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瑞心說自己也沒強調他是為誰展眼舒眉,這怎麼還欲蓋彌彰地避嫌上了呢?不過轉念一想,今天對程浪來講確實是個喜日子。
要細論起程家長房與二房的恩怨,那趙寶星和徐翹之間的你來我往,可真算是小兒科了。
當年因為二房挑起的惡意競爭,整個程家乃至蘭臣在長期內耗下一度風雨飄搖。程浪一家作為失敗者,對外稱陪老爺子養病,搬到英國另起門戶,實則一半是落荒而逃,一半是隱忍退讓。
長房隱退後,二房在國內的勢頭如日中天。直到三年前,程浪的二叔因過勞性心髒病在鬼門關打了個來回,此後雖仍是名義上的副董事長,卻不得不退居幕後靜養,把集團的實際運營權交到兒子程均手中。
隻是程均太過年輕氣盛,初初上任就企圖闖出一番事業大展宏圖。因考慮到百貨與地產都已經是夕陽產業,且早在自己父親手中發展到鼎盛巔峰,無法再供他施展拳腳,所以他改而將目光投放到了正是欣欣向榮的文化市場,一手規劃了夢之島主題樂園項目。
其實程均的思路不錯,可惜過於眼高手低,碗裡的沒顧好就對鍋裡的兩眼放光。照他這個拆了東牆去砌西牆的做法,五年之內,蘭臣必受重創。
遠在倫敦的程老太爺雖然不太管事了,畢竟仍坐鎮董事長之位,對此自然不能袖手旁觀。恰好程浪在經商方面獨具慧眼,與老太爺想法一致,於是祖孫兩人一拍即合,這就有了程浪以副總裁的身份空降蘭臣的事。
不過,倘若如同外界傳言所說,把這件事理解為程家長房臥薪嘗膽多年後的一朝雪恥,倒也未嘗不可——用不到一個月,斃掉堂哥春秋大夢了兩年的項目,集團上下無人不為程浪的狠戾手段震驚膽寒。
如果不是六十二樓這間辦公室隔音效果太好,高瑞覺得,此刻站在這裡,大概能夠聽見每層樓都有人在瘋狂嘶喊跳腳。
高瑞笑了笑:“確實可喜可賀。您今晚不去熹福會嗎?沈總和江總應該為您備好慶功宴了。”
商業競爭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雷鋒行為。既然辦了事,就得發起足夠的輿論,擴大事件影響力用以造勢。所以蘭臣這邊會議剛一結束,程浪就讓人把今天研討會的消息散播了出去。
剛剛沈蕩和江放先後致電恭喜,邀請他今晚一敘,不過他還沒回復。
程浪似有意似無意地看了眼窗邊那隻活蹦亂跳的金絲雀,搖了搖頭:“麻煩,江放那小子,又要送女人過來。”
高瑞點點頭,心想也是。沈蕩跟程浪在倫敦一起念的大學,打從一開始就知道他的隱疾,江放卻不了解情況。
程浪一則好面子,二則看江放嘴邊沒門把,一直沒願意說,到了那種滿眼衣香鬢影的地方,還得作戲煎熬,實在能省則省了。
程浪看了眼腕表:“一刻鍾後出發去奧德萊登,備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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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瑞點頭應好,臨走心念一動——那奧德萊登不也有女人嗎?
可要是把這話問出口,一定會得到程浪“一個女人的威脅力跟一群女人能比嗎”,又或者“這不是李年達犯的事沒徹底解決不得不去嗎”的答案,所以他決定不驚動當事人,默默磕下這顆甜滋滋的糖。
——
奧德萊登2108號房,徐翹正在化妝鏡前拿毛刷打腮紅。
說實話,那臭男人真不值得她大費周章化個美美的妝,她也非常不願意再被誤會對他有肢體上的非分之想。
可實在是最近過得太慘淡,素顏狀態幾乎面如菜色。畢竟四舍五入一下,程浪也算她半個……哦,半個可能不到,三分之一個“前男友”吧。
女人怎麼能在前男友面前丟份呢?三分之一個也不行!
她得讓他親眼看看,自己拒絕了一個多麼美若天仙美不勝收美絕人寰的絕世小可愛!
