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老三家的豬本來夠兩百斤了, 結果路上拉了一坨屎,去了豬場正好不夠分量了。
這事傳出去,大家都笑瘋了。
想想那可憐的豬,怎麼好好的半道拉?它就不能再憋一憋等稱重過後再拉嗎?
想想就樂呵, 社員們拿這個當笑話, 有人見了聶老三媳婦就問:“你家豬喂了啥, 怎麼到半道非要拉?”
聶老三媳婦也發愁,她怎麼知道那頭不爭氣的豬為什麼要辦道拉屎?這叫什麼事啊!!
現在她男人已經把那頭豬給拉回來了,這幾天她自己不敢吃好的,盡可著這頭豬吃,就盼著這豬祖宗能多長幾斤肉, 到時候也好過關。
如此喂了那麼幾天,眼巴巴地看著應該是夠了,臨走前狠狠的喂了豬一頓棒子面拌豬草,把豬喂了個大飽,又趕緊借了手推車把豬給送到了公社豬場裡,這一次嚴堵死防, 時刻小心,那真是把一頭豬當成祖宗來伺候,連顛簸都不敢顛簸一下,就怕一不小心顛簸出個屎尿來,斤兩又少了。
千小心萬小心, 伺候著這頭豬來到了豬場,心驚膽戰地等著豬場的人來稱重, 誰知道好不容易要輪到了,那頭豬卻拱拱屁股。
聶老三媳婦驚到了:“不能拉,不能拉!”
周圍的人看過來。
大庭廣眾之下,她的豬,又拉了……
聶老三媳婦差點哭出來,偏偏這個時候輪到他們了,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把豬放上去稱重。
斤兩出來了,人家工作人員報數:“一百九十九斤二兩,差八兩,不合格,不能收。”
聶老三媳婦一腳差點跌那裡。
聶老三想哭,不過還是打起精神求人家:“同志,你看看,就差八兩,你就收了吧,本來我們這頭豬肯定是夠二百斤的,誰知道就在剛剛,就在剛剛拉了一坨,如果不拉,肯定夠的!你就行行好收了吧?”
說著,他還指了指豬剛剛拉的那一坨:“那一坨,肯定有一斤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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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人員看了看斤兩,皺眉頭,嚴肅地說:“老鄉,我們是收豬的,不收豬糞。豬如果沒拉,我們不會強迫豬拉給你去分量,但是豬既然拉了,就不能再把拉出去的糞算上。”
聶老三媳婦這次真想哭出來了:“我們也沒想到豬竟然這個時候拉!”
早一刻不拉,晚一刻不拉,這豬怎麼非這個時候拉??
這時候後面還有要稱重豬的,畢竟快過年了,誰不想趕緊殺豬吃肉換糧食換布換鞭炮的,於是工作人員很快就去稱重其它的豬。
聶老三媳婦和聶老三相視一眼,無精打採地推著豬往家走。
走在路上,聶老三終於受不了了:“你說咱怎麼這麼倒霉呢?”
聶老三媳婦:“這我哪知道啊!”
聶老三想起了生產大隊社員們的傳聞,他們說福寶是一個有福氣的孩子,說是誰收養了福寶誰就沾大便宜,說人家老顧家日子過得如何如何好,還說顧衛東去做買賣都沒被抓投機倒把就是因為人家有福寶的福運保佑著,還說人家顧衛東別看摔了腿,但是想吃雞就吃雞,說有個大夫來看就真有個大夫來看。
反正不能說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也是事事比別人運氣。
當然最讓人震驚的是,一個啞巴了十年的媳婦,人家竟然張口說話了。
你說這事稀奇不?
聶老三邁著沉重的步子,抬著灌了鉛水一樣的腿,沉悶地說:“你說,真是福寶有福氣,把顧家給旺了?”
聶老三媳婦不信邪:“怎麼可能,你看顧家都分家了,你看顧衛東也灰頭土臉地回來了!”
