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大咧咧地說。
他這一說,別說是福寶,就是蕭定坤,面上也有了幾分不自在。
福寶忙看向蕭定坤,蕭定坤也恰好看向了福寶。
四目相對,那目光對福寶來說仿佛燙人,趕緊轉過頭去不看蕭定坤了。
兩個人之間的關系是隻曾意會不曾言傳的,現在突然被一個不熟悉的人大大咧咧地說出來,自是臉上火辣辣。
在這個時代,談對象本來就是隱晦的,不會付諸於口,不會大聲宣揚的。
蕭定坤原本就因為那句“爺爺”心裡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如今見福寶羞澀地掃了自己一眼便慌忙躲開了,當下更是心微微一沉。
她不喜歡?
還是不太願意?
而當蕭定坤和福寶因為那點微妙的小心思而各有想法的時候,於老爺子率先炸了,他瞪大眼睛:“老孫,你說啥?你家兒媳婦的弟弟和我孫女搞對象?我孫女才多大,她才剛上大學,怎麼能搞對象?她還很小!”
老孫一噎,心裡不好受了。
是我先說那是我兒媳婦的弟弟的對象,你當時還挺羨慕,現在突然搖身一變成你孫女了,你開始指責我了?
於老爺子牢牢握著自己的孫女的手,看看蕭定坤,大手一揮,堅定地說:“不行,我不同意!”
福寶:“啊?”
蕭定坤臉色頓變。
孫老爺子頓時不知道怎麼好了,這,這算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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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老戰友見此,紛紛上前勸:“老於,恭喜恭喜,你總算找到孫女了,不過孩子年紀不小了,人家想搞對象就搞對象嘛,咱們犯不著——”
然而於老爺子倔脾氣上來了:“不行,我不同意,我孫女還得回我家,不能被搶走!”
於安民和寧慧月面面相覷。
他們當然也不舍得才找到女兒,女兒就要搞對象了,但是,他們小心翼翼地瞅著福寶,那也得看福寶的意思不是嗎?
現在是於家眼巴巴地盼著福寶認祖歸宗,哪好去幹涉福寶自己的事。
自己老爹,就是沒搞清楚自己的地位哪!
寧慧月趕緊拼命地給於安民使眼色,於安民上前勸:“爹,這件事咱們回去慢慢商量,現在是在學校裡,福寶下午還有課,咱不能耽誤她上課。”
寧慧月:“對對對,福寶現在功課緊,學習忙。”
於老爺子一聽:“真的?福寶你下午還有課?”
福寶忙點頭:“是,我還有課。”
於老爺子總算消停了,擺擺手:“那你回去歇著,等下還得上課,可不能太累著,累著爺爺要心疼。”
寧慧月和於安民趕緊勸著於老爺子,幾個老戰友也忙上前,總算勸著於老爺子要回去。
於老爺子臨走前,突然想起一件事,從口袋裡掏啊掏,掏出一個錢包,打開來,裡面有十幾張大團結,還有一些糧票:“福寶,這些給你,你在學校裡,學習太緊,你得注意營養,這些給你補充營養。自己拿著這些錢,想買啥就買個啥去。”
福寶哪能要這個,趕緊婉拒,然而於老爺子倔勁上來了,非要塞給福寶。
最後大家都無奈了,就連寧慧月都用哀求的目光看著福寶:“福寶,你收下吧。”
福寶隻能收下,想著回頭再還給寧慧月。
於老爺子看著福寶收下錢,心裡樂顛顛的:“看到沒,這是我孫女,多好看啊,還是京師大學的!跳舞也跳得好……”
旁邊幾個老戰友看著他顯擺,心裡那叫一個氣啊,又同情又氣。
而孫老爺子,無奈地嘆了口氣。
行,他服氣,人家是親爺爺,而他隻是對象的姐姐的老公公,差老遠去了。
——
送走了於家人後,一群人都圍上來了,福寶的同學舍友,全都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大家已經很快傳開了,都知道福寶竟然是於小悅叔叔家的孩子。
大家都知道的,於小悅家境特別好,不是一般人家,本來大家都羨慕她,覺得這是大家沒法比的,可是現在,福寶竟然一下子成為了於家的人。
不少人驚嘆之餘,又有些羨慕,而福寶的舍友們開始是不敢置信。
一直以來舍友們都以為於家是看上了福寶想讓福寶當兒媳婦,這個思維有點固化,現在突然說福寶竟然是於家丟失的女兒?
舍友們震驚之後,慢慢地回想,終於想明白了。
對了,這樣好像更合理!而且一切都解釋得通了。
馮美妮羨慕得眼睛發光:“福寶,福寶,你以後就是於家的人了,你也可以讓你親爹娘帶你去法國了!”
