補程浪對她醬醬釀釀的畫面,氣得淚花直冒:“你這人怎麼這樣啊——”
程浪舉起雙手以證清白:“你冷靜,我隻是來給你送信,是你先抓了我的手,或許你可以回憶一下剛才夢到了什麼。”
徐翹一愣,抽抽搭搭地回想起來。
她夢到了什麼?哦,她好像夢到了一金庫的鈔票,有人告訴她,這些都是她的,結果話音剛落,金庫頂忽然破了,大風刮進來,滿屋子的鈔票全都哗啦啦隨風飛舞。
她著急地去堵頭頂窟窿,死死拽著房頂那一角不放。然後不知哪來一股蠻力,活活把她給拽開了,她就這麼眼睜睜看著鈔票一張張飛了出去……
“想起來了?”程浪試探道,“你嘴裡在喊別走,是不是夢到了委屈的事?”
那可不?到手的錢不翼而飛,簡直太委屈了啊!
徐翹點點頭,揩揩眼角:“我可真是太難了……”
程浪松了口氣,把手放下。
不料徐翹又猛地抬起頭來:“等會兒,給我把手舉好了!”
程浪好氣又好笑,忍耐著重新舉起手。
“我抓你手,你不會撒開嗎?”她質問道。
程浪噎了噎。
那種情況,是個男人都沒法撒開吧。
“我看你有需要,舉手之勞就沒動。”他答。
“那你老老實實給我抓著,為什麼反過來摸我?”
“……”
徐翹又開始聲淚俱下:“你就是對我起了色心。”
程浪頭有點疼:“我沒……”
“你有!有就說有,敢做不敢當,算什麼男人?”
“行,我有。”程浪被她哭煩了,揉著耳朵點了點頭。
“你承認了,你果然是個色狼!趁人生病睡著做這種事,算什麼男人?”
“……”
沒有也不是男人,有也不是男人。
反正他就不能做人了是吧。
程浪把頭別開,視線在白牆上聚焦片刻,讓自己冷靜下來,重新看向床上的淚人,控制著語氣說:“別哭了行嗎?”
徐翹其實也不是真哭包,隻不過近期壓抑太久,忽然間找到一個宣泄的口子,借題發揮出來罷了。
她搖頭:“不行,我又沒在你家裡哭,礙著你了?”
“哭多了可能會導致急性青光眼。”
徐翹淚腺都打了個頓:“什麼玩意兒?”
“就是可能會瞎的意思。”
“你騙人!”
“你可以……”程浪轉過頭,正要指著外邊說“你可以去問問你朋友”,一眼看到三顆腦袋,左門框那邊歪著的兩顆是鬱金和埃利奧,右門框那邊歪著的一顆是高瑞。
三人在被抓包的一剎齊齊縮回去。
徐翹這才注意到有人聽牆角,臉尷尬地一垮,抽起噎來。
程浪理平整襯衫後背,轉過身朝門外道:“鬱小姐,能麻煩你進來幫她擦把臉嗎?”
“啊,當然可以。”鬱金拿著湿紙巾走到床邊,坐下來給徐翹擦眼角。
徐翹收幹了眼淚,眼風卻還狠狠刮著程浪,大概是在控訴他人前人模人樣,人後狼狗不如。
程浪嘆了口氣:“東西給你放在床頭櫃抽屜裡,我先走了。”
徐翹飛他一個慢走不送的眼刀子。
程浪與鬱金和埃利奧分別道別,表示叨擾,從公寓樓離開。
高瑞跟在他身後大氣不敢出,直到坐進車裡才小心翼翼轉頭問:“您剛剛還好吧?”
程浪靠著後座椅背,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輕輕摩挲幾下手指,緩出一口氣:“可以繼續試試。”
“那就太好了!”高瑞登時喜從中來,用“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的眼神鼓勵他,“您瞧徐小姐這脾氣,將來隻有她不肯跟您親近的份,哪會發生她和您亂來的事,您就放一百個心吧!”
程浪覷他一眼。
可不是嗎?
現在他就是想碰她試試,恐怕她都不給他試。
——
程浪不出意外地,再次被徐翹拉黑了。
這事說起來倒也不能全怪她。女孩子從睡夢中驚醒,發現自己的手被一個沒得到允許的男人抓著,落點陰影也實屬正常。
畢竟她說的不錯,他當時的確動了點越矩的念頭。
照徐翹的脾氣,短時間內,連跟他好聲好氣說話都不太可能,這時候提出接她回北城,隻有碰壁這一種可能。
程浪在米蘭逗留了三天,周邊城市該走訪的品牌都走訪遍了,國內還一攤子事,實在不能再耽擱,於是在被徐翹晾起來的第四天聯系了鬱金。
為遷就鬱金,兩人約在距離埃瑪努埃萊二世長廊不遠的一家咖啡店。
程浪與人會面,從來隻有讓人等的份,難得這次先一步到場。反倒鬱金匆匆趕來時說了聲“抱歉”:“店裡比較忙,剛才來了位中國客人,原本想讓翹代我接待,但她看起來不太願意,我隻能親自出面溝通,所以出來遲了。”
徐翹在家休養了兩天,身體復原後又回了工作室畫畫,這個程浪清楚。
他點點頭,問她喝點什麼,跟服務生要了咖啡後,順著她的話打開了今天會面的主題:“她不想接待中國客人,是因為擔心被認出。”
鬱金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