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秀菊:“分,現在就分,你別說那些有的沒的,咱們該怎麼分就怎麼分,誰也別想沾一點便宜,誰也不想吃一點虧,可以嗎?”
沈紅英和劉招娣當然是高興。
老四腿受傷,眼看都要成瘸子廢人了,這時候能分出去當然好,平分的話都是她們佔便宜了!
她們唯恐苗秀菊反悔,忙說:“那,那正好趁著大家伙都在,就看看這家什怎麼分?”
顧衛國脹得臉上通紅,他不好意思,但是看看這情勢,他知道自己說啥都白搭了。
歸根到底,他也是琢磨著要不幹脆分家好,隻不過以這個方式分,終究是讓人覺得沒臉,但是……現在也沒法子了。
於是顧家幾個兄弟並媳婦,都看著苗秀菊。
苗秀菊神情很平淡。
這一切早就在她預料之中。
人活一輩子,就是這麼簡單,年輕時候生孩子,辛苦拉扯孩子長大,孩子長大了拼命地想辦法給他們提供個窩,給他們娶個媳婦,盼著他們生孩子。
等到終於抱上孫子,總算能舒口氣了,孩子們就要分家了。
你猛地回過頭來一看,才發現已經不是一家人了。
苗秀菊能做的就是盡量公正,公正地對待每一個孩子。
她望向陳有福,聲音有些疲憊:“有福,你把我之前託你寫的分家書拿出來,給我幾個兒子看,然後再幫我讀出來。”
陳有福有些同情地看著苗秀菊,拿出來四張紙,每張紙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字。
“這都是一樣的,一式四份,你們看看有什麼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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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兄弟都分到一份,拿到自己手裡看,幾個媳婦也趕緊湊到自己男人身邊看。
按照以前的風俗,農村分家有抽長子和貼長孫的習俗,還要抽親本,就是說長子長孫多分一點,沒結婚的弟弟可以多分一點,不過現在不流行長子長孫這個說法了,顧家也沒有沒結婚的弟弟,所以一切都免了,就絕對平均地分。
四兄弟現在看到的是這份分家書是概括性的敘述,大致是說了以後老房子歸顧大勇苗秀菊老兩口,四兄弟回頭各自出去蓋房子,家裡的積蓄和糧食都平均分,其它能分的小東西也都這麼分。
四兄弟自然是沒意見,不過家裡的這些家什還得逐個上清單,這樣子才能更清楚。
當下顧大勇帶著四兄弟,請人家李大爺和陳有福陪著,把家中裡裡外外的東西都清點過,胡奶奶也陪著苗秀菊把往常積攢的錢和糧票肉票都拿出來。
不得不說,苗秀菊之前賣山參賣魚什麼的,倒是有些積攢,最後四家人竟然一家能分二十一塊錢。
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幾房妯娌面上都露出喜色。
有了這麼一筆錢,其它小物什也不敢太計較,比如家裡有二十四隻碗,四兄弟各分五個,剩下四個就全都給了老兩口,不再算計誰家幾口人應該分幾隻碗。
這種清點是很花費時間的,因為每一項清點過後都要列在分家書上。
其它大孩子覺得挺熱鬧,在那裡也跟著大人幫忙清點,唯獨福寶和顧勝天,縮在一處角落裡,滿心失落。
福寶小小聲問顧勝天:“這裡以後不是咱的家了嗎?”
她還不到七歲,卻已經幾次顛沛流離,從尼姑庵到聶家,從聶家到顧家,好不容易覺得顧家就是她的家,她熟悉了這裡的人,熟悉裡這裡臺階縫隙裡的小草根,甚至知道茅房外面有幾窩螞蟻。
可是現在,看著曾經熟悉用慣的那些家什被拿出來,當做貨物一樣被清點,被分割,她突然覺得這個家不再是家了。
顧勝天看著身邊小小的福寶,突然一陣心酸,他一把抱住了福寶:“傻福寶,你說啥呢,這裡以後還是咱們的家啊!”