現在大家學英語學多了,對於出國進修有一種天然的迷信,覺得出國一趟就是鍍金,馮美妮羨慕於小悅鍍金過,對於福寶竟然是於家的女兒羨慕得都要哭了。
李娟兒也是震得不行了,她一直覺得自己和舍友們是沒法和於小悅比的,是兩種不同的人,實際一點說,等之後畢業分配的時候,人家分配啥單位,自己分配啥單位,那都是可以想象到的,這前途完全不一樣。
在這點上來說,她想得很實際。
可是現在,福寶竟然是於家的女兒,看樣子是於小悅的堂姐妹?那不就是以後可以和於小悅平起平坐了嗎?
李娟兒望著福寶,她隱隱感覺福寶以後和自己不是一路人了……完全不一樣的人了。
莫家思倒是沒啥大感覺,除了羨慕還是羨慕,王鳳花則是替福寶高興:“有了在首都的爹娘,福寶在首都有根了,有人這麼疼你,幫襯你,以後肯定啥事都順利!”
最後大家都圍著福寶,嘰嘰喳喳地討論,馮美妮還納悶福寶到底怎麼回事,既然是於家的女兒,怎麼會長在小山村裡。
福寶本來不想把這件事張揚出去,想先和老家的爹娘商量下再說,沒想到這麼沸沸揚揚一鬧,大家都知道了,當下隻好稍微解釋了下自己是抱養的,於家父母好像當年去她們山裡附近下山駐扎過,或許是因為這個丟的,大家這才恍然。
好不容易羨慕圍觀的舍友同學都散去了,福寶終於可以和蕭定坤一起出去走走。
福寶當然注意到了,自從於家過來認親走了後,蕭定坤臉色就不太好了。
她和他並肩走在學校的西門外,悄悄瞥了他一下,隻見他面沉如水,眸中沒有任何情緒。
這明顯是不高興了。
他是很少給自己擺臉色的。
福寶在心裡輕輕地嘆了口氣,停下來了。
蕭定坤顯然是心中有所思,在她停下了後,兀自往前走。
一直走了幾步,才猛然意識到不對,停下來,轉身往回看,卻發現她已經落後自己兩米遠了。
福寶故意衝他笑,埋怨道:“定坤哥哥,你幹嘛走這麼快,竟然把我丟下!”
蕭定坤看著眼前少女笑顏如花,眸色轉深。
他想起來於家老爺子的那些話,也想起來自己恍惚中想起來的那一幕。
他定定地凝視著眼前的小姑娘,這個他恨不得捧在手心裡的小姑娘。
“我不會把你丟下的,永遠不會。”
他突然開口,低沉鄭重,聲音帶著絲絲的沙啞。
福寶一愣。
她本來隻是開個玩笑而已,沒想到他竟然這麼正經。
正意外著,他的聲音再次傳入耳邊:“可是我怕你把我丟下。”
——
今天是元旦,城市裡才會過的新年。
周圍國營商場裡掛出了紅色的條幅,街道上有談對象的小年輕挽著手出去看電影,也有父母帶著歡快的小孩子漫步在街頭。
一切都是那麼熱鬧。
福寶定定地望著眼前的蕭定坤,耳邊還在回響著他那句話。
他是她的定坤哥哥,在她眼裡,他是那個十三四歲就以一己之力阻止了村民鬥毆的少年,短發飛揚充滿力量,他無所不能,可以弄來布票糧票,還可以弄來海鷗相機和小貨車。
他能看透一切,幾乎無所不知,無論自己遇到什麼麻煩,他總是能一語道破給自己以指引。
但是他剛剛說,不要丟下我,那個聲音竟是帶著濃濃的不確定。
冬日的陽光溫煦地灑下來,不偏不倚,落在蕭定坤漆黑深邃的眼眸中,這讓福寶可以看到那雙眼睛深處躍動著黑色的火焰,緩慢而冷沉地燃燒著。
許多許多的情緒撲面而來,忐忑不安的,渴望貪婪的,他盯著她,仿佛盯著遙遠到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福寶舒出一口氣,來緩解自己心裡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之後輕聲道:“定坤哥哥,我怎麼會丟下你呢。”
低低的話語,理所當然,又覺再平常不過。
但是蕭定坤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眸中瞬間綻放出一道暗色的光芒,之後邁前一步,猛地握住了福寶的手。
大街上的人流熙熙攘攘,他緊緊攥住她的手,盯著她,啞聲道:“不會是嗎?永遠不會是嗎?”
兩個問句,明明是往日般沉穩低啞的聲音,但此時卻透著急迫。
他急於確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