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老爺子扶著眼睛仔細瞅,左右打聽:“哎,老王,這是哪個專業的節目來著……我得找個姑娘……”
找個姑娘?
旁邊幾個老頭子都連連搖頭:“你年紀大了,找啥姑娘!快看,這是老於家侄孫女!”
孫老爺子一聽胡子都顫:“不行啊,我得仔細瞅瞅,我得幫著把把關。”
寧慧月卻在這一瞬間精神起來,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了最顯眼最靚麗也是最時髦的那個女孩身上,那是她的女兒福寶。
隻見伴隨著音樂響起,福寶走到了舞臺正中央,口中念著臺詞:“姐妹們,咱們還年輕,現在穿灰黃藍的日子已經過去了,大家都要打扮得漂亮一些,這才有個年輕人的樣子!”
下面的觀眾有學生,也有家長,老師和學校領導。
學生們思想相對開放,早就知道現在南方一些城市流行紅裙子了,一個個都驚豔不已,拍手叫好,更有男生甚至忍不住打聽舞臺上那個穿紅裙子的是誰。
至於老師們,大多是贊嘆連連。
京師大學的老師不同於別的,大家相對來說見識多,思想上也更能接受新事物,雖然他們身上穿著灰黃藍,但是從審美角度,他們當然更願意欣賞美的事物。
甚至本學院的院長還點頭稱贊,對身邊的書記說:“這個好啊,我們希望看到衣服有不同的顏色出現,也希望看到我們的學術中有不同的思想出現,甚至於我們的工作中,也希望有不同的聲音出現。”
旁邊書記點頭:“老王,你這話說得好,現在十年的冰封期結束了,思想解放了,各方面都得跟著與時俱進了。”
至於於老爺子以及一群戰友,先是看呆了,還可以這樣?現在的年輕人怎麼這樣啊?
不過很快,一個戰友率先說:“好!這樣子才有年輕人的樣子!好看,真好看!我都想起咱以前文工團,那個時候不也有人穿著紅裙子!”
另一個也表示:“對對對,這個好,其實這些年看樣板戲看多了,看個新鮮節目這不挺好的嗎?”
另另一個表示:“現在的年輕人,膽子越來越大,穿得也越來越好,這跳舞跳得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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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大家一起說:“老於,你家侄孫女啥時候跳舞啊?”
於老爺子現在有點憋得難受,他家侄孫女,他家侄孫女怎麼不跳舞啊?
他隻好硬生生地說:“等著,等下我家小悅就得跳舞了,保準比這個姑娘跳得好看!”
孫老爺子卻沒心思搭理這些,他犯愁了,這麼多紅裙子,到底是哪個?怎麼這些姑娘都長一個樣兒啊?
正想著,他忽然看到了不遠處坐著的一個人,眼熟。
咦,那不是他兒媳婦的弟弟定坤嗎?
他連忙站起來,走過去:“定坤,到底哪個是你對象,你快給我指指。”
——
對於身邊於老爺子死撐著要面子的行為,寧慧月是絲毫沒聽進去,她就盯著福寶看。
她的女兒,她的福寶,跳舞跳得可真好看,從小沒練過,竟然還能這麼好看?
旁邊的於安民也在死死地盯著福寶看,看了一會,突然湊過來,小聲說了一句:“像你年輕時候。”
寧慧月一下子明白了。
對了,一定是像自己,自己年輕時候可是文工團的,跳舞跳得那才加好看呢,閨女像媽!
就在這個時候,劇情開始了,先是阿香自卑地不敢穿紅裙子,把裙子送給了陶星兒,接著陶星兒開始去公園裡“斬裙”,阿香羨慕地看著這一切。
當演到這裡的時候,下面的人開始拍手叫好,但是於老爺子卻不高興了。
他用手指頭敲打著座位上的把手:“這咋回事?怎麼我侄孫女不去跳舞?這學校領導也真是的,怎麼不讓我侄孫女跳舞?不行,我得和他們領導說說,我侄孫女跳舞不比這個陶星兒跳得差。”
旁邊幾個戰友看看舞臺上的姑娘,都覺得,這姑娘跳舞跳得真好看,好看得挪不開眼。
可是……
面對明顯受了打擊的老戰友,他們隻好安慰安慰他了:“那個,其實你家侄孫女演的阿香挺好的,真實!”
另一個表示:“對,真實反映了當下年輕人的愛慕虛榮!”
愛慕虛榮?
於老爺子這下子是真被嗆到了,嗆得咳嗽不止。
於老爺子一直有病,身體不好,激動了就咳嗽,難受了也咳嗽,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就咳嗽。
旁邊的於安民一見這個嚇到了,趕緊捶背什麼,又遞上了搪瓷水杯。
折騰了好半晌,於老爺子喝了幾口水,感覺好多了,重新望向舞臺。
酸溜溜地看著人家那個陶星兒在那裡穿著紅裙子斬裙,那叫一個好看,小姑娘年輕漂亮,神採飛揚,看得人都精神起來,仿佛回到了年輕時候。
於老爺子嘆:“哎,怎麼就沒讓我侄孫女跳舞呢!”