福寶茫然地看著那被搬動的家什:“可是……可是……”
她說不上來所以然,但是她覺得,有些事情可能真得變了。
折騰了大半天,分家總算是分完了,各家都比較滿意,沈紅英和劉招娣是覺得總算撇開了四房這個麻煩,牛三妮是覺得總算不用天天被說傻了,劉桂枝這邊是想著自己男人總算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情了。
四兄弟的媳婦都滿意,四兄弟過去籤字畫押,陳有福李大爺胡奶奶幾個見證人也都籤字畫押,這算是徹底分家了。
苗秀菊說:“你們盡快蓋好自己的房子,開春之前就得搬出去,在搬出去之前,我這裡的鍋灶你們還可以用,不過得商量好各家用的時間,別衝突了。”
沈紅英:“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雖然分家了,但一手寫不出兩個顧字,還都是一家人,當然得商量著來。”
劉招娣也連忙點頭,牛三妮更是沒話說。
一切都妥當了,最後苗秀菊帶著幾個媳婦做了一頓分家飯,又放了幾個炮仗,從老灶臺上抽出了四塊土痞子,分給了四兄弟,讓他們以後壘灶臺的時候用上,至此算是徹底分家了。
分家後,沈紅英和劉招娣這下子算是心放在肚子裡,再看顧衛東可憐巴巴地被人扶著抬著進了屋,上了炕繼續躺著,她們輕松地舒了口氣。
再也不用為此提心吊膽了,從此和她們沒關系了!
劉桂枝忐忑地看了一眼炕上自己的男人,兩眼茫茫然的。
男人給了許諾了一個未來,但是她不知道這個未來是什麼樣的,方的圓的扁的,她摸不透,她隻能用茫然地眼神望著男人。
顧衛東看到了,他讓顧躍進把兩個弟弟和小妹妹福寶都叫進來,然後站在炕頭前。
顧衛東看著三個兒子一個女兒,鄭重地說:“以後,咱們就和大伯二伯三伯分家了,爹會努力掙錢掙工分給你們,供你們上學,讓你們過日子,早晚有一天讓你們吃上肉。你們要聽話,好好上學,好好學習文化知識,爭取長大後成為一個有用的人,為爹爭口氣。”
說著,他的目光落在三個兒子身上:“福寶是你們的小妹妹,這幾天她受了委屈,你們要好好照料她,疼她,以後不能讓她受任何委屈,知道嗎?”
福寶原本就滿心失落,現在聽到這話,一下子哭出來了。
並不隻是難過,還有聽到她爹說這話時候的感動。
她突然覺得,原來家還在,家並沒有散。
爹在,娘在,哥哥們也在,有他們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她還是他們的女兒,他們的小妹妹。
劉桂枝看到福寶哭,也忍不住哭著撲過去,抱住了福寶在懷裡:“寶,乖乖寶,乖乖寶,寶寶乖……”
她抱著福寶,用自己的雙手輕輕拍哄:“寶……寶……不哭……”
福寶開始還軟軟地趴在劉桂枝懷裡啜泣,後來聽到這些話,慢慢地哭聲止住了,隻認真地聽她娘說。
劉桂枝並不知道,她還在專心地安撫福寶,嘴裡念念有詞:“肉,肉……吃肉……”
她說得艱難模糊,但是仔細地辨認,卻能辨認出她到底在說什麼。
福寶從她懷裡抬起頭來,一下子破涕為笑,清澈的眼睛裡還帶著淚花,不過卻綻唇笑著說:“娘,你怎麼一下子會說這麼多話了啊?”
顧衛東和顧勝天兄弟幾個也發現了,都驚訝地看著劉桂枝。
她之前是會說一些字眼,但是很少,就十幾個,可是現在,突然間,吃肉,寶寶不哭,乖乖,這些竟然都會了?
