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栓想起來那個蕭定坤,又說:“那個蕭定坤,你得注意著點,他年輕,能幹,又是城市裡來的有文化,這個得多加強思想工作,不能讓他走歪路,要把他培養成社會主義的接班人。”
陳有福現在對蕭定坤除了感激就是佩服,聽到李明栓這話,也是松了口氣。如果上面不追究這個事,那就是最好了,他也希望能感激下蕭定坤,能不讓他因為這個受連累。
李明栓說完了蕭定坤,又提起了顧衛東:“他去了城裡一趟,可以讓他給大家講講他的體會,另外就是——”
李明栓猶豫了下,還是問道:“你們生產大隊的那個福寶,她現在怎麼樣?”
福寶在聶家的時候被嫌棄被虐待,李明栓聽到自然是痛心,現在福寶去了顧家,雖說上次福寶那意思是顧家對她很好,但終究不太放心。
一個孤兒小姑娘,真是不容易,李明栓對她一直牽掛著。
隻是他是公社裡的書記,又是單身一個人在這裡工作,媳婦孩子都不在身邊,他也不可能說把一個孤兒小姑娘接過來養著,隻能是讓陳有福給好好安排了。
陳有福見李明栓提起,連忙說:“福寶啊,她現在日子過得挺好,顧家最近走運,年後頭還抓了一頭小豬仔仔,現在福寶還沒到上學年紀,整天和顧家小子一起上山割豬草,我看著每天笑眯眯的,顧家爹娘疼她,奶奶也喜歡她,把她打扮得好看,看著都不太像咱農村的孩子。”
李明栓點頭,放心了:“這就好。”
………………
陳有福搞定了這件大事,總算是松了口氣,想著李明栓說的加強思想教育問題,趕緊大喇叭把全生產大隊的男女老少都叫過來,叮當一頓教訓,說這次的事情很嚴重,上面要追究,到時候還得派人過來抓人,還有手銬子腳镣子給你拷上,把一群老農民嚇得真不輕,紛紛表示再也不敢了。
陳有福嚇唬完了,才開始說經過自己如何如何,這件事可以考慮暫時不追求,大家才松了口氣,對陳有福感恩戴德的。
陳有福通過這件事,大大地提高了自己在生產大隊的威信,從此後他說一不二,大家再也不敢把他的話當耳邊風了。
不過這是後話了,當前大家口口相傳,人人都知道那個蕭定坤厲害。
蕭定坤怎麼厲害呢?
王富貴端著飯碗在講臺上,吸溜一口粥,就開始唾沫橫飛地講,一邊講還一邊比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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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飛起一腳,臺頭生產大隊的王大黑就飛了!”
“他再飛起一腳,臺頭生產大地的李大錘飛了!”
“他就這麼一掰一錘這麼一下子,你都沒看清楚怎麼回事,嘿,你猜怎麼著?”
周圍人都聽得咧開嘴笑:“怎麼著?”
王富貴啪的一聲放下飯碗,站起來,一腳踩在井臺上,意氣風發地捋了一把頭發,昂首挺胸:“他就這麼站著,說,誰還要再打,就那幾個字,臺頭生產大隊的那群人,一個個都得傻眼了!都傻眼了!他們嚇得尿褲子了!!”
這故事講得抑揚頓挫,跟唱戲一樣,聽得周圍的人都對蕭定坤豎起大拇指,連連誇贊,敬佩不已。
“這年輕後生,才多大,就這麼大能耐啊!”
蕭定坤名聲大振,從此後去堤壩上幹活,一路上都接受社員們的注目禮。
蕭定坤卻依然像以前一樣,臉上冷冷的,就跟沒看到一樣,該幹什麼幹什麼,也不怎麼多說話。
陳有福看在眼裡,暗暗豎大拇指,行啊,小子,淡定,有大將之風。
他有意提拔蕭定坤,就拉攏蕭定坤給他當記分員,所謂記分員,就是負責記誰家幹了啥多少工分的,這是個好活,不累,輕松,還可以公家發紙筆,對於蕭定坤這種愛讀書的很有好處。
但是蕭定坤隻瞥了他一眼:“我不幹。”
人家不解釋為什麼,也不說個原因,連敷衍一下都懶得,就是簡簡單單三個字:我不幹。
行吧……你小子也太傲了!