寧慧月聽著於老爺子在那裡叨叨,難過地給於安民使了一個眼色,於安民和寧慧月先出來。
“是不是應該告訴爹這事啊?”寧慧月嘆了口氣這麼說。
“我也想著說,但總得找個合適機會啊,之前是怕白白讓爹失望,現在我又怕福寶不認咱們,到時候爹也跟著難過。再說你看爹這身體,不能激動,一激動就的犯病……”於安民想得周全,有他的顧慮。
“不行。”寧慧月堅決地說:“得告訴爹真相,讓爹知道,那個跳舞的是咱閨女福寶。福寶可真是不容易,這些年過得那樣日子,還能長這麼好。”
“說起來這事咱得感謝人家老顧家,人家養著福寶,把福寶養出這麼大出息。”於安民沉思道:“也怪不得福寶不認咱們,她可能是顧忌著老顧家那裡,說明老顧家對她一直都很好,把她當親生女兒疼,她也把老顧家當父母。”
寧慧月感慨:“福寶這孩子善良,有良心,挺好,挺好。”
想到女兒念著別的父母,說心酸難受那肯定的,但是隻要女兒這些年過得好,她難受點算什麼。
——
而此時,扮演阿香的於小悅站在臺上,看著福寶在那裡準備斬裙。
在斬裙的這個階段,陶星兒是需要隨著音樂跳起來,到時候伴舞的其它紅裙子也會跟著她一起跳的,但是跳到最後,所有伴舞的都會被陶星兒的紅裙舞比下去,陶星兒豔驚四座斬裙取得勝利,故事達到了第一個小高朝。
但是,於小悅當然不甘心。
這雖然隻是一方小小的舞臺,但是跳舞最好的是她,憑什麼她要來演一個阿香?
阿香為什麼就不能跳舞?
於是就在跳舞的音樂響起來,所有的紅裙女孩開始跳舞的時候,於小悅把身上披著的工裝外套脫了下來。
她這外套一脫,就露出了裡面的紅裙子。
她轉了一個圈,隨著音樂跳了起來。
她的跳舞技術是專業的,幾個動作下來,臺下就有人鼓掌了。
福寶和另外幾個女孩都疑惑了,按說舞臺劇的設計來說,應該不是這樣的。
但是福寶很快明白了,她笑了下,繼續穿著紅裙子跳起來。
於是臺下的人就看到,原本隻有一個主演的舞臺劇,此時竟然仿佛有了兩個主角,兩個女孩,都穿著紅裙子,在臺上縱情跳舞。
一時大家都有些目不暇接,一會眼睛看看這個,一會眼睛看看那個,最後,所有人的目光還是落在了“陶星兒”身上。
於老爺子頓時驕傲了,趕緊指著臺上說:“那個姑娘就是我侄孫女,看她開始跳了,你們都得好好看著!我侄孫女跳舞那才叫好看!”
這個時候,隻聽得輕緩猶如流水的音樂響起來,陶星兒行走間妙態絕倫,輕紅色的裙擺隨著她的動作搖曳飄逸,仿佛一朵綻放的豔麗紅花。
她的身段纖細,舞姿優美曼妙,雖然有些動作從專業的角度並不足夠到位,但是美,確實是美,婀娜多姿,輕盈曼妙,一舉一動間散發著青春的氣息。
相形之下,旁邊的阿香雖然也在跳舞,跳得各種動作都是到位的,但就是不如陶星兒。
不是說她不美,也不是說她跳得不夠好,隻是缺少了青春激昂的女孩子那種特有靈氣和韻味,那種積極向上熱愛生活的氣韻。
於老爺子看著看著,感覺有點不是滋味了,怎麼看怎麼覺得自己侄孫女不如人家那個陶星兒啊!
他沮喪地耷拉著滿是白發的腦袋不說話。
旁邊幾個老戰友安慰;“你侄孫女跳得真不賴,別出心裁,不錯,不愧是專業學跳舞的。”
於老爺子也是這麼覺得,心裡稍微安慰了下,看來自己侄孫女還是不錯的。
誰知道就在這個時候,卻聽到後面的幾個學生竊竊私語:“這個阿香演得不錯,她用自己的舞姿襯託了陶星兒的美,這次的舞臺劇真是別出心裁!”
另一個說:“對對對,以前我看過這個舞臺劇,都是讓阿香站在一旁默默地看著陶星兒跳舞羨慕,但是這次,阿香自己也跳了,還特意跳得不如陶星兒好看,這樣後面的心理轉折更有說服力了!”
幾個老戰友:“……………………”
於老爺子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嗽得停也停不住。
這病又開始犯了……
幾個老戰友趕緊過來又是拍後背又是送水的,哎,其實他們也理解老於,別看這都一把年紀了,但一個個得都特別好面子,非得比著你家侄孫女如何,我家孫子如何,沒辦法,老小孩嘛,他們理解的,因為——他們也是這樣的嘛!
不過這種事情,當然不能強求,自己家孩子再不行,那也是孩子,隻好裝作她是天底下最好的了。
就在這個時候,於安民鄭重地走進來了:“爹,你出來下,有個事,我得和你說下。”
於老爺子正覺得面上無光,畢竟是自己天天吹牛說自己侄孫女跳舞多麼厲害,現在成了別人的陪襯,哎,丟人啊。
自己兒子一叫,他就趕緊準備出去了。
於老爺子走出來:“啥事啊?”
於安民神情鄭重,夾雜著沉重和喜悅,望著他的父親:“爹,你先有個心理準備,別太高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