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縱橫商場,朱黎縱橫的是“商場如戰場”的商場,徐翹縱橫的卻是“百貨商場”的商場,所以朱黎倒的職場苦水,徐翹十句裡隻能聽懂三句。
這無疑加劇了她的困意。
“小朱總……”徐翹奄奄一息地喃喃,“麻煩你讓我清靜會兒,我要再沒個好覺,別說貼金器,就是貼核武器都救不回這張臉了……”
朱黎對職業名媛表示了尊重與理解,同情地看她一眼:“徐叔叔也真行,想鍛煉你,怎麼不讓你到自家公司練手?好歹也是珠寶設計出身,到高速收費,那不大材小用嗎?”
要是嘮這個,那徐翹可就不困了。
她一骨碌從美容床爬起來:“是吧?說什麼我畢業一年多了也沒個正經工作,都是借口!他就是不爽我嫁不進程家,故意整我呢!”
朱黎點點頭,覺得在理。
雖說徐爸爸這樣“半路出家”的北漂富商,跟程家那種“老字號”豪門比不了,可徐家經營珠寶業這麼多年,如今在北城怎麼也算一塊響當當的牌子。
徐家的千金還怕成無業遊民?這事擺明了是徐爸爸在挫女兒的銳氣。
朱黎瞄了眼牆上的掛鍾:“你該去上班了。”
“不去了。”徐翹哼哼唧唧地躺了回去。
“不怕你爸扔你衣帽間的家當啦?”
徐翹用掌緣細細壓了壓臉,剛才生氣時那股潑辣勁兒全沒了,嬌聲細語地說:“我爸不就是想讓我談個戀愛嘛,我找著對象了。”
朱黎震驚地看了眼她這24K黃金都蓋不住的少女懷春臉:“你不是剛和程燁掰了沒多久嗎?”
哦,她前男友原來叫這個名兒。
徐翹聳聳肩:“人家可比那個睡不到我就甩我的登徒子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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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啊?”
“這你就問到重點了。”
“?”
“我還不知道他是誰。”
“……”
徐翹把昨晚豔遇的經過講了講:“放心啦,我記了他車牌,已經託人去查了。等有了消息,我爸肯定讓我好好粘著這位溫柔多金的帕加尼先生,還會逼我收費嗎?”
“你這膽識,跟我做風險投資的時候不相上下。”
徐翹美滋滋地接受了贊許,聽見手機震動,一個“垂死病中驚坐起”接通電話:“查到了嗎?”
“徐小姐,不好意思,這車主可能是個大人物,信息被保護得滴水不漏……”
徐翹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不是,再滴水不漏,北城有幾號人在開帕加尼風神啊?排除法一算不也找出來了嗎?”
“已知的那些都排除了,不是年紀相差太遠,就是您原本認識的。也許對方不是土生土長的北城人,剛到這裡,所以消息還沒傳開。”
徐翹一頭栽回美容床:“說了半天,意思是我這風險投資失敗了唄?”
徐爸爸這次是真下了狠心,不光切斷她經濟來源,連家門也不許她進,司機都不給她用了。
她現在住的酒店,一日三餐和出行的花銷,多半靠朱黎接濟。要是找不到老爺子滿意的女婿,又丟了收費站的工作,那她衣帽間裡的愛馬仕稀有皮,香奈兒高定,卡地亞綠玉髓,寶詩龍紅鑽……
徐翹掐斷電話,自言自語起來:“不,失去了太陽的月亮,怎麼還會發光?我的寶石不可以離我而去……”
朱黎點頭附和。
是啦,沒了Bling Bling的襯託,再美的女人也難免遜色幾分嘛。
不料徐翹接的是:“沒有了光芒萬丈的我,它們將在這世上的哪個角落黯然失色呢?”
朱黎蘋果肌一抽:“那光芒萬丈卻身無分文的徐小姐現在打算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
徐翹讓人給她卸了臉,化了個清淡的妝,走到外邊大街等朱黎的司機接她去杏林灣收費站。
夜幕裡的街道車水馬龍,紅男綠女搭著伴東遊西走,還是那個敞亮繁華的煙火人間,並沒有因為少了誰失去顏色。
徐翹心有點涼,攏了攏身上的風衣。
正這時,一個有些熟悉的男聲在她附近響起:“徐翹?”
她循聲扭頭,這才發現對方並不是在叫她,而是在打電話。
那身穿黑色燕尾服的男人背對著她,站在熹福會門前,用哄人的語氣說:“你說她啊,我跟她真沒幹系了,那種暴發戶養出來的女兒,繡花枕頭爛稻草,當擺設都嫌佔地兒。寶寶,我昨晚不都聽你的,問她‘你哪位’了嗎?”
徐翹鞋尖一轉,歪著頭打量起了這位男士。
北城可真小,小到她沒想到,會在這裡聽見凌晨那條微信消息的幕後花絮,而她的前男友也沒想到,在街邊哄個現任還能被前任抓包。
程燁毫無所覺地滔滔不絕著:“乖了,寶寶,說好給我過生日的,我堂哥今晚好不容易賞臉肯來,我身邊要沒個女伴,臉都丟到……”
“呀,程哥哥——”
程燁講到一半,被一個嬌滴滴的女聲打斷,轉過眼,就見徐翹踩著八公分高的細高跟,噔噔噔地向他走來。
在他愣神的短短幾個數間,她已經掐著嗓子,深情款款地念完了臺詞:“哎喲程哥哥,你幹嗎特意出來等人家家啦,人家家不是說了要晚點才到嘛!”