陳有福沒辦法,隻好隨便蕭定坤了。
不過生產大隊人人都說蕭定坤傲,唯獨顧衛東,這一天卻喜滋滋地回來,興奮地說:“人家蕭定坤人挺好的,今天和我聊了聊,我和他說了我的棉絮買賣,他還幫我分析了下這買賣前景,給我提了一堆的意見!別看人家年紀小,可真有想法。”
然而他說完這話後,飯桌上頓時鴉雀無聲。
哥哥嫂子都用詫異的目光看著他,仿佛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顧衛東愣了下,突然明白了。
他低下頭,繼續喝粥。
屋子裡一片吸溜之聲。
晚上的時候,顧衛東躺在大炕上,和自己啞巴媳婦說起了悄悄話。
“哥哥嫂子們根本不會同意,他們覺得老實巴交地種地賺工分就好了,編草席子賣籮筐也是沒本的買賣,可是收棉絮需要本錢,他們肯定不同意。”
“可是我想幹啊,明明外面都是買賣都是機會,幹嘛要在地裡刨食?人家知青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就是說不能認命,難道咱不吃商品糧,這輩子隻能指望那三分地?我在外面見識了,知道人家城裡人是怎麼花錢,怎麼掙錢的,我看著心裡痒痒,就想試試啊!”
顧衛東理解自己的哥哥嫂嫂,畢竟都是一輩子沒怎麼去過城裡的莊稼漢,日子過得好好地說拿出錢來做買賣,那對於他們來說是想都沒想過的。
到手的錢,哪能花出去買那些東西?萬一賠了怎麼辦?
一分錢也是錢,賠了能心疼死。
但是不讓他試試,他不甘心,明明那都是掙錢的機會,怎麼就不能去做嗎?萬一成了呢,成了後,孩子上學不用愁了,說不定還能頓頓吃黃棒子窩窩頭,還隔天能吃肉,吃雞蛋。
雖說現在家裡比之前光景好一些了,但是一提起吃蛋,孩子們那發饞的眼神,讓顧衛東很無奈。
劉桂枝仰起臉來,望向顧衛東。
朦朧月色透過窗子散在大炕上,照著藍色老印花棉被,也照在這個男人身上。
莊稼漢子的胸膛壯實,下巴粗糙堅硬,隱約可以看到幾根胡子茬,他緊皺著眉頭,看起來很發愁。
當了十年兩口子,她的意思他明白的。
無論他做什麼,她都會支持的,因為他是她男人。
第44章 拉拉藤
最近福寶很是操心她的豬, 每天一睜開眼睛,洗漱過後吃了飯,就趕緊跑到屋後頭看看豬圈裡的豬。
有一次她在灶房裡幫著拉風箱, 甚至忍不住追問苗秀菊:“這豬到底得多少斤了?”
苗秀菊說了, 這豬長得二百斤人家公社裡就可以收,收了後就能宰殺換錢換肉。
苗秀菊看著灶膛裡的風隨著風箱一閃一閃的, 映照著福寶那白淨的小臉, 而她一雙晶亮的眼睛巴巴地盼著, 忍不住樂了;“天天盼著吃肉,小饞丫頭!你啊你,怎麼這麼饞嘴!”
嘴上這麼說, 瞧瞧孩子媳婦們都沒在外頭, 暗地裡偷偷塞了福寶一塊油渣酥:“趕緊吃, 吃了抹抹嘴, 別讓人看到。”
福寶臉上紅撲撲的, 抿著嘴兒笑,偷偷地吃下了那一口。
苗秀菊現在疼她, 比疼任何孫子孫女都疼她, 經常給她暗地裡塞一些好吃的,看著她的眼光也格外慈愛,她心裡都明白。
奶奶對她是真好。
油渣酥特別香,一到嘴裡就化開, 慢慢地嚼著咽下去, 那香酥的味道喚醒了沉睡一整夜的精神, 整個人洋溢著暖洋洋的幸福。
有時候幸福很微妙,不是在於你吃了多少好吃的,而在於被疼愛的那點心意,福寶現在日子過得順,覺得爹娘和哥哥們都疼愛自己,奶奶更是寵愛自己,每天都覺得自己生活在福窩窩裡。
吃完了後,福寶用旁邊的碎麥秆和枯樹葉擦了擦手,又重新拉風箱,等到鍋裡咕嘟咕嘟開了的時候,她就跑出去找顧勝天,要看看她的小豬仔仔了。
誰知道一到了後院,就看顧勝天正擔心地趴在豬圈外頭往裡面看。
顧勝天一看福寶過來了,叫說:“福寶你看,小豬仔仔又拉了!”
