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的就信,不信的就不信。
劉招娣這天正好路過井臺,聽到這個,就觸動了心裡那根弦。
她一直不太待見福寶,覺得福寶這孩子不怎麼樣,再說就是個丫頭片子,至於那麼疼嗎?這次她出去亂跑,害得生產大隊的人到處找,最後還害得老四摔傷了腿,結果呢,娘竟然也沒太生氣,隻說孩子回來就好,還反過來安慰了福寶一番。
劉招娣心裡不太服氣,覺得做錯了事就該罰,哪能這麼輕易放過。
而今天她聽了聶老三媳婦這麼說,心眼一下子活動了。
這些事她當然之前就知道,但一個大活人擺在那裡,挺好看一個小姑娘,就沒真往那方面想,再說福寶進了顧家門後,顧家還是挺順利的。
但是現在就不一樣了。
現在顧衛東的腿摔斷了。
顧衛東的腿具體啥情況,她也不清楚,但是看那個樣子,怕是十天半月不能下地幹活了。
一個大男人,十天半月不能幹活,那就是沒能領工分吃幹飯。
劉招娣心裡不太是滋味。
之前她不太想分家,不太敢分家,一直猶豫不決,甚至想著如果分家的話怎麼也要多撈一些好處,畢竟自己家隻有閨女,沒有生一個小子,萬一分家了受欺負怎麼辦?
但是現在,她突然覺得,這家還是得分。
不能讓顧衛東吃幹飯沾大家伙的便宜,也不能讓福寶帶衰了全家。
今天是顧衛東摔斷腿,趕明兒不一定輪上誰。
劉招娣打定了這個主意後,回去就琢磨著和沈紅英提了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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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的話,可真是戳了沈紅英的心。
沈紅英想著東屋裡躺在炕上哎呦疼的小叔子,那叫一個愁啊!
“我覺得咱們得先打探下,看看他四叔這腿到底啥情況,能多久好,真,真要是——”
沈紅英使了個眼色:“真要是不太好,確實不能這麼連累咱們。”
妯娌兩個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於是便開始琢磨著去試探試探四房。
而與此同時,福寶正在灶房裡燒火熬藥。
苗秀菊從胡奶奶家借來的小砂鍋,用幾塊土坯子壘起來,把小砂鍋架上去,福寶就開始燒火熬藥。
大夏天的,熬藥不是什麼好活,又悶熱又嗆烤,福寶好幾次都憋得臉紅耳赤地咳嗽,不過她努力地壓抑下咳嗽,免得讓家裡人聽到。
奶奶是不讓她熬藥的,娘也不讓她熬,但她堅持要幫爹熬藥。
這次突然使性子上山是她的不對,讓家人裡擔心,還讓爹的腿摔到了,她心裡愧疚,想多給家裡幹點活,也想替爹幹點活。
苗秀菊自然是看透了小福寶的心思,不過她嘆了口氣,沒說什麼。
這次確實是福寶的不對,小孩子不懂事,出去亂跑,鬧得家裡人擔心,既然做錯了,就該受些懲罰,這是苗秀菊一貫掌家的原則。
但那是福寶……如果說真懲罰福寶,餓肚子什麼的,苗秀菊真舍不得。
苗秀菊硬了一輩子的心腸在福寶這裡硬不起來了,就是不忍心看福寶難受,不忍心讓福寶餓肚子。那怎麼辦呢,就讓她幹活吧,燒火熬藥,伺候她爹,這樣也算是補那過錯了。
是以苗秀菊雖然心疼,但卻愣是裝沒看到,就讓福寶熬藥。
苗秀菊這邊沒動靜,劉桂枝卻受不了了。
她想幫福寶熬藥,但是被苗秀菊用眼神逼回來了,隻能回到屋裡收拾東西,可一邊收拾一邊心亂,時不時翹頭看看窗戶外面熬藥的小福寶。
不到七歲的小孩兒,蹲在那裡燒火,用扇子扇風熬藥,偶爾風一吹,火苗和煙蹿到她跟前,燻得她直嗆咳卻還要拼命忍住。
雪白幹淨的小臉蛋已經沾染上了一層黑灰,大夏天烤著火,她滿頭大汗,汗水衝過那黑灰,就成了黑一條白一條的,看著可憐極了。
自打福寶進了顧家門,劉桂枝都拿她當寶貝看待的,哪裡舍得她受這種罪,一時心疼得不行,猶豫了一下,就要推門出去。
就是個熬藥而已,她來做就是了,她是娘,當娘的替閨女做了這是應該的。
誰知道她剛邁步,顧衛東就攔住了她:“你別去,讓福寶幹吧。”
劉桂枝停下腳步,用無法相信的目光看著顧衛東。
她是一個生在舊社會的女人,雖然長在紅旗下,但是她娘那種女人以男人為天,凡事都要聽男人話的思想對她來說是根深蒂固的。
所以結婚十年,她從來沒有質疑過顧衛東。
從來都是顧衛東說啥就是啥,但是現在,平生第一次,她用質疑的目光望著顧衛東。
他怎麼可以這樣,福寶就算不懂事做錯了事,但是她還小,怎麼可以做錯了事就讓她幹這種活,這麼大熱的天,大人幹這種活都難受得厲害,怎麼忍心讓一個這麼小的小孩子去熬藥呢?
