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錦澤意識到了福寶的詫異,他突然也覺得自己簡直是莫名其妙,但他還是想說,心裡存著一種莫名的期待,希望能改變現狀:“你可以不在意,但是我卻要道歉,畢竟我對你那樣的態度,實在是很無禮。”
福寶實在是覺得霍錦澤莫名,不過伸手不打笑臉人,她還是道:“謝謝你向我道歉,我接受了,這件事就可以翻篇了,我以前對你態度也不太好,也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霍錦澤聽到這話,心裡一下子松快了一些,不過他望著福寶,覺得自己是不是應該再說點什麼。
他是一個極其聰明的人,從小過目不忘,但是現在面對福寶,大腦有些空白,不知道如何是好。
看著福寶一臉沒事了她就要離開的樣子,他心裡一急,大聲道:“我之所以誤會你是有原因的!”
可福寶現在真沒心思去聽什麼原因,如果有時間他想說她可以聽,但不是現在:“原因……?請問原因很長嗎?”
霍錦澤耳根泛紅,但還是咬牙道:“你可能不知道,當時我哥下鄉了,我曾經跟著我父母去一個勞改農場生活過一段日子。”
福寶:“嗯?然後呢?你想說什麼?”
霍錦澤知道福寶沒有太多耐心聽自己講,隻好繼續道:“在那個農場裡的日子,是你們無法想象的黑暗,我看到過太多——”
他停頓了下,深吸口氣,還是繼續道:“我看到過太多黑暗,有些人為了走出那片農場,是怎麼費盡心思,又在付出著怎麼樣的代價!”
當說起這個的時候,他的聲音略有些發顫。
許多事,別人以為他隻是個少年,並沒有瞞著避著,他就看到了,看明白了。人性的醜陋和無奈如同墨汁,浸入了他的心裡,讓他在平靜的外表之下,包裹著一顆憤世嫉俗到黑暗的心。
他望著福寶:“當時去大滾子山下接我哥哥,正是我這輩子最低沉的時候,我看到的這個世界是灰色的,我以為這個世界是灰色的。”
直到現在,他才突然明白。
不是這個世界灰暗,而是他的眼睛不再明亮。
福寶聽著這話,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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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雖然沒有見識過,但是現在已經泛起了一股“傷痕小說”和“反思小說”的潮流,她自然也看到過這些書,知道了一些事情。
隻是沒想到,霍錦澤這個高傲孤遠的美男子,竟然心裡殘留著這樣的傷痕?
她抿唇,看著這樣的霍錦澤,心裡多少有些不好受,默了一會,才道:“我不知道因為什麼你對我有了誤會,不過既然已經解開了,那就是過去了,我並不是太在意,也希望你不要太在意。”
霍錦澤點頭:“你不在意就好。”
兩個人站在那裡,一時也都沒什麼好說的,福寶:“那我先回去了。”
霍錦澤:“嗯。”
福寶抬腿離開。
走了幾步,突然想起了什麼,回頭,終究對霍錦澤道:“雖然我們並不熟,不算是朋友,但我還是想告訴你,在過去的十幾年裡,很多人經歷了從來沒有過的黑暗,但是絕大多數人沒有放棄,挺過來,從黑暗中走向光明。我聽霍老師提過,你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相信你也能想明白。”
霍錦澤沉默地看著眼前的福寶,她轉過身說這番話的時候,眼神明亮認真,像罕見的黑曜石一般動人。
她確實是一個善良的姑娘。
霍錦澤抿唇微微笑了:“謝謝你,我明白你的意思。”
——
福寶走得很快,大冷天的額頭都要滲出細汗來了,不過幸運的是她趕到的時候並沒有遲到,陳教授正在用搪瓷缸子喝水,見到福寶,讓福寶趕緊坐下。
討論小組裡,除了幾個熟悉的同學,還有於小悅。
自從那次福寶認親後,於小悅就一直存在感不強,甚至在福寶的感覺裡,她已經好久沒有在課堂上出現了,沒想到今天竟然來開這個會了。
於小悅看到福寶,掃了一眼福寶,之後便收回目光,就像不認識一樣。
福寶也沒再看於小悅,和幾個小組同學說了幾句話,交流了下最近都做了什麼報告。
很快,討論會正式開始了。
現在輸入法小組正在研究兩種方向,一個是拼音輸入法,一種是比劃輸入法,在經過一番討論後,福寶闡述了自己的觀點,她覺得拼音輸入法更適合現在本國的現狀:“大家都會拼音,這種輸入法也更接近口語的表達,關於這一點,我研究了一下,我寫了一份研究報告,請陳教授看看。”
福寶這一番話,引得陳教授對福寶連連點頭。
他是非常欣賞這個學生的,聰明,有見解,最近福寶提交的一些關於輸入法的想法,讓他有種茅塞頓開的感覺,這樣有天分的學生實在是罕見。
開完會後,大家差不多要散了,一直坐在角落裡沒怎麼吭聲的於小悅卻突然開口了:“今天我有個事要宣布的,大喜事。”
大家聽了,都有些詫異,同時下意識地看向福寶。
現在大家都知道撫養於小悅的叔叔嬸嬸就是福寶的親生父母,他們下意識地把於小悅和福寶比較,也下意識地會把於小悅所謂的大喜事和福寶聯系在一起。
福寶置若罔聞,眼神清淡地看著自己之前寫的報告,仿佛沒聽到於小悅的話一樣。
於小悅目光掃過大家,最後才笑著說:“我要離開咱們學校,出國了。”
她這話一出,大家都驚到了,一個個羨慕地看著於小悅,就連陳教授也意外地道:“怎麼突然要出國?”