徐翹怨念地擱下腮紅刷,看了眼牆上的掛鍾,掐指一算,起身換上高跟鞋出門——宅在酒店還化妝,那動機也太明顯了,她得假裝剛從外邊回來。
徐翹風風火火下樓,在酒店附近晃蕩了一圈,掐著時間繞到正門。
大概是商業精英都有守時的習慣,齊柏林剛好在“一個小時後”這個準點遠遠駛來,停在門廊下。
徐翹故意視而不見,悠哉遊哉拎著手包往大堂走,直到被高瑞一聲“徐小姐”叫住。
她停下腳步,以一種雲淡風輕的“哦,你們來了啊”的神色看著他和程浪。
程浪扣上西裝紐扣,走上前來,半道裡餘光瞥見高瑞遲遲不動,回頭掃他一眼。
高瑞握拳輕咳一聲:“小程總,要沒什麼事我就不上去了吧,昨晚一分鍾沒睡,您讓我在車裡補個覺行嗎?”
程浪眼色一沉:你倒是敢。
高瑞眉毛耷拉下來:用不著我給您保駕護航吧,徐小姐又不會吃了您,上次抱您完全是個意外嘛!
程浪面色轉冷:那也給我過來當門神。
高瑞老實跟上。
徐翹一頭霧水地看倆大男人眉來眼去半天,原本計劃好的臺詞忘了個精光,等程浪走到她面前,問她從哪回來的時候,她愣了愣才脫口而出一個不合邏輯的答案:“啊,逛街。”
程浪果真看了眼她空空如也的雙手,眼神中透露出些微不信任。
“當季的衣服都太醜了,逛了半天沒一件中意的!”她心裡虛,面上佯裝生氣擺足架勢,扭頭朝電梯走去。
結果經過前臺時,一位前臺小姐注意到她,笑著問:“徐小姐這麼快回來是落東西了嗎?以後您……”
前臺小姐還沒表達完“以後您可以打個電話讓酒店給您送來”的好意,就被徐翹一眼瞪了回去。
程浪腳步一頓,垂眼看她:“逛了半天?”
徐翹恨恨咬了咬後槽牙:“對啊,你沒學過虛數,度日如年不懂?”
程浪的目光在她臉上精致的妝容流連片刻,點點頭,保持著風度沒往下揭。
徐翹帶著出師不利的怨憤領他上樓,總覺得這男人又在疑神疑鬼地給她扣勾引的罪名,於是進門後,不必程浪惺惺作態,主動指指房門:“把門開好了。”
高瑞立刻照辦,肩負起NPC的職責站在門口。
徐翹把手機隨手扔在玄關,踢掉高跟鞋,走到客廳沙發主位坐下,見程浪站著沒動,瞥瞥他:“幹嗎,一回生二回熟的,還要我請你坐?”
話說完記起他是個守禮的紳士——至少表面是,大概不得到“請”字真不會坐,嫌棄地抬抬下巴:“小程總請坐。”
程浪在她左手邊沙發坐下,開門見山道:“雖然事故已經圓滿解決,但我認為該有的賠償不能少你,我來是想問問,你希望怎樣處理……”
他說到這裡一頓,記起她不喜歡聽到“李年達”的名字,改而道:“讓你不高興的人。”
中華文化博大精深,這麼一改,原本公事公辦的話立刻變得曖昧起來。而程浪今天不知是不是在公司說多了話,嗓子有些啞,尾音落下的時候居然還有那麼點“霸道總裁愛上你,殺人放火都隨你”的味道。
和著這話,連他淺褐色的瞳仁恍惚間也像盛了幾分真切的情意。
徐翹一愣之下,原本恣意的坐姿微微收斂,一雙腳往後縮了縮,嘴上沉吟道:“我知道你本事大,能讓他下半輩子都過得不好,可這樣對我也沒好處啊。”
李年達跟趙寶星不一樣。
看趙寶星自食惡果,會讓她得到精神慰藉。可李年達跟她非親非故,與其說她在氣這醉漢本身,不如說更氣被誤認成程浪的女朋友。
拎得清的女人,總是讓人欣賞的。
程浪的表情松動了些,點點頭:“那就做對你有好處的事。”
“比如讓他多給我點……”徐翹眨眨眼拋出個相當靈性的“wink”,搓搓拇指和食指,作了個比心的手勢。
“……”
見他窒住,徐翹一板一眼地講起道理:“聽過破財消災吧?你看,假如他不給我錢,你就會讓他痛不欲生,給了錢,他就不用受罪啦,多劃算呀。”
程浪第一次聽人把“敲竹槓”解釋得這麼清新脫俗。
當然,如果錢就能讓她開心,那麼實在再好辦不過。
他說:“可以,你需要多少?”