聶老三:“人家的豬稱了二百七十多斤哪,二百七十多斤!”
這是從來沒有過的,大家都說福寶這個孩子旺家,還說顧家不光是豬肥,顧家自留地的莊稼都比別人收得多,用陳有糧的話說“老顧家那麥穗子沉甸甸的,一個麥穗頂人家兩個”。
聶老三仔細地數了自從福寶到了顧家後,顧家發生的種種,明面上看著也沒啥大事,還折騰得分家了,但是顧家那情況,其實也到了分家的時候,明面上看也沒發啥大財,但其實日子過得還挺滋潤。
至於自己這一年多的功夫,摔了腿,蹲了幾個月號子,養了個豬明面上是二百斤,但其實一百斤是生產大隊的,一百斤是赊欠給了社員們,最後自己還倒賠八兩豬肉!
聶老三回頭,看了看自家豬拉的那坨糞。
也許留給自己的,隻有那麼幾坨豬糞吧。
聶老三媳婦聽著這話,也有點犯疑惑了:“照你這麼說,那,那她在咱們家的時候,怎麼沒見旺咱們?咱們還不是窮哈哈的,也沒見啥好事啊!”
聶老三沉痛地看了他媳婦一眼:“咱生金生銀啥時候來的,你忘了?”
聶老三媳婦一愣。
聶老三嘆了口氣:“有些事,過去了,我自己都不太記起來了,但是現在想想,你懷孕那個時候,說是想吃酸果,我說這個季節哪來酸果,結果那天在山裡,就恰恰好碰到一棵樹上結了酸果,不多,但是我摘下來,讓你吃了個夠,你還記得嗎?”
聶老三媳婦猛地想起來了。
這件事太久遠,都差不多忘記了。
當時她懷著身子,抱著福寶在那裡叨叨,說酸果一想就讓人流口水,結果當天聶老三去山裡砍柴,就摘回來一大包酸果。
聶老三閉上眼睛,無力地往前走:“你坐月子那會,家裡窮得沒蛋,也沒肉,更別說紅糖,當時咱家的雞下蛋,一隻雞下兩個蛋供你吃,我出門還抓回來一隻野狐狸,送到城裡,恰好人家城裡就要這玩意兒,給了咱十三塊錢,我給你買了紅糖撒子,才做了一個好月子,我記得,當時那錢咱還順便給生金生銀做了一身好衣裳呢!”
聶老三媳婦兩腿一軟,直接摔那裡了。
聶老三慢騰騰地看了一眼媳婦,沒扶起來,自己也幹脆頹然地蹲在地上了。
“我想起來,當初福寶在咱家,咱對她挺好的,咱這運氣也好,順心,想要啥,就來啥,那日子過得雖然窮,但真滋潤。”
聶老三長嘆一聲:“事情怎麼就變了呢?”
怎麼就變了?
他記不清了。
他當時就是高興自己有了龍鳳胎,每天賣力地幹活,等他偶爾注意家裡時,他媳婦已經動輒打罵福寶,還不給福寶吃飯,餓著福寶。
聶老三媳婦兩眼發直,眼前發黑,呆了好半晌,才喃喃地說:“你這意思,福寶還真是有福氣的,當初她在咱家,是因為咱對她不好,她才不旺咱了。”
聶老三痛苦地抱著腦袋:“我不知道,我也搞不清楚……哎,事情怎麼就成這樣了……咱這日子怎麼就過成這樣了?”
聶老三媳婦:“如果真是這樣,那,那咱要不把福寶要回來吧?”
聶老三長嘆一聲:“要回來?哪那麼容易,再說,咱對她不好,要回來人家能旺咱啊?”