其實就陳教授來說,他認為國內的大學教育雖然還不夠成熟,但是比起國外來,還是更適合現在本國年輕人的現狀的,他是樂於看到年輕人在接受高等教育後出國,但是進了京師大學,竟然不完成學業就要出國,這對於陳教授來說有點無法理解。
於小悅心裡泛起苦澀的滋味,不過面上還是帶著笑,驕傲地說:“我父母一直在國外,這次是我父母聯系了國外的大學,想讓我過去。”
說著這話的時候,她掃了福寶一眼。
她當然不會說,是於老爺子和自己父母聯系了,並把這些事都告狀了一遍,自己父母堅決要求把自己接過去國外,說是要好好管教她。
她還記得當時父母說的話,說人品比讀哪個大學更重要,還說她長成這樣,是他們的失職,他們以後要好好地盡父母的責任。
於小悅不想去國外,她現在去國外申請不到好學校。
但是,她沒有選擇了。
同學中就有人羨慕地問:“小悅,你去哪個學校,是去M國嗎?”
於小悅猶豫了下:“是去M國的X學校。”
她這話一出,大家都震驚了,羨慕得連連咋咋舌,就連陳教授都贊許地點頭:“不錯,不錯,那是國外的常青藤名校,你如果能去那所大學深造,很好,可以去學習國外的先進文化知識。”
於小悅目光掃過眾人,將大家的羨慕和贊賞盡收眼底,她垂下眼睛,沒再說話。
這樣也好,她走了,就讓大家以為她是如何風光吧。
她永遠不會對人提及,她為什麼忍痛離開京師大學,也更不會和人說,她去了一個世界排名還不如京師大學的一所國外普通大學。
如果非要被福寶踩在地上,那她寧願換一個戰場,一個沒有福寶的地方。
——
其實於小悅要離開本國前去外國,這讓福寶也有些意外。
畢竟京師大學是本國最頂尖的大學了,離開這麼頂尖的大學去國外?就這麼著急嗎?好歹完成學業再走不是更好嗎?
這讓福寶忍不住想,她的離開和自己有關系嗎?
不過這個想法隻是一剎那罷了,於小悅要走就走,管她因為什麼,那對她來說都是別人的事,她不會產生多餘的情緒。
現在的她,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提高自己,最近漢字輸入法小組需要投入更多時間,而學校的期末考試馬上就開始了,她雖然對自己的專業學習很有把握,但還是要投入一點時間復習。
而接下來的時候,福寶忙得厲害,陳教授對於她的報告非常欣賞,想讓她就此寫一篇論文發表,寫論文,這難度就很高了,福寶沉浸到論文之中,甚至連那句“熱,帶麼”都忘記了去查。
至於和蕭定坤的下次約會,更是沒時間。
可誰知道,這一天她正聽著英語廣播,廣播裡卻提到了各國的文化差異,其中就是以“我愛你”來舉例的,其間提到了中國人的含蓄,不會表達這句話,而一些國家就比較奔放,會熱烈地表達自己的喜好。
福寶原本也沒太上心,就那麼一邊洗衣服一邊漫不經心地聽著,誰知道聽著間,突然有一個發音傳入了耳中,正是和那天蕭定坤在電影院放映廳裡提到的一樣發音。
福寶怔了下,細聽,這次聽得清清楚楚,就是那個發音。
那個發音,英文的表達方法是“I love you”,中文的表達方法是“我心悅之”。
她的心怦怦直跳,咬著唇,緊緊攥著手裡的衣服,傻傻地聽著廣播裡繼續解說:“法國浪漫主義的宗旨與“理”相對立,主要特徵注重個人感情的表達,形式較少拘束且自由奔放……”
福寶深吸一口氣,口中不由得喃喃地念著那個音節:“熱,帶麼”。
這是他對自己的表達嗎?
骨子裡還是含蓄的,但是那個時候,他用這種婉轉的方式告訴自己他的想法?
福寶腦中不斷地回想著定坤哥哥對自己說這話的那沙啞聲調,還有噴在耳邊氣息,一時之間竟是心都要酥了,胸口溢滿了說不出的情愫,隻恨不得他就在跟前,牽著她的手,吻著她的額頭,再一次對她說那句話。
正想著,突聽到外面馮美妮大聲喊道:“福寶,兩個哥哥來找你!”
福寶心裡正是一片迷思,沉浸在這桃紅色的回憶中,猛地聽到這個,趕緊口裡答應著,又把沒洗好的衣裳放在一旁搪瓷臉盆裡,自己匆忙擦了擦手出去了。
過來找她的是顧勝天蕭定坤。
顧勝天乍看到福寶,詫異地看著她:“咦,福寶,你怎麼了,臉上這麼紅?是發燒了嗎?”
說著,抬手就要去碰福寶的額頭。
福寶忙道:“沒事沒事,就是剛跑下樓梯,可能太急了。”
顧勝天:“跑個樓梯怎麼會這樣,不舒服就去校醫院看看。”
旁邊的蕭定坤沉聲開口道:“她應該沒事,看氣色不錯,估計就是跑下來太急了。”
低沉略帶沙啞的聲音,一如那天在放映廳裡。
福寶瞥了他一眼,卻見他也正望著自己,那眼眸墨黑深邃,眸底有著異樣的情緒湧動。
想到那句用法語委婉表達出來的奔放告白,福寶呼吸都仿佛有些艱難了:“是,我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