劉桂枝自己也驚喜不已,頓時不哭了。
因為這事兒,一家子的心情豁然開朗,福寶更是心裡舒坦了。
不知道為什麼,她現在甚至有一種奇異的感覺,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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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松,仿佛原本背著一個沉重的什麼東西爬山,現在突然卸掉了背上的負擔,腳底下松快,能夠蹭蹭蹭地往上飛的感覺。
——
當晚上,顧衛東把四個孩子叫到跟前,說了很多話。
他試著把他們當成大人,能聽懂話的大人,說爹打算如何如何,你們以後要如何如何,說得幾個孩子都感動了,表示以後要好好學習,還要幫爹娘幹活,疼愛妹妹。
福寶軟軟地偎依在劉桂枝懷裡,滿心甜絲絲的,這就是她的家,她一輩子的倚靠。
她心裡很喜歡。
當天,很難的,劉桂枝是摟著福寶睡的,福寶靠在娘懷裡,嘴邊帶著甜笑,做了一個美美的夢,夢到家裡的豬生了一群的小豬仔,夢到他們吃上了五花肉。
第二天,原本的一大家子分了五個時段來做早飯,雖然說有些擁擠,需要等,不過因為是剛分家,大家都新鮮,自己隻需要做自己的,下鍋的時候粥多粥少都用的自己粥,幾個媳婦都覺得有了自主權,心裡挺高興,以至於做飯排隊都不覺得是個事了。
苗秀菊特特地過來西屋這邊看了顧衛東,趁著沒人的時候,她拿出來一個信封遞給顧衛東。
顧衛東一愣:“這,這是啥?”
苗秀菊:“這是福寶之前撿到的一塊銀元,老袁頭,我聽說這玩意兒是老東西,能值一些錢,我前幾天就跑到了區裡頭,特意找了個地方私底下賣掉了,賣了六十八塊錢。這是福寶自己撿的,我就沒把這事說給別人聽,就福寶和桂枝知道,現在分家了,這是福寶的錢,她還小,我就交給你,你看著辦吧。”
顧衛東沒聽福寶提起過,也沒提劉桂枝提起過,他原本心裡就指望劉桂枝從娘家帶來的那筆錢了,萬萬沒想到,自己娘竟然暗地裡藏私,給自己弄了這麼一筆錢。
顧衛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娘,這萬一讓哥哥嫂嫂知道了——”
顧衛東這裡話沒說完,苗秀菊冷笑一聲:“福寶這孩子是個好福氣的孩子,大家心裡都明鏡似的,就你那兩個傻嫂子看不明白,既然看不明白,憑什麼讓她沾這種光?再說大家伙一起過日子,她們兩個沾光還沾得少啊?又是大魚又是山參的,就連那個豬崽崽,怕不是也是借著福寶的好運才抓阄抓到的。總不能好處都讓她們沾了,處處讓她們如意,這個銀元是福寶撿到的,就是私底下給福寶的,你這個當爹的拿出來做買賣,掙了錢給福寶買新衣裳買好吃的!”
苗秀菊這一番話,說得顧衛東無話可說了,他收下了那個信封,心裡感激,眼眶發熱,胸口也回蕩著陣陣暖意。
娘一直都是公正的,處處平均,絕對不會讓誰私得了什麼好處,也沒有偏疼過誰,萬沒想到,娘今天竟然對福寶留著這種庇護的心思,他喉頭哽咽:“娘,你放心,我,我一定好好幹,到時候讓孩子們吃肉,也讓娘吃肉,吃白面饅頭,吃火燒夾肉。”
——
顧家分家了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平溪生產大隊。
人們提起來顧家這事兒,自然是有些嘲笑的意思。
別看顧家老大媳婦在外面說得天花亂墜,好像多為弟妹們著想似的,但是大家心裡跟明鏡似的。
不就是因為顧老四腿摔斷了,不能上工幹活了,上面幾個嫂子就想趕緊分家撇清關系嗎?大家都明白,你就別裝了。
有人提起這個事來,很是鄙視嘲笑了一番顧家幾個嫂子,最後感慨同情一番顧老四:“這日子以後怎麼辦啊,一家子六口子,現在全靠老四媳婦上工掙點工分。”
也有人在那裡猜;“我估摸著,他們家幾個孩子很快就不能上學了。這還上學幹嘛,得趕緊回家幫著家裡掙工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