而接下來的日子,聶老三媳婦和聶老三都陷入了糾結痛苦之中,聶老三媳婦是琢磨著福寶到底是要回來還是不要回來,聶老三是眼巴巴地盼著自家的豬能長夠那八兩,最好是再多長幾斤,好歹給自家留幾口肉。
可是聶家真是走背運的時候,想要什麼,偏偏就不來什麼,他勤快地喂,隔兩天就去豬場一次,結果死活湊不夠那二百斤,總算在過年前一天,又去了,人家工作人員都不耐煩了,才勉強夠了稱,是二百零一斤。
聶老三媳婦見了,總算松了口氣,松了口氣後,高興得快哭了:“咱還能剩下一斤肉!”
聶老三臉都黑了。
辛辛苦苦養一年,最後自己撈著一斤肉?
從豬場拿到了那個交肉的回執,讓人家殺了豬,帶著一百零一斤豬肉回去,回去後到了陳有福那裡,先把回執交給了陳有福,算是把當初小豬仔的賬給填平了。
接著聶老三媳婦和聶老三又吆喝著讓大家來取當時赊欠下的豬肉。
其實最近大家都絕望了。
聶老三家那頭豬根本長不夠二百斤,沒法殺,他們過年吃不上豬肉了。
就在絕望的時候,大家聽說聶老三總算是把豬給殺了,於是都紛紛過去要肉。
聶老三借了生產大隊的稱,開始給大家稱肉,這個兩斤,那個三斤,還有一個四斤半,熱鬧了一天,總算是還完了債,大家高高興興地走了。
生金跑過來,看著一推車的豬肉慢慢地分沒了,他不高興地跺腳:“爹,娘,我要吃肉,咱家肉咋格都給別人了!”
聶老三媳婦低頭一看,納悶了:“不是領回來一百零一斤嗎?咱家應該多出來一斤肉啊!”
聶老三愣了下:“是啊,咋沒了呢?”
聶老三媳婦想了想,氣得大罵聶老三:“你這是怎麼分的肉!!”
一斤豬肉,就這麼給糟蹋了,憑空沒了!
她的豬肉啊!
——
顧家的豬肉一共領回來一百七十四斤,顧家每個人都喜滋滋,就連劉招娣都高興得咧開嘴笑,現在分家了,每家能分三四十斤八兩的豬肉,這可是老大一筆,對於莊稼人來說,算是年底豬肉大豐收了。
這豬肉還沒分到手,劉招娣已經開始惦記著豬肉自己吃多少,拿到集市上換糧食多少,什麼都盤算好了,連回頭帶到娘家幾斤都想好了。
一定要給娘家大幾斤,最好是五花肉,兩層瘦一層肥的五花肉,到時候也讓自己娘家吃一頓紅燒五花肉,到時候娘一定高興,嫂子一定臉上有光,劉招娣這麼想著。
正想著,就聽到苗秀菊說:“咱家一下子得了這麼多肉,咱得感謝誰?”
苗秀菊這一問,大伙都愣了,感謝誰啊?
苗秀菊說:“咱得感謝黨,感謝新中國,感謝主席,感謝咱平溪生產大隊!”
大家伙都有些懵,不過還是猛點頭:“對!”
苗秀菊又說:“咱還得感謝福寶和顧勝天總是去割豬草,感謝人家大隊長陳有福對咱的照顧,感謝左鄰四舍這些年幫著咱。”
大家伙:“……”
娘你到底要說什麼,就直接說吧!
苗秀菊清了清嗓子:“咱養了一頭大肥豬,人人都知道,這大過年的,自己躲起來吃肉香噴噴的,不讓別人吃,這合適嗎?別人眼饞不?”
一群兒子媳婦對視一眼,最後還是顧衛東上前說:“娘,咱這肉是不是得送給人家一點?要不這事你就做主看著辦吧。”
苗秀菊點頭:“我琢磨著,咱這肉,先不分,先給你胡奶奶一斤,再給大隊長一斤,還得給你李大爺一斤,還有你舅舅家,你三堂伯家,還有你們姥姥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