電話那頭的女聲立馬炸了起來。
“不是……”程燁以一種詭異的防御姿態連連後退,“寶寶你聽我說,這女人我不認識……哎寶寶!”
電話掛斷了。
徐翹嘆息著事了拂衣去。
程燁咬牙切齒地追上去攔住了人:“徐翹!”
“程小公子不是不認得我嘛?”她笑眯眯地問。
被這唇紅齒白的笑容一晃眼,程燁鐵青的臉色瞬間轉霽。
不得不承認,即便踩一捧一地哄現任,他也隻能非議徐翹的內在,而無法昧著良心攻擊她的外表。
長了張明眸善睞的清純無害初戀臉,卻偏偏配了副婀娜有致的嗆口小辣椒身材。這種女人,你說致命不致命?
說實話,就這級別的花瓶,即使佔地方,他也願意專門拿出八百平來供。
隻要花瓶可以聽話點。
程燁笑笑:“這麼漂亮的前女友,哪能不認得?”又朝她身後看看,“一個人啊,要不要跟我走?”
“繡花枕頭爛稻草的前女友,不合適吧?”
程燁一哽,被抓包的尷尬隻持續了半秒,立刻露出“我懂”的表情,當著徐翹的面,給最近通話那個號碼明明白白發了“分手”兩個字,衝她晃晃手機:“變成現女友不就合適了?”
徐翹驚訝地看著這頓騷氣衝天的操作,大概明白自己當初為什麼會莫名其妙收到分手短信了。
“程小公子,在家排行老三,出來也想當三兒啊?”
程燁臉色微變:“什麼意思?那你昨晚……”
“發錯人啦。”徐翹聳聳肩離開。
程燁一把拽住她手腕:“唬誰呢你?”
徐翹嘗試著抽了抽手,抽不走,低頭看了眼:“再不松手喊了啊。”
“有本事就喊,我倒要看看,你喊破喉嚨會不會有人……啊——!”
徐翹抬起高跟鞋就是一腳,尖細的鞋跟正中程燁的腳趾頭。
程燁抱著腳原地轉圈嗷嗷直叫,眼睜睜看著徐翹揚長而去。
十月的涼風吹來她無情又無辜的聲音:“我又沒說是我喊,真是的。”
——
徐翹前腳剛坐上朱黎的車離開,一輛邁巴赫齊柏林緩緩停在了熹福會門廊前。
“不是每一臺邁巴赫都叫齊柏林”的傳言,讓門廊下的侍應生們當即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
一名提前得了風聲的車童立刻上前,恭敬地為後座打開車門,彎身道:“晚上好,小程總。”
程浪抬腳下來,骨節分明的手指往西裝門襟一搭,輕輕扣住上方那枚紐扣。
從副駕匆匆繞過來的男助理及時將一件切斯特大衣籠在他肩上。
門內侍應生都開始偷偷往這邊瞄。
在這熹福會見多了各行各業的貴人,溫文爾雅的有之,粗野蠻橫的有之,卻少有像眼前這位的氣度,說是放浪形骸,偏又內蓄著幾分儒雅,說是蘊藉君子,偏又掩不住外放的鋒芒。
“天然一段風騷,全在眉梢;平生萬種情思,悉堆眼角”——這男人的眉眼,能讓人讀懂《紅樓夢》。
程浪一路目不斜視走進電梯後,有女侍應開始小聲議論:“這位是誰?看著有點面生啊。”
“聽說是程家長房的獨子,常年在國外的,前幾天剛回北城。”
“程家?哪個程家?”
“當然是蘭臣那個程家了!”
蘭臣地產起家,由程家老太爺於上世紀一手創立,後逐步發展成為集地產、商業、金融等多產業於一體的綜合性集團,堪稱中國商界的金字招牌之一。
十二年前,程家老太爺因病放權,程家兩房人“分食”家業,最終二房暫理蘭臣,長房則跟著遠赴倫敦養病的老太爺一起搬去了歐洲。
如今十二年過去,雖說蘭臣名義上的董事長仍是老太爺,實際的執行運營卻早已花落二房。所以,對於長房獨子突然以副總裁的身份空降集團的事,大家都有些看好戲的意思。
畢竟程浪隨父母移居倫敦後,得程老太爺親自教養長大,年紀輕輕就以不輸父輩的經商手腕聞名商場——放在古代,大概就是百姓心目中有資質越過太子繼承大統的皇太孫。
電梯裡,高瑞也正與程浪說這事:“小程總,集團內部這兩天流言不斷,都在傳您回國是為了爭奪家業,說您這‘小程總’的‘小’字隻是短暫過渡……”
“擁有這些嗅覺敏銳,目光長遠的英才,倒是集團的福分。”程浪含笑點評。
“嗯——?”高瑞一個擬聲詞從陳述語調拖長成了疑問,摸不透這位在商場上“會友”是笑,“制敵”也是笑的主,此刻到底在贊揚還是反諷,“我的意思是,您看需不需要抓個典型處理一下?”
“他們哪裡說錯了嗎?”
“這麼說倒也沒有……”
“那我敢做,又不讓人說,豈不是太霸道了?”
高瑞點了點頭,點到一半又頓住——可是光明正大宣告全世界自己要奪權,還無所謂觀眾閉不閉嘴的人,不是更霸道嗎?
面對程浪“你似乎有什麼意見要發表”的眼光,他幹笑一聲,趕著說些無關緊要的緩解氣氛:“對了,剛才會所的侍應生看到小公子被人當街踩了一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