福寶探頭一瞧,可不是,又拉了,而且拉得很稀,幾乎像黃水湯了。
小豬仔仔今天已經拉了四次了,這可不行,這不就是拉肚子嗎?
要知道養豬最怕的是拉肚子,拉肚子就養不起肥膘,豬不肥,那就是瘦豬,那就不出肉啊!
福寶再看自己的小豬仔仔,它並不像往常那樣精神,反而看著病恹恹的,耷拉著腦袋在那裡哼哼,明顯是生病了。
福寶蹙起了小眉頭,心疼地看著自己的小豬仔仔:“這是怎麼了,好好的怎麼病了?”
顧勝天:“我也不知道,咱回去問問大人吧。”
回去家裡,恰好這個時候家裡幾個大人下工回來了,一聽說這個事,連忙都過來看,一看大家都擔心起來。
沈紅英是個急性子,忍不住跺腳說:“這可怎麼辦,萬一有個三長兩短的,咱還得欠生產大隊一百斤豬肉呢!這咱可賠不起!這到底怎麼喂的啊?”
說著,她怨怪地看了福寶和顧勝天一眼:“你們怎麼喂豬的,好好的一頭豬竟然被你們喂病了?萬一出個事可了不得!”
顧衛國今天分的任務是去後面的耕地,比他幾個弟弟早回來,聽了沈紅英這話,沉下臉:“福寶和勝天都是孩子呢,小孩子肯定就是割豬草喂,還能怎麼喂?他們還能給豬喂毒嗎?他們願意豬生病嗎?你以為出了這種事誰高興,你說他們有什麼用?”
沈紅英著急,生氣得要死,但是在苗秀菊面前也不敢怎麼亂說,隻好找補道:“這不是豬病了我著急嗎?豬病了我還不能問問嗎?”
旁邊劉招娣猶豫了下,還是上前慢騰騰地說:“豬病了誰也不願意看到的,可是總得找找緣由吧,誰喂的誰最清楚啊……其實我早說了,這麼大的事,也不能全交給孩子來幹,你看,這不就出事了?其實不怕別的……就怕這頭豬沒了,那可就是大事……畢竟拉肚子不是小毛病,拉多了,豬就不行了……”
福寶和顧勝天低著頭,一聲不吭。
他們也不知道為什麼豬病了,現在豬病了,確實是他們的問題。
劉桂枝過去看了看那豬圈裡的豬,果然是病恹恹的,也是無奈,便求助地看向苗秀菊。
她不會說話,也沒法為福寶和顧勝天辯解。
苗秀菊繃著一個臉,冷笑一聲:“說完了嗎?還要說嗎?你們兩個,一個出了事就嚷嚷孩子,一個在旁邊說風涼話,活人家幹了,話你們說了,現在還有什麼要說的,給我一口氣說完!說不完我繼續等著你們說!”
苗秀菊這一說,沈紅英和劉招娣頓時不敢搭腔了。
她們心裡對福寶是不滿意的,心裡膈應,不喜歡,但是苗秀菊喜歡福寶,她們不敢在苗秀菊面前亂說話。
之前苗秀菊給她們的教訓,她們還記著,可不敢輕易再犯了,這家裡是苗秀菊當家。
苗秀菊:“以後,福寶和勝天都不用喂豬了,誰嫌棄你們誰幹,以後你們妯娌四個,下了工後做好飯,就輪路給我上山割豬草去,天再黑再冷再熱你們都得去,割不完豬草別回來吃飯!”