顧衛東輕嘆了口氣,拍了拍炕沿:“你坐過來,我和你細說這件事。”
劉桂枝看看外頭的小福寶,心疼地收回了目光,走到了炕沿,聽顧衛東說。
顧衛東知道自己啞巴媳婦的心思,隻好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心思掏出來:“其實這次我摔壞了腿,也是個機會。”
機會?啥機會?
劉桂枝有些懵,摔了腿還能是個機會。
顧衛東卻想得更深更遠。
他本來就是四兄弟中最機靈最有想法的那個,現在他去了一趟市裡,開闊了眼界,整個人的想法就變了,再加上和那些城裡來的知青接觸,了解到了很多東西,他更不甘心於現在的生活。
當一個人跳脫出他原來的環境去審視自己的位置時,往往就能獲得以前完全沒有的一些感悟,而顧衛東的感悟甚至於包括對親情對兄弟之情的。
超脫了顧家老四這個位置這個身份,他更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爹娘和哥哥嫂子的想法。
人都是有私心的,他也是。
“咱們這一大家子攪和在一起,根本沒法做事。咱娘雖然說要分家,但是這不是一下子能分的事,根本分不開,大嫂性子急烈,如果真要分家,她得沾便宜,二嫂倒是個好說話的,但是三嫂是個會算計的,分家她也得佔便宜,不佔便宜她就覺得吃虧了。”
所以這個家不好分,分家兩個字說出來容易,做起來難。
劉桂枝聽得一頭霧水,疑惑地看著自己男人。
顧衛東繼續說:“這次我摔了腿,不能下地上工了,大嫂和三嫂肯定心裡不平,看不慣,覺得吃虧了,這樣如果提出來分家,她們為了撇清我這個禍害,就不會太過斤斤計較,這樣分家就順利了。”
可,可這和福寶有什麼關系?
顧衛東嘆了口氣:“之前大家都說福寶會給咱家帶來好處,她們雖然未必全信,但多少有那麼個意思,所以她們不甘心分家的,不會輕易分家,總是想撈了好處再分。現在她們可能信了外面的傳言,認為是福寶帶衰了我,我才腿受傷,暫時先讓她們這麼以為,等過兩天分了家,咱再好好地疼福寶。”
劉桂枝聽著這些主意都驚到了。
她沒想過這麼多,分家不分家,她也並不是太有所謂。
但是顧衛東分家的想法顯然是很強烈。
她默了很久後,才點點頭。”
——
如顧衛東所預料的,沈紅英和劉招娣連著幾天過來四房,試探著問起顧衛東的傷勢,當看到顧衛東動彈一下腿就哎呦哎呦疼得額頭掉黃豆大汗珠子的時候,她們面面相覷。
看來老四受傷得不輕,一時半會恢復不了,人家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啊。
可一百天後呢,一百天她們可以管他吃飯,一百天後,他這腿能長好嗎?可別落個殘疾,一瘸一瘸的,到時候怕是幹不了重活了。
在盤算清楚這個念頭後,沈紅英和劉招娣開始試圖聯合牛三妮,去找苗秀菊說分家的事。
牛三妮:“分家?分啥家?咱娘不是早就盤算好了,說明年開春蓋新房子就分家嗎?”
沈紅英和劉招娣恨鐵不成鋼地看了一眼牛三妮:“行,你不去說,我們去說!”
於是這一天,當苗秀菊正甩著剛剛晾幹的老粗布床單的時候,她一回頭,就見兩個媳婦縮頭縮腦地走過來,眼珠子滴溜溜轉,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她心裡明白。
知道這兩個兒媳婦打得什麼算盤,當下若無其事地說:“啥事,說吧。”
早等著她們開口了。
沈紅英和劉招娣是打定了主意說要分家的,可是話到臨頭,看到了苗秀菊,頓時有些被嚇回去了。
但是想想老四現在腿成那樣了,福寶這孩子也不是個省心的,到時候被人家戳著脊梁骨說顧家招了個喪門星怎麼辦?
於是劉招娣給沈紅英使個眼色,然後慢騰騰地說:“大嫂,你是當嫂子的,我凡事都聽你的,你說吧。”
沈紅英想想也是,就幹脆一股腦地對苗秀菊說:“娘,我們是想和你商量個事。”
苗秀菊拍打著自己的床單,又利索地疊起來,淡淡地說:“啥事兒啊,說唄。”
沈紅英憋紅了臉,咬牙:“娘,我和招娣商量了商量,就是想問問你,咱這分家的事,到底還算不算數?”
苗秀菊聽了,停下手中的動作,用一種驚訝的神情看著自己的兩個兒媳婦:“你們想現在分家?”
沈紅英:“娘,我們就是問問,這不是你之前提過,但是又沒影了,我想著,晚分不如早分,還是應該講清楚才行,不然心裡總惦記著。”
苗秀菊拿眼打量著自己這兩個兒媳婦:“意思是說,你們想現在就分家?”
沈紅英:“對。”
劉招娣從旁幫著說話:“娘,老四那邊腿不好受,我們想著,分家的時候偏著他一些,這樣他日子也好過,我們,我們也是為了他著想。”
苗秀菊一臉凝重,嘆了口氣:“你們先回屋吧,這件事我考慮考慮,等趕明兒我給你們答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