徐翹指指頭皮:“我這傷按法律規定能判賠多少?”
程浪不太忍心地含糊道:“可能不多。”——不知道夠不夠一個鄉下土包子吃上一頓飽飯。
“那我坐地起價會不會有點過分啊?”
“不會,你開價就是。”
徐翹現在唯一需要的就是錢,可又不好獅子大開口,顯得徐家窮酸破落,為難地瞅著天花板算數。
還好程浪善解人意地適時道:“或者我看著索賠,到時候如果你覺得不夠再另加。”
按程浪對錢的概念,拿來的恐怕隻會多不會少,徐翹臉上“隨便吧”,心裡已經笑嘻嘻:“行,就這麼定吧。”
“那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徐翹在他起身時喊住他,試探道,“我聽人說……你今天開罪了趙家?”
他點點頭:“是。”
這個堅定的“是”字,似乎充滿了“沒錯,我就是為了你”的氣勢。
一想到他活雷鋒似的沒主動跟她邀功,徐翹花三秒鍾說服了自己嬌貴的手,決定給他一點人道主義的關懷:“你這嗓子啞的,是為這事跟人打了多久嘴炮啊,我給你倒杯水吧。”
程浪剛要說這事用不著他打嘴炮,卻見她已經碎步跑去廚房,隻好坐了回去。
徐翹給水壺裝水插電,回頭按亮玄關上的手機看時間。
結果一眼看到朱黎半小時前發來的微信消息:「難怪你一點不激動,原來他真不是衝冠一怒為紅顏啊。」
徐翹一愣,拿起手機回消息:「什麼意思?」
朱黎:「圈子裡都傳遍了,說程浪拿趙家開刀,在今天下午的項目研討會上借題發揮,揭了他堂哥的老底,簡直炸了天了!唉,想想也是,這種搞事業的男人哪能戀愛腦呢?」
“……”
徐翹看著眼前燒開的水壺,開始思考,這水還倒不倒。
第20章
手機又是一震,傳來朱黎的新消息:「不過反正對你來說沒差啦,這事你也喜聞樂見,又不虧!」
哪裡沒差?哪裡不虧?
這安慰的話到徐翹這裡變味成了“反向上分”,她站在廚櫃前一邊倒開水,一邊越想越覺得自己虧大發了。
要不是誤會程浪收拾趙家的動機,她今天根本不會好聲好氣跟他通電話,也不至於答應和他見面,更不可能為他化妝,給他煮水……
搞了半天,原來是她自導自演了一出禍水紅顏的獨角戲,自己把自己哄好了!
這世上還有比她更委屈的女孩子嗎?
她耷拉著嘴角,透過廚房的玻璃牆往客廳方向望去,見程浪正背倚沙發,低頭在手機上打著字,不知碰上什麼稱心遂意的事,連坐姿都比剛才愜意不少,大爺似的等她為他傾情服務。
那今天就好好為他服務一下吧!
徐翹咬咬腮幫子,抄起廚房的鹽罐子就往開水裡一頓狂撒,完了還不忘從冰箱取出幾塊冰塊兌進去,確保他能夠第一時間品嘗這杯巴拉拉能量之水。
這邊撒鹽的動靜並沒有驚動附近兩個沉浸在微信熱聊中的男人。
程浪:「給她叫個晚餐。」
高瑞:「好的,不過不知道徐小姐喜歡吃什麼?」
程浪:「蟹黃湯包、鮮蝦腸粉、梅菜酥餅、美式。」
高瑞一看這臺詞怎麼有些眼熟呢,恍然記起是那天醫院裡徐翹說過的話,正要照辦,忽然見程浪改口:「隻要梅菜酥餅和粥,宋醫生讓她忌口。」
徐翹端水過來時,程浪恰好發出這條消息,自然地給手機鎖了屏,接過她手裡的杯子,食指習慣性地觸了觸杯壁,大概覺得水溫挺適中,也沒細看杯中微微泛著渾濁的水,說了聲“謝謝”就